夜裏秋雨嘩嘩,秋雷隆隆,宋卿月被吵得在榻上翻來覆去,迷迷糊糊睡著已是雷歇雨住之後。


    一場秋雨一場寒,待日頭高照,不過一夜,清晨便不複躁熱。


    院中的木芙蓉倒是開得很好,花朵未被雨打風吹去,反倒花瓣上啜滿雨露,鮮淋淋煞是愛人。


    宋卿月是被院中的吵嚷聲音鬧醒的。


    她自榻上撐起身子,見劉喜翠走到花窗前,推開一扇窗扇往外探看。


    從安王府迴來後,一直是劉喜翠服侍她坐臥起居,無須過問便知,是崔康時遣來照顧她的婢女。


    她見劉喜翠朝窗外看得出神,便下榻趿鞋,懶洋洋問:“院外是誰人在吵?”


    “不速之客!”劉喜翠皺著眉頭,一臉不悅。


    不速之客?宋卿月手上懶整著發絲,走到劉喜翠身邊,傾了半個身子望出去。


    院中多了許多護衛打扮的人……


    護衛群中是一頂八人抬的寬大步輦。步輦漆紅描翠的輦身,金燦燦的寶蓋,紅紗四罩了輦圍。


    影影綽綽的紅紗內半臥半躺著一人,其人正嬌聲命令,“地濕,不得落輦!”


    聲音很是慵懶,卻透著位尊者自上而下的淡漠。


    護衛們齊齊應了,“遵命,沈娘子!”


    步輦上,一隻嫩白如玉的手掀開紅色紗幔——原是個女子。


    女子臉如玉月將滿,生著一雙眼尾飛吊的狐狸眼,鼻纖而翹,嘴小而圓,紅潤飽滿。


    以宋卿月品來,為不可多得的美人,很是嬌豔。


    女子眼波分花拂柳般於院中四處流覽,眼風淩厲,高傲得纖塵不染。


    須臾,她對上了花窗內宋卿月的眼睛。


    宋卿月不識得此人,不過,她將崔家的人也認得不多,便衝女子微一欠首。


    女子眼波滑過她,身子一震,麵色驚愕,複又眼波淩厲地挪迴她臉上……


    從其彈指一息的表情裏,宋卿月看到了難以置信,恐懼,還厭惡!


    鍾離從花樓裏匆匆出來,於女子的步輦前拱手道:“沈娘子,主君今日也不便見客,還請改日再來。”


    女子置若罔聞,眼神直勾勾看著宋卿月,直接從步輦上滑下,抬起玉手一指,直指宋卿月方向。


    有護衛忙來將女子身後長長的裙擺提起,亦有人忙抱來數卷紅色氈毯,於女子身前鋪展。


    紅毯一麵鋪展,女子一麵朝她直行,金絲彩線織就的白底牡丹花長裙,於紅毯上曳得長長。


    察覺不妙,鍾離警覺跟上女子,拱著手問:“沈娘子何去?”


    女子纖指再指宋卿月,眼神直勾勾問:“她是誰?”


    鍾離順著女子手指方向一望,待看到花窗內一臉深思的宋卿月,便輕聲:“宋娘子!”


    女子嘴角噙了冷笑,“主君從我伯祖手中接迴的……便是此人?”


    鍾離囁嚅須臾,頷首:“正是!”


    院子不大,女子聲音清越,宋卿月聽得一清二楚。


    她便打算同這位陌生的女子見一見禮,才轉到屋門前,紅毯已鋪到門口,女子的身影亦至。


    香風襲來,緊接著,女子微涼的手一把抓緊了她的腕子。


    五指纖纖,偏卻如勾如爪子,捏得她腕子生疼。


    笑容倩然,偏卻一雙媚色浮露的狐狸眼,烔烔於她身上遍掃。


    聲音嬌柔,偏卻字字句句寒森。


    “我守了平安七年,他卻娶了李慕兒。李慕兒死了,我以為守得雲開見月明,卻聽他又在京城娶了個俏極了李慕兒的你。”


    宋卿月本擠出一臉堆笑,聞聽笑意便僵在臉上。


    女子氣息淩厲,渾身上下流溢著對她毫不掩飾的敵意。


    便冷了眼風問:“所以呢?”


    “所以,眼下你落到了我的手裏……”女子皮笑肉不笑,“好得很、妙得很呐!”


    雖宋卿月尚摸不著頭腦,但委實不喜被人如此挑釁,便刻薄道:“你喜歡了平安七年?可真不容易!可惜平安從未提起過你,姑娘芳名?”


    說完,她大力將手從女子手中一扯抽出,將女子身子帶得一晃。


    女子冷笑著,嫌髒似地拍著手,挑著嘴角道:“沈安青!既然有緣做姐妹,我們來日方長!”


    威脅她?宋卿月一蹙遠山眉。


    她慢條斯理從袖兜裏出帕子,也嫌髒似地擦著腕子,一轉身道:“今日還真是晦氣,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撞上。”


    才走了一步,她頭頂的發髻便是一緊。


    沈安青的手從後麵揪住了她的發髻,又重重一扯,將她倒扯著拉到懷裏。


    逼近她的臉,沈安青笑意寒森。


    “來了定州、來了博陵,還敢與我叫板……便當開開你的狗眼,好生認識認識我沈安青!”


    宋卿月隻呆了一瞬,反手一把揪上了沈安青的發髻。


    活了二十二年,她還未與女人打過架,尤其為男人“爭風吃醋”、潑婦般地打架。


    架打得有些冤枉,有些莫名其妙,但好漢不吃眼前虧……


    女子的尖叫聲隨之於院中蕩開。


    沈安青的尖叫聲長而淩厲,手上不示弱;宋卿月的尖叫聲也不低,亦不手軟。


    未待二人抓扯幾下,一聲清喝聲響起。


    “沈安青,住手!”


    隨之,崔府的護衛們從花樓內急急衝出,上來將抓扯成一團的二人分開。


    蓬亂著頭發,喘著粗氣,宋卿月目光過眾人的身影,見崔康時竟然被人抬下了樓。


    他坐在轂車上,頭上戴著銀絲纏織的鵲尾長冠,身著月白色金絲忍冬花袍子,麵色不虞。


    他身後,是一臉緊張的鍾離,鍾離推著轂車,往宋卿月這邊而來。


    崔康時目光落向宋卿月,見她被扯得披頭散發,累得臉紅耳赤,圓眸沉沉一斂。


    移目光向沈安青,他遠遠便不悅道:“道你當真是來看我,卻是來我府上撒潑!”


    沈安青立在原地,喘著粗氣頓了須臾,忽嚶聲一哭,朝他跑去。


    止步於轂車前,沈安青蹲下身子,伏首於他膝頭,哭得委屈。


    “我、我本道去向姐姐見個禮,哪知表明身份後,姐姐出言不遜,還出手打人……”


    崔康時目光下垂,微蹙著眉頭淡聲:“起來吧,你壓著我的傷腿了!”


    沈安青抽了抽鼻子,雖依言站起身,卻傾身摟住他肩頭,半個身子擠入他懷裏。


    “你我親事已定,我心頭掛念得緊,好不容易來看你一迴,卻被姐姐妒恨……”


    宋卿月喘著粗氣,抱著膀子,被這番沒頭沒腦的話氣笑了。


    妨恨?這話從何說起?


    隻是……崔康時又將有親事?


    她樂見崔康時有愛,有人疼……可卻是這樣的女子?


    她目光同情地看向崔康時。


    崔康時將沈安青輕輕推開,眼晴看著她,話卻是向沈安青說的。


    “既然要嫁進我崔家,安青便不應在姐姐的麵前,這般放肆無禮!”


    沈安青僵硬地站直了腰身,緩聲淡淡:“康時哥哥與我伯祖說好的,我嫁過來是做平妻的!”


    “平妻也當講一講先來後到,論一論年紀大小!”


    說完,他朝宋卿月招手,語氣親昵得讓宋卿月錯愕了臉色。


    “月兒過來,為夫看看,可有傷到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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