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聲暴喝,倏地遠遠響起,隨之,紛亂的腳步踏響甲板。


    於宋卿月不絕的嘶吼聲中,沈明仕與沈東懷現身甲板——他們是被宋卿月的叫罵聲驚醒的。


    待上了甲板,見晏元良竟然揮劍行兇,沈明仕頓時怒氣滔天,直直衝到晏元良身前。


    “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於晏元良臉上炸響,沈明仕怒罵:“此人是生是死還由得不你來作主,給我滾!”


    晏元良半邊臉被打得麻木,良久緩不過來氣。


    他喉結湧動,收迴執劍的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憤怒,拱手應聲:“稟沈相,我是得了安王允許……”


    沈明仕身後,沈東懷負手倨傲看他,當即打斷話頭。


    “晏元良,別把安王抬出來壓人!一入關隴一切都得聽沈相安排。此女有大用,非是你能染指!還不下去?”


    晏元良咬牙低道:“不殺此女,我誓不為人!”


    沈明仕怒目暴嗬:“若非看在你為安王出謀劃策有功,本相麵前,何曾輪得到一個麵首置喙?滾!”


    “此事確為我所準許,外公息怒!”


    忽地,遠處傳來即墨雲台的聲音,須臾便見他登梯而上。


    長身前來,擋於晏元良身前,即墨雲台似笑非笑朝沈明仕、沈東懷一拱手。


    掛出一臉請教之相,即墨雲台不解:“外公,此女與良人有著殺母之仇,良人取她一命報仇不該當?”


    見這四人言語間明槍暗劍往來,宋卿月自死亡邊緣迴神。


    她暫歇了罵聲閉了嘴,眼睛死死盯住晏元良,心中揣測他們的話語,惦量自己活命的可能!


    此前她一心求死,眼下她萬願求活!


    她想活下來,想要親自手刃晏元良,將他碎屍萬段……


    沈明懷一望不諳世事的即墨雲台,搖頭連連。


    “別以為此女助我們渡了江便沒了用處,別忘了,崔康時為了此女,可是費了大心血求你上門。”


    聽被提及崔康時,宋卿月霍地望向沈明懷。


    心跳如雷地,她瞪大了杏眸,嘶啞著聲音問:“崔康時…還活著?”


    沈明懷惱一瞪她,又嫌棄地挪走目光。


    前事被提及,即墨雲台目光柔柔看向晏元良,“哪會記不得?還是晏冼馬親手寫的放妻書換來的。不過崔康時已死,她還有何用?”


    此話一出,雖非正麵迴應,宋卿月當即就紅了眼——即墨雲台說得再清楚不過!


    隨之,她泛紅的杏眸蘊滿了淚,哽咽著自言自語:“死了!他果然還是死了!”


    睨了她一眼,沈東懷鼻中無聲一哼,笑向即墨雲台。


    “我們倉促離京財物俱損,可是雲台啊,興兵謀伐是需要錢的,而崔家最不缺的便是錢!”


    說著,沈東懷走到宋卿月麵前,手輕輕捏起她的下頷。


    “待到了定州就向崔家放出話去……救與不救此女,一試他家方知!”


    即墨雲台神色淡淡看了看宋卿月,又將目光落向晏元良,搖頭一歎。


    晏元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深吸一口,他從牙縫裏吐字,“如此!良人自當顧全大局!”


    宋卿月自他們的話意中迴神,驀地暴怒,衝晏元良叫囂。


    “有種殺了我,你這個畜生!若不殺了我為你娘報仇,你枉為人子豬狗不如,餘生皆會活得寄人籬下,痛苦而絕望……”


    宋卿月的心尖子都是疼的!


    她害了崔康時的命,還連累崔家險些闔族被滅,她哪有臉連累他們第二迴?


    與其讓崔家人救她而苟活,倒莫如一死來得痛快,走得坦然。


    “啪”一聲,一記耳光在她臉上炸響,即墨雲台看看自己的巴掌,又淡眼看她。


    “放心,有你死的時候。縱使良人不取,早晚,我也會替他取你性命!”


    晏元良“錚”一聲還劍歸鞘,帶著滿身沉鬱之氣,無聲越過眾人,步弦梯而下。


    即墨雲台目光直追晏元良,心不在焉朝沈氏父子一拱手,追晏元良而去。


    宋卿月絕望到淚流滿麵,衝這父子二人叫罵。


    “不要臉之人不鮮見,像你父子這般不要臉的卻鮮見。拉著我一個女人護命,又用我一個女人換錢,真是寡鮮廉恥到極致!”


    隻可惜,這父子二人看她若看器物,眼神滿是鄙夷,更不屑於應她。


    沈明仕轉頭衝身邊的隨扈道:“將此女好生照料,給她吃喝,先留她一條命!”


    說完,父子二人揚長而去!


    半炷香後,宋卿月被扔到一間有窗的艙室,艙室內有一張床。


    她瘸著腿俯倒在床上,闔上了雙目。


    須臾後,又有人往艙室內送來一罐水,一碟油餜子。


    雖她饑渴難耐,雖油餜子散發著甜甜的油脂香,她卻一眼未看。


    翌日,有人打開艙門查看,見她昏若瀕死,忙給昏迷中的她灌了水。


    身子得了水,解了幹渴,她悠悠醒轉。


    目光懶懶眺出艙窗,望著浪滔連天的渭江,悠久後一歎。


    原來世上艱難唯有一死——是真的!


    ……


    數日後,江船經原州、慶州、鄜州,到達定州前的一夜。


    沈明仕命人於江船最頂上的閣樓裏擺了宴席,叫了共船的裴安將軍,沈安筠入席,又叫了沈東懷陪座。


    席間,沈明仕寒暄調笑,句句稱謝,卻一字不問裴安與沈安筠的關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沈明仕邀裴安離席去甲板,說是要與將軍共賞秋月。


    將軍仰頭,遙望天上那輪缺了一角的圓月,喟歎:“孤寂五十多載,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妻子兩全!”


    將軍感喟的話音未落,一道寒光閃過,沈明仕的長劍貫穿了將軍未著甲胄的身子。


    看著將軍痛楚的臉,老相國將手中長劍往將軍身體裏送至沒柄,淡臉淡聲:“為了安王,為了安均,將軍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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