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不想活了!


    她哭著向城頭上的衛菡嘶聲祈求,句句泣血。


    “我已經背了宋玉書的債,你還要我背千萬條人命的債嗎?衛菡……我背不起!”


    “求你了衛菡!放箭啊!讓我同他們一起死,給我個痛快!”


    ……


    當晏元良的劍尖刺入宋玉書胸口那一霎,她的神魂便同宋玉書一起走了!


    看著宋玉書緩緩傾倒於地,她眼前閃過與他的往昔……


    猶記去年乞巧節,宋玉書要她盛妝打扮,說她非是別人足下的墊腳石,當被捧在掌心裏寵。


    也是彼時,她才從被冷落五年的自卑中驚醒——她是值當被人疼惜的!


    去年仲秋之夜,與宋玉書飲盡三壺梨花春,他臉色酡紅地說:“卿月,我想有個家了,我想與你共渡餘生,想給你好日子過!”


    去年除夕夜裏,宋玉書手中搖著酒杯,笑眯眯同她說有了心上人,還說:“表哥能養你一輩子!”


    他大婚那日,她笑盈盈看著他戴花騎馬,伴喜轎而來。


    鬆貞竹秀的男子梁冠禮服著身,紅勝榴花,郎豔獨絕!


    勒馬於她身前,大喜的日子,他臉上雖是笑著,卻淚流滿麵道:“卿月,我來接我的娘子!


    宋玉書寵她、護她、憐她……


    他與她沒有血緣,卻是她心中唯一摯親的親人,更是默默愛了她近二十年的可憐人!


    可她心中愛著即墨江年,一身不能兩分……她虧欠宋玉書!


    所以,她撮合宋玉書與衛菡結緣,想要他不被她所連累,餘生可以過得幸福、安穩。


    可宋玉書終究因她而死,就死在她麵前,死不瞑目!


    所以,她不想活了,半點也不!


    眼見衛菡不下令放箭,她絕望大力一扭頸子,欲借即墨雲台鋒利的劍刃,割開她纖薄的頸子。


    若她死了,這些被困住的惡鬼便會被萬箭穿心,逃生不能!


    可即墨雲台遠比她反應靈敏,察覺劍身一動,他霎時挪開架在她頸間的劍。


    她頸間僅僅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痕,流了幾縷令她絕望的血,留下她不願再留的命!


    “開門……放人!”


    衛菡的嘶吼在她頭頂炸響,令她所有的罵哭與祈求落了空,她心便也空了。


    隨之,“轟隆隆”一聲巨響,承德門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


    被即墨雲台推搡著,急急往承德門外撤離,她絕望迴頭,看著城牆上淚流滿麵的女將軍。


    她猩紅的杏眸便也噙滿了淚,聲嘶力竭地吼:“衛菡,你當斷不斷卻放虎歸山,我不會感激你,我恨你!”


    可她的吼聲,被轟隆隆炸響的雷聲所湮滅!


    縱聽不見,衛菡依舊從她的血眸裏,讀懂她絕望與不甘。


    衛菡眼前黑暈襲來,身子搖晃,旋倒於城頭之上。


    ……


    夜裏的大雨淩晨方止,夜裏起的殺戮卻未休止。


    殺戮從皇宮漫延至整個皇城的大街小巷。從獄中逃出的犯官未及換下囚衣,便被反應過來的沙洲邊軍闔城追殺。


    即墨雲台與裴安大將軍確有事前準備。


    他們準備了上百輛馬車藏於各街各巷,卻僅能接應關隴世家官員逃生,其餘犯官隻能自求多福。


    無人接應的犯官們跟在羽林禁軍身後,於黑夜裏衝出監獄,踉踉蹌蹌逃竄於長街,若無頭蒼蠅一般,惶惶然不知何安,不知何去。


    未待犯官們覓得車馬,反應過來,玄甲鐵馬的沙洲邊軍衝踏而來。


    轉眼之間,上京滿街橫陳公卿骨,大街上血雨和流,涓涓成溪。


    即墨江年出征前撒離了防守九大城門的邊軍,由羽林禁軍接手了城防,使得百姓複可自由出入,便給了犯官逃命出城的機會。


    浩浩蕩蕩的馬車,似從地獄裏逃生的孤魂野鬼,源源不絕湧出,奔向晨光熹微的希望之地。


    從承德門撤離的羽林軍護著即墨雲台、裴安大將軍及沈安均,且戰且退,衝出了上京城的興化門。


    他們騎上早已備在城外的馬匹與馬車,急匆匆朝終南山方向、朝關隴地界急急行軍。


    其間一輛搖晃的馬車上,宋卿月手腳被縛,倒臥於車廂內。


    大開的馬車前簾裏,巍峨皇城在視線裏漸離漸遠,她狀若失魂,雙目空洞,麵無表情……


    ……


    鏖戰一宿,熾熱的光將永安宮邊邊角角照亮。


    千牛衛與金吾衛們人影攢動,他們於一排排、一堆堆的屍骸裏辨認袍澤屍首,辯識叛軍屍骸。


    後知知覺、失魂落魄的百官們入朝。


    紫宸殿中,太子即墨江年信任的幕僚鳴鶴先生主持朝會,亂紛紛商議著應對當下局麵的對策,商討著安撫京中百姓的方案。


    國不可一日無君,雖太子即墨江年兵臨汴梁城下——卻也當歸!


    ……


    一夜雷雨流濯後,龍首山花木蒼翠,若無血腥之氣相擾,怒放的百花香氣委實沁人心脾。


    衛菡抱著宋玉書僵硬的身子,倚坐在麟德殿後花園的花亭內。


    她拿著帕子輕輕拭著他沉睡的臉,目光於他安靜的眉眼間流連,若癡若醉。


    “你太調皮了!說走就走,也不提前打個招唿,好歹給孩子起個名字再走啊!”


    她的手緩緩下滑,蓋住他胸口處,血液幹涸的傷口,神情無助。


    “你身上漏了一個洞,我心上的洞便也漏了。往後,你讓我拿什麽來填?”


    衛菡心上曾經有一個洞,一個不能得手即墨江年,望梅止渴十多年傷出的洞。


    初見宋玉書,她便覺這個小郎中生得俊秀,性子嬌怯,甚是好逗,更是好玩。


    她便拿宋玉書當五彩石煉了一年,試著填在了心上,填得滿滿當當的,很是受用。


    後來,小郎中便與她心上的洞渾然一體,取也取不下,跳也跳不落。


    上元夜那一迴,她攔住了宋玉書追尋宋卿月的腳步,胡攪蠻纏。


    那夜的千燈萬火裏,宋玉書一身紅袍,若正午的熾陽一般濃豔。


    他一步步逼近她,散發著她從未見過的剛烈之氣。


    當她聽宋玉書說,他有了想要求娶之人後,他便從她心上的洞口墜下,令她的心空蕩蕩不知所措。


    更令她在其後的日子裏寢食難安,神不舍守。


    心思百轉千迴後,她心一橫,決定將宋玉書吃幹抹淨。


    求歡上門的那個夜裏,宋玉書散開發、解開衣,將她放倒於榻上。


    他俯下身來,於她耳畔幽聲:“想要求仁,玉書便成全你的仁!”


    既然宋玉書願意成全她的仁,為何卻不是成全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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