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被宮人用馬車送迴杏芳堂時,天地已合暮。


    先她一步,守在杏芳堂的月泉精兵接到調離聖旨,已悉數撤離,開拔去了羽林禁軍的北衙營地。


    學徒們也買到了米肉,正熱火朝天於後夥房裏煮炊,唯宋玉書站在門口遠眺長街,望眼欲望。


    待宮車停下,宮娥將宋卿月扶下來,宋玉書快步上前迎她,鳳眸急切在她臉細尋,關切:“卿月,一切可好?”


    宋卿月擠出個勉強的笑臉,撫慰道:“勿驚,都處理好了!”


    隻是,當宋玉書伸手扶她,手將觸到她肩頭,她立時一個哆嗦躲了開去。


    宋玉書僵了一僵,收迴了手,又跟在她後麵追問:“是如何處理的?現在是何樣的局麵?靖西王安處?崔家安處?”


    “宋玉書,我累了,我想要睡一覺!”宋卿月幽幽輕聲。


    宋玉書見她情形,便安靜隨在她身後,自覺噤了聲。


    迴了後院,宋卿月徑直入了自己的臥房,又將門栓上。


    被隔於屋外,宋玉書低眉垂睫於門口站了一會兒,輕聲:“稍後待飯菜好了,給你送屋裏來。”


    宋卿月想應,卻疲憊到吐不出半個字。


    她滑坐於屋內的門邊,呆了良久才晃晃倒倒走向床榻,和衣而臥。


    隻這一睡,連宋玉書送食也未叫應她,隻道她確實累了,便打開窗戶,將飯菜遞到窗口前的紅木書案上,又輕輕闔上了窗。


    翌日,擔憂一宿,宋玉書叩門無應,全不管不顧的撞開臥房門,卻見屋中人去屋空,昨夜送來的飯菜擺在紅木書案上,已凍結成冰。


    ……


    宋卿月撐了把青色油紙傘,緩行於永陽坊大街。


    她特意穿了身石榴紅的掐金絲夾襖長裙,外罩著紅底白邊的兔毛鬥篷。


    不知昨夜何時又下起了雪,潑鹽扔絮一般,使得長街上白茫茫一片,也使得她紅豔的身影在長街上分外顯眼。


    停步於永陽坊崔府外後,她將頭頂的油紙傘後挪一些,抬眸朝緊闔的朱漆大門望去。


    隨後,她單手提裙拾階而上,立於門前,手握冰冷的門環,輕輕叩響。


    “吱呀”一聲,重厚的朱漆大門啟開一道縫,崔府一年輕仆奴從門內露出了半張臉。


    仆奴曾於婚宴上見過宋卿月,認出她這張精心妝扮後,嬌豔嫵媚的臉時,“砰”一聲,又將府門重重闔上。


    宋卿月伸著的手僵了一會兒,緩緩握緊,輕聲:“勞煩通傳你家公子一聲,就說宋卿月想見他一麵。”


    “你走吧,公子不居此宅!”內裏,仆奴聲音冷淡。


    宋卿月立於門前想了想,倒也是,自己一宿未眠昏了頭,即墨江年搶親便是在此宅,崔康時自是會睹物神傷,又安會居此?


    她想起崔康時說,他在上京有好多處宅子,眼下這情形,倒讓她何處覓人才好?


    默了一默後,她腆臉輕問:“那,可方便知會一聲,我能在何處找到你家公子?”


    “無可奉告!”仆奴冷聲。


    宋卿月輕輕一閃長睫,轉身步下台階,朝興慶坊徐行。


    興慶坊,她香坊隔壁亦是崔康時的宅子,她想去碰一碰運氣。


    門內,仆奴冷哼一聲,一個轉身,便見公子崔康時手撐著油紙傘,靜靜立在雪中望來。


    “公子,依你所言,奴將宋娘子打發了!”仆奴忙稟。


    “……知道了!”崔康時執傘轉身,朝喜房走去。


    自迴府後,崔康時一宿難眠,半夜落雪後,他便撐著傘在屋外緩踱直至此時。


    時辰尚早,珍娘未醒,擔憂了一宿的老管家鍾裕也是半夜才睡,崔康時也是此際才有了困意。


    迴到喜貼未揭的喜房內,他小心翼翼、單手後撐著喜床,一點點放低身子,卻依舊牽痛了胸口的內傷。


    待躺下後,他拉過大紅的喜被將自己蓋住,一夢綿長……


    夢裏,李慕兒站在望春山的紅梅樹下,她身上的兔毛鬥蓬雪白,頭頂的紅梅血紅,杏眸含淚地望他。


    她說:“平安,我想見你……”


    他走過去,淚流滿麵地將她擁入懷裏,頭擱至她肩頭,哽咽著問:“宋卿月,你的心有多大,可還能多裝下一人?”


    兩日後,鍾離找來時,崔康時正坐在大紅的喜房內安靜地纂香。


    隻是,一爐雪白的香灰,他如何也撫不平。


    鍾離滿身風雪地立在榻邊,說:“公子,宋娘子在興慶坊的宅子外守了一日,今日又去了!”


    崔康時輕輕擱下手中銀鏟,目光眺出大雪紛飛的窗外……


    ……


    宋卿月凍得雙頰通紅,她今日依舊打扮得紅豔豔的,臉上的妝容也描繪得很是精致。


    隻是雪下太大,雖她撐著油紙傘,亦有風將鵝毛大雪刮入傘下,以至她白了頭身。


    站在興慶坊崔宅的大門外,她似一個守株待兔的獵人,希望渺茫地等著崔康時現身。


    站得久了,身子凍麻了,連帶腦子也凍得空洞了,一如跟她身後積雪如玉的長街,白茫茫一片。


    崔康時看了她的供詞……


    那份供詞上,她窮盡詞匯,傾盡才華,寫盡對即墨江年的愛意和思念。是以,她能理解崔康時彼時的冷淡。


    可她已然嫁他,若他離棄,她當如何自處?餘生何安?又如何還他的債?


    想得出神,積雪的長街上一輛華麗的馬車駛來,直到崔康時下了馬車,站到她身後,她也渾然未察。


    崔康時頭戴著碧玉的鵲尾長冠,冠下墜著的玉珠因輕移而微晃,身著繡竹白底直裰長袍,身姿於大雪中若芝蘭玉樹。


    見她目光直直望著大門,他深吸一口氣,輕聲:“宋娘子!”


    宋卿月執傘的手一抖,傘落人迴首,一見身後的崔康時,她淚如泉湧。


    四眸靜望,天地無聲。


    崔康時終究還是紅了眼,喉頭幾哽後道:“大風大雪的,別站在外麵等……”


    宋卿月抽了抽鼻子,露齒一笑,“若我不等,我想,我大抵沒機會再見你!”


    她泛紅著眼、流淚倩笑的樣子,一如彼時於馬車上細述過往時的倔強。


    崔康時唿吸一窒,手中油傘滑落,上前一步,將她攬腰抱起。


    於宋卿月輕聲驚唿裏,於她驚慌失措的目光裏,他忍著胸肋的劇疼,一腳踹開府門,徑直抱她往臥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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