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曾多次幻想過,這位威震邊關的靖王披甲戴胄的模樣。


    可即便她遍看守門神將的年畫,數度揣摸,卻依舊沒能揣摸出,眼前即墨江年鮮活的形象。


    她喉頭酸痛得厲害,哽澀得難受。


    即墨江年不再是那個衣衫襤褸,渾身散發著臭氣的落魄花子。


    亦不再是於杏芳館時,穿著宋玉書不合身的衣服、七長八短的窘迫形象。


    更永遠不可能再有,他在夥房裏滿頭大汗,於鍋灶間來迴亂竄,滿臉沾染鍋底灰的狼狽模樣。


    他也不是再是——柳無恙!


    今她再嫁路上遇他,許是上天見憐,體會她的朝思暮想,將他送到眼前,讓她一了再見他一麵的願望。


    宋卿月久久沒舍得闔上那條簾縫……


    直到她的喜轎愈行愈遠,直到風雪將長街上的千人軍隊全部吞沒。


    隻是,她艱難壓抑著的哽泣聲驚動了崔康時。


    崔康時微微凜了凜眉,抬手從喜轎另側掀開轎簾子,便看見宋卿月雙眸通紅、淚流滿麵的臉,更見她飛速抓起喜帕將自己蓋住。


    崔康時微驚了眉眼,擒著簾子的手一顫,試探地問:“卿月?怎麽了?”


    宋卿月不能開口,因為一開口,全力忍著的哽咽聲定會破口而出。


    她甚至不敢唿吸,因為一唿吸,哽泣聲也會從鼻腔裏偷偷溜出。


    她隻是搖了搖頭,搖得喜帕上的珠串流蘇叮當作響。隻是連連擺手,將手擺得輕鬆而歡快。


    崔康時暗自輕輕一歎,柔聲道:“沒事別掀轎簾,風大雪大的,小心著涼。”


    宋卿月忙連連點頭,一等到崔康時鬆開手,轎簾闔上,她雙手立時死死將口鼻捂緊。


    手能捂住口鼻,卻捂不住眼睛裏的淚,淚水便成了破堤的河,從手背上汨汨而下。


    本以為對那位高不可攀的靖王死了心,可一看到他活生生站在眼前,她依舊難過得三魂難聚,七魄難收。


    後來,她不知如何下的轎,如何與崔康時如何拜的堂,又如何被崔康時牽住同心結的另一頭,將她引入洞房。


    待她於喜榻上坐穩,崔康時稍稍安撫她幾句後,便忙著去前庭支客。


    今日崔康時大宴四方,請盡京城裏的名門勳貴。


    如此場麵,雖他不舍宋卿獨自留下,但沒他這個崔家長公子,沒有他這個今日的事主新郎在場,自然說不過去。


    宋卿月目不能視,但知喜婆子正將彩錢,五色雜果撒灑向她,落滿床榻。


    隨後,喜婆們口中念念叨叨說著吉祥的話,又行了諸多禮節,這才散去,獨留她一人待在喜房內。


    時辰不過申時中,但因天降大雪,天色陰沉,大紅喜貼遍張的喜房內,早已點燃數根兒臂粗的紅燭。


    紅燭燒得旺旺,將喜房裏照得通明,時不時炸響幾個火星子,明明聲音輕微,總能驚得宋卿月身子一抖。


    不知她坐了多久,門忽吱呀一聲開了,驚得坐在喜榻上的宋卿月身子又霍地一顫。


    心“嘭嘭”亂跳後,她透過喜帕,看到緋紅色的袍裾——是崔康時。


    “你哭了一路,於喜堂行禮時又哭個沒停!”崔康時立在她身前,聲音幽幽。


    “我不知你為何而哭,安慰的話更無從講起。唯願娘子哭過今日,往後的日裏都隻有笑!”說完,他將一張羅帕遞至喜帕之下。


    宋卿月已緩過傷痛,隻是喉頭還有些哽咽,不便接他的話,便接過喜帕默不作聲。


    明明她忍得極好了,為何崔康時還知道她在哭?


    人難過到極點、淚如泉湧之時,不願被人看見流淚,強抑的淚水就會從鼻腔裏流出,然後便會曳得鼻涕長長。


    後來她發現,原來淚水除了能從鼻腔裏流出,還能流到喉管裏,咽入肚中。


    自吞苦水的諺語,竟這樣被她親身實踐。


    “我是抽空迴來看你的,外頭的宴席還離不開。肚子餓了你就偷偷吃上一些。我不讓人進房來打擾你,更不會讓珍娘今夜來搗亂!”


    柔柔說完,崔康時退出喜房。


    待要將房門闔上時,他又道:“晚上的周公之禮你也莫怕,我說了許你一年之期,就定不會難為你!”


    宋卿月抬起手,用崔康時遞來的羅帕,拭起眼角又無聲溢出的眼淚。


    但願如崔康時所言,哭過今日,她往後的日子裏全是笑。


    隻是,崔康時離開沒有多久,忽聞喜房外傳來震天的哄鬧聲,她不解一蹙眉,隻道有賓客來鬧洞房。


    可眼下才申時中,天還未黑,她還未與崔康時結發合鬢,對飲過合巹的酒,有何洞房可鬧?


    哄鬧聲越鬧越大,聲音也越來越近,她擰眉傾耳聽了聽,似乎有嗬斥與怒罵聲,還有兵戈鐵甲的金鳴聲。


    尚未反應過來,“砰”地一聲,貼有大紅喜字的喜房門,被人一腳重重踹開……


    宋卿月悚然一驚,腦子裏霎時念頭千閃。


    莫不是晏元良不忿,特意挑她與崔康時大婚的日子,行上門來生事?


    她待要站起身將喜帕扯掉一看,有人已攜了一身寒涼的風雪衝到她身前。


    身前勁風掃到後,她障麵的喜帕被大力一把扯開。


    她霍地抬頭,呆滯了目光……


    來人甲胄鋥亮,蕭殺滿身,手握雪亮的長劍站在她眼前,高碩的身影蔽盡屋外風雪。


    即墨江年猩紅著雙眸,望著青色翟衣連裳,滿頭珠翠,玉容花顏的宋卿月,唇角哆嗦輕聲:“宋卿月,我迴來了!”


    宋卿月驚愕了雙眸,遲緩地站起身,臉上有未幹的淚痕,杏眸裏是因哭泣未消的血紅色。


    隻她腦中一片空白,呆看這個朝思暮想的眼前人,同他一樣哆嗦著嘴唇問:“你……你怎麽會來?”


    本道與他大街一遇自此耗盡緣分,不再有交集,哪知他卻手持利刃,踢開她喜房的門。


    即墨江年抬起被風雪凍得通紅手,抹去宋卿月眼角滾下的淚。


    他積於眼眶裏的淚水也隨之滾落,歉意道:“我迴來晚了,我來帶你走!”


    帶她走?宋卿月呆呆看他——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迴神後,她展開雙臂展示婚服,哽咽道:“可是你看,我身穿喜服……我今日大婚了!”


    “我知道、我知道!”即墨江年艱澀地笑,雙眸癡迷地將她打量,“你現在很美!就算我夜夜做夢,也夢不出你如此美的模樣!”


    宋卿月喉頭酸哽得難受,推開臉上即墨江年的手,她抽了抽鼻子提醒:“所以你可明白我嫁人了?有夫君了?我不能跟你走!”


    因被她推開手,即墨江年臉上神色一慌,立馬抓住她的手,澀然道:“我不在乎!”


    宋卿月流淚錯愕,“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她便被即墨江年大力一牽,跌跌撞撞地,身不由己隨他往喜房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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