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元良臉色霎變,鐵青著臉至琴台拿起那把銀劍,劍刃抹過琴弦發出“錚”一聲雜鳴。


    須臾,銀劍帶風掃向崔康時的頸子。


    晏元良痛楚恨聲:“你是貶損我,還是想貶低安王?”


    崔康時被劍風掃得眨了下眼,遂闔上雙目不予理會。


    “好啦,好啦!良人,你先下去!”安王站起身踱到二人身邊,笑吟吟將晏元良手中劍壓下。


    晏元良遂紅了眼,目光定於壓下的劍身,咬牙輕聲:“良人但求複仇,並不過份!”


    崔康時負了手,抬眸望向水榭頂梁,輕飄飄道:“宋卿月也是這般同我講的,她也說不過是一求複仇!”


    “複仇?那毒婦複得什麽仇?”安王不以為意,側臉看向晏元良,“嫁與良人雖無夫妻之實,但良人也未虧待過她,不是嗎?”


    晏元良細眸驚愕幾閃。


    崔康時落下目光看向晏元良,目光裏是看透一切的坦蕩。


    他幽幽一歎,顯然,安王不知晏元良才是那個真正狠毒之人。


    未待崔康時迴應,晏元良略顯慌神道:“良人聽從安王吩咐!”


    說完,收起劍,驀地轉身朝水榭外走去,背影分外蕭索。


    安王從晏元良身上收迴滿意的目光,伸手一引,請崔康時落座。


    二人巡了幾輪茶後,安王放下茶盞,悵然唏噓:“可憐孤那性子溫婉的妹妹,她依從沈相吩咐待字閨中近三年,還等著崔公子上門求娶呢!”


    溫婉?崔康時輕輕一閃眸子,擠出一臉歉意拱手道:“崔某八字過硬,克妻,令妹當另擇佳婿才是!”


    安王鼻中輕輕一笑,一放茶盞道:“明人不說暗話,孤想聽聽崔公子的交易!”


    崔康時默了一默後,再拱手鄭重緩聲:“我於汾洲、原洲、慶洲的鐵礦與銅礦等,礦純量豐,用來鑄器造甲皆為上乘,悉供安王殿下取用!”


    安王斜飛的細眸一凜,眉頭一挑,直愣愣看了崔康時良久。


    崔康時目光不閃不避,輕一頷首。


    “早前,隴西各家數度尋上門求購你家礦石,你皆拒售。”安王半笑不笑把玩著茶盞,“而今,你竟為救一個女人,心甘情願踏上我這艘船?”


    私鑄兵甲,乃為滅族大罪,提供礦產者又何能幸免?


    “非是此前不願,而是不必!”崔康時笑笑,“河西都護郭興率十萬大軍來京,崔某總覺事出有因。我們崔家總是指望著沈相好,指望著安王好的。該出手時自然會出手。”


    話無需說盡,懂的自然都懂。


    安王心滿意足地看了他一眼,雙手一撐玉案站起身,離席道:“有累稍待,孤去看看良人可有消氣。哄上哄,那放妻書他終歸會寫與孤的。”


    崔康時心頭一跳,拱手以送。


    雖心底如坐針氈,但崔康時卻淺抿著茶,漫不經心賞著水榭四周的景致。


    安王歸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步入水榭後,安王將一份墨跡未幹的放妻書遞於崔康時麵前。


    崔康時起身雙手欲接之時,安王將放妻書稍稍後移一寸,笑道:“望崔公子抽空往尚書令府上一趟,與沈相詳細一議。”


    崔康時手抵鼻下輕咳道:“沈相那邊,自不消說!”


    安王深邃一笑,遞來放妻書。


    崔康時接過,反複細看數遍,小心折好放入懷裏,向安王拱手恭敬辭去。


    ……


    宋卿月被獄卒領著步出京兆府獄大門,靜立於台階之上。


    天上正下著鋪天蓋地的大雪。這是今冬以來,她第一次見天落雪。


    她攏緊崔康時留給她的貂毛大氅,隻她嬌小的身子裹在寬大的長毛大氅裏,像一隻鑲了金邊的毛球。


    抬頭欲看雪,蓬亂的發縷卻擋了視線,她抬起髒汙的手,扒開擋在眼簾前的亂發。


    視線得以清晰後,她抬頭上看……


    府獄外的天空之上,大雪有如落瓊飛花,揚揚灑灑;目光下落,視線定在階下不遠處兩輛寬敞的馬車上。


    她認得其中一輛馬車,那是崔康時的馬車。而崔康時,就站在馬車旁朝這方望來。


    崔康時今日鮮見穿了身緋紅長袍,外罩一件雪白的狐毛鬥篷,手撐一把淺黃色的油紙傘。


    雖不言不語,珠圓玉潤的臉上卻隱透著現世安穩、富貴榮華的淡然。


    見她出來,他一笑後,於大雪紛揚裏執傘走來,白雪映得他麵如冠玉,望向她的皓眸如星辰般璀璨。


    待近了,他單手提袍拾階而上。於她麵前站定後,他將油傘移於她頭頂擋下紛墜的雪。


    伸出一隻手伸向她,他柔聲:“宋卿月,我來接你了!”


    宋卿月空洞地閃了閃眸子,緩緩將兩手背到身後,低聲:“髒!”


    於獄中一呆不知時日,她除了手髒,臉也跟花貓似的。


    崔康時伸手未收,彎唇柔笑:“依上唐律法來說,我們已是夫妻,我不介意!”


    她默不吭聲垂下眼簾,依舊背著手。


    崔康時等了須臾,伸手將她背於身後的一隻手牽過,再補:“我不嫌棄!”


    宋卿月的心被這句話軟軟一撞,陰陰一痛,鼻中一酸,淚霧迷朦了視線。


    這樣的話“柳無恙”也說過,可她已沒資格再去想那個人。


    她掙了掙手,崔康時的手握得緊緊,溫暖而寬厚,暗一歎氣,她放棄掙紮任他牽了。


    步下台階,階上積雪如玉,身上的大敞尾長及地,不小心踩到後,又被雪一滑,她身子一傾,立時被崔康時摟住。


    待她穩住身形,崔康時立馬放開她,隻道:“小心了!”


    “嗯!”她低應一聲。


    撐傘護著她走到了馬車前,她欲上車,卻被崔康時拉住。


    他輕一彎唇問:“我想給你個不知是驚還是喜的驚喜,你可願意接受?”


    話說得有些繞,不過宋卿月剛曆了生死劫,還有什麽不能接受?


    她遂問:“什麽?”


    崔康時收了傘,伸手將前車簾幔一掀,立時撲出來個肉團子。


    宋卿月未及反應,珍娘已滾入她懷裏。


    三歲小娃摟著她的脖子,在她臉上亂親,還一麵喊:“娘親,娘親,珍娘想你!”


    宋卿月深吸一口氣,僵硬著手,僵硬著臉,將珍娘僵硬摟住。


    未曆人事卻被口口聲聲喚作娘親,她難免心中別扭。


    抬眸看向崔康時,他也正在看她,淡了淡眼風後,崔康時嗔怪珍娘:“不許胡喊!待爹爹與宋娘子成親拜堂後,你才能喊娘親!”


    珍娘咧開小嘴一笑,摟緊宋卿月的脖子,又衝她臉上親了一口,撒嬌道:“往後宋娘是珍娘的,爹爹不許同珍娘搶!”


    宋卿月輕咳一聲,衝珍娘擠出一笑臉,“別親了,宋娘子沒沐浴,髒著呢!”


    珍娘嫩嫩的小手撫上她的臉,軟糯糯道:“不,宋娘子是香的,永遠都是香的!”


    眼見雪大,麵前一大一小兩人支著頭淋雪,崔康時催促,“上車吧!珍娘自你出事後,嚇得夜夜做噩夢。待上了馬車,你們再好生親熱!”


    宋卿月摟著珍娘問他:“你呢,不上車?”


    崔康時朝另一車一望,淡道:“我與鍾伯要去沈相府上一趟。”


    宋卿月隨之寒涼了眼風,將珍娘放開,推迴車廂內放下簾子。


    她轉身立於崔康時眼皮子底下,問:“崔康時,你究竟與他們做了什麽交易?”


    昨日崔康時到獄中看她,今日便將她與宋玉書放了……


    安王的狡詐與狠毒,她又不是沒見過;晏元良想弄死她的心,她也不是沒體會過。


    崔康時究竟做了什麽交易,或付出了什麽代價,才換得她與宋玉書自由?


    崔康時見她一臉定個說法的執拗,無奈一搖頭,將傘再次撐開移到她頭頂。


    “怎麽,你還想還了我的情,將來同我解除婚約?”


    “有這個意思!”


    崔康時輕抿了唇,靜看她良久後,認真道:“宋卿月,我付出的代價……你還不起!”


    說完,他撐著傘轉身走遠。


    她不甘地衝他背影問:“代價是錢還是什麽?我攢一輩子都還不起嗎?”


    “有你這一輩就夠了,我也隻求你這一輩子!”崔康時頭也不迴地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月年年照我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素手禪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素手禪心並收藏江月年年照我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