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明,一輛華車自長街的濃霧裏駛來,近杏芳館而緩。


    待車馬駛到杏芳館門口,趕車的宦官一勒馬韁勒停,車簾一挑下來個宮娥。


    宮娥年近四旬,挽著墮馬髻,淡黃襦裙宮裝,手挑一盞花開富貴的牡丹花紋宮燈。


    宋玉書已穿戴一新站在醫館等候,身後是身著淺綠長袖襦裙的宋卿月,她肩上還扛著宋玉書的藥匣。


    遙見宮娥,宋玉書遙遙拱手:“見過姚女官!”


    姚女官輕一頷首,笑著輕道:“宋郞中久候,馬車已至,隨我入宮吧!”


    宋玉書側身伸手一引身後的宋卿月,“這位是我女輔手,今日隨我入宮,不知女官可允?”


    宋卿月得宋玉書引薦,忙上前一步福了福:“民女宋卿月,見過姚女官!”


    姚女官見她打扮低調,形容乖巧,便輕一點頭:“後宮內院的,宋郞中有了女輔手幫忙也方便些,請上車吧!”


    聞聽,宋卿月暗籲出一口氣,緊張的心立時鬆了下來。


    上了馬車,聽宋玉書與姚女官寒暄,她才知這位姚女官原是當今聖上派來的。


    且,姚女官不止一次與宋玉書打交道。


    二人言談間很是熟稔,有談起皇後娘娘近日的飲食作息,有談起娘娘近日的心情等。


    半路,姚女官還向宋卿月說了些宮中宮規禮儀。


    宋卿月忙尖著耳朵聽了,一一應了。


    馬車於灰蒙蒙的長街上駛向盡頭,又拐了一個彎,從宮禁森嚴皇宮側門-順貞門而入,繼爾再行,直入後宮內院。


    一路上,宮中禁軍盤查層層,皆由姚女官遞出腰牌後順利放行。


    因下放著簾子,且車廂內還有姚女官,即使宋卿月難耐好奇,也未敢掀簾一望。


    忽聽“籲”的一聲,趕車的宦官將馬勒停,姚女官隨道:“到了!”


    宋卿月肩扛著宋玉書沉重的藥匣下了車,這才得以將眼前的宮院一望。


    宮院籠罩在細紗般的薄霧裏,朱榭水廊隱隱,花香鳥鳴陣陣。


    宮殿明黃色琉璃瓦遍覆,飛簷邊排立著鬥牛、獬豸等威嚴的鎮殿吻獸。


    其下,紫柱金梁上描龍繪鳳。


    宋卿月一望近在咫尺石重厚朱漆暗紅宮門,昭示她已身處庭院深深的天家禁宮。


    “卿月!”


    見她走神,宋玉書輕聲一喚,又輕輕一扯她的袖子,她忙低頭跟上。


    姚女官在前頭帶路。


    因路上女官囑咐過,宋卿月便微躬著身子隨行在宋玉書身後,半分也不敢抬頭。


    地上的青磚走盡,待跨入一道描彩雕花的門檻,便是打磨如洗的白玉地麵。


    立時,她感覺身處幽香之內。


    低垂著頭緩行,有見宮娥、宦官自她身側靜悄悄出入,噤若寒蟬,她更是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姚女官輕聲:“止!”


    又輕聲:“跪!”


    宋玉書隨即將她拉住,稽首頓下。


    因久跪無人喊二人起身,她這才微微一抬眼簾,見是跪在一重華紗麗縵之前。


    華紗麗縵被兩側宮娥挑開後,姚女官緩步入內,稍後便聽通稟:


    “婢子見過皇後娘娘!陛下召來宋郞中為娘娘看脈,人現已到殿內,娘娘可起?”


    內裏靜了須臾,一個慵懶且不悅的女音響起。


    “總是這般替我作主?人都已經召到我麵前了,卻還問我願不願起身?”


    宋卿月心突地一跳,皇後卻是不知?


    隨即,內裏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和水聲,想來這位皇後更在更衣潔麵。


    久久後,直等得她跪得膝頭酸麻,才見姚女官出來輕聲:“隨我入內。”


    待行到皇後臥榻前,宋卿月飛快抬睫一掃,見又是重重輕紗帳幔阻隔。


    若隱若現的紗幔內,隱透出漆繪鏤雕的豔麗臥榻,榻上一雲鬢巍巍的婦人支著腮,麵外懶懶側臥。


    “喚他過來!”


    旋即,有宮娥搬來一張覆著錦勢的圓軟凳,隨在二人身後。


    待薄紗幔子掀至最後一重便停下,宮娥將圓軟凳置於幔前退下。


    宋玉書一掀袍角再次稽首頓下,口稱:“民間郞中宋玉書,拜見皇後娘娘,即刻便為娘娘診脈。”


    宋卿月半分也未遲疑,跟著宋玉書就趴倒於地。


    “嗯……”


    皇後輕應一聲,宋玉書這才起身,低眉垂睫坐到圓軟凳上。


    宋卿月也趕忙起身,站到宋玉書身後。


    有宮娥遞來沾了水的濕帕,宋玉書接過反複拭手,宋卿月麵前也呈來濕帕,她也拭過。


    隨即,幔子掀開一道縫,一隻皓如凝雪的腕子伸出,由宮娥托住。


    宋玉書小心翼翼伸出手,四指輕輕按於皇後?腕,闔了雙目,細細體味。


    整個殿內靜?無聲,靜得宋卿月隻能聽到自己的唿吸聲。


    來前她興奮一夜,想著與這位獨得聖寵的異域皇後寒暄上,拉上家常,博她一笑。


    眼下看來,卻是她想多了!


    皇後之尊與皇上並駕齊驅,她一個民間女子卻妄想一攀高枝?


    忽地,紗幔內皇後懶洋洋出了聲:“姚女官,本宮要去萬春山一事,即墨承彥可允了?”


    冷不丁一問,宋卿月駭了一跳。


    皇後娘娘竟然直唿當今聖上名諱?她立時飛瞟了一眼引路的姚女官。


    姚女官“撲通”一聲跪伏於地,戰戰兢兢道:“迴娘娘,陛下、陛下未允!”


    說完,忙又補了一句:“陛下說,今日下了早朝就來向娘娘解釋!”


    話音將落,宋玉書正拿著脈的手猛地抽走。


    宋玉書一驚,呆伸著拿脈的手,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宋卿月急急一瞟,見紗幔內側臥著的皇後已坐起身子。


    隨之,皇後赤足下榻,身子帶起一股風,撲向榻邊的雕花木架。


    雙手大力一掃,頓時玉碎珠墜的聲音“叮當,嘩啦”炸響一片。


    歇斯底裏的嘶吼聲響徹整座宮殿,“我是什麽?是他的囚徒?還是他的籠中鳥?”


    宋玉書迴過神,忙扯了她跪伏於地。


    宮娥們急急忙忙撲向亂打亂砸的皇後,口中怯生生勸阻:“娘娘,娘娘息怒……”


    “即墨承彥,你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宋卿月本道來攀龍附鳳,沒想會遇到這種場麵,她將頭伏得低低,生怕被這暴怒的皇後遷怒。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傳來一聲宦官高喊:“皇上駕到!”


    宋卿月身子一震,血立時往腦門上湧。


    完了,她與宋玉書本是來為皇後看診,病未診罷,皇後卻犯起了瘋病。


    撒瘋的皇後渾然不顧宦官通稟,連吼帶砸,於紗幔內活像個博命的困囚。


    宋卿月顫抖著身子,驚得腦中一片空白。


    須臾,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至她與宋玉書身後而止。


    “陛下駕臨,不懂讓道?”


    有宦官上來輕斥。


    宋玉書醒過神,原是他與宋卿月跪伏的地方擋了聖上行道。


    忙將宋卿月一扯,兄妹二人跪著退至邊側。


    就是這挪位的刹那,有人舉步跨過宋卿月。


    她抬頭,僅晃眼一瞟就看到此人的臉,頓時六神出位。


    他身材高碩,劍眉朗目,寬額廣頤……


    她怔怔出了聲,“柳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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