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聲觸地悶響,叩得宋卿月心上一痛。


    她瞥見宋玉書如此大的動作,心下一急便去拉他,偏他頓首於地,絲紋不動。


    二人身後數位金吾衛見宋玉書異動,立時手向腰刀。


    拔腰刀出鞘一半,見宋玉書望靈柩叩下一動不動,遂將腰刀歸鞘,假裝未見。


    待護送靈柩的宮人盡出長街,駛向它道,警戒的金吾衛與宦官整隊,追前方送葬隊伍而去。


    見解了禁,街上的百姓這才揉著酸麻的腿站起身,各行各路。


    “起來吧!”


    宋卿月彎下腰,向宋玉書輕聲。


    宋玉書緩站起身,她替他拍掉落了一頭一肩的紙錢。


    “可是……”她咬了咬唇,“惠妃?”


    “應是了!”


    宋玉書聲音低低,待宋卿月看到他的臉,見他雙眼泛紅。


    天已大亮,宋玉書吹熄手中的絳紗宮燈,望著落滿紙錢的長街,道:“走吧,帶你去吃肉胡餅!”


    宋卿月安靜隨在宋玉書身後,她能感覺到宋玉書的低落與難過。


    待到食肆,卻是一兩層樓的臨街食店。


    食店為胡人所營,虯須碧眼的胡人漢子烙著餅,炙著肉,滿店肉香流溢。


    宋卿月昨日滿腹心事,食難下咽,被這異域的食香一激,竟覺饑腸轆轆。


    待胡人夥計送來肉胡餅、羊湯、小菜後,宋卿月立時吃上。


    咬了好幾口外餅酥軟、內餡羊肉香嫩的肉胡餅,一抬頭,見宋玉書眼神望出臨街的花窗,怔怔走神。


    手指抹去唇邊的肉渣,她輕聲:“表哥,節哀!”


    宋玉書這才迴神,拿起湯勺攪了攪麵前的羊湯,輕聲:“惠妃說,靖王與我年紀相仿,若非怕連累我,想收我為義子。”!


    宋卿月默默咬了一大口餅。


    她這表哥應是十四五歲便見過了惠妃,前前後後與那位惠妃打交道十數年。


    想來已非醫患之交,否則,怎會說出想認他為義子的話?


    “那,表哥可見過靖王?”


    “我見到惠妃時,靖王已遠赴邊關,一去十年,除了宮中人,認得靖王的甚少。”


    “那,靖王就沒迴來過?”


    “五年前迴過一次,但我不過一個平頭百姓,哪有機會得見?”


    想到此前在酈陽城時,王通判的說辭,她湊近宋玉書低聲:“表哥對那位靖王什麽看法?”


    宋玉書默看麵前熱氣騰騰的羊湯,輕道:“心敬仰之,寤寐思服,隻可惜未能一見!”


    見他神色落寞,連口湯都未嚐,宋卿月輕勸:“你多年照拂惠妃,若靖王九泉有知定感激不盡,吃吧!”


    彼此心情都不暢,悶頭吃餅喝湯,再無他言。


    隻是,食店內食客漸多,少不了有方才恰遇惠妃出殯的人。


    這些百姓一麵吃,一麵談起今晨這異樣之事。


    “聽說是宮中的惠妃薨了,夜裏才死淩晨就出殯,也是讓人唏噓!”


    “聖上也算開了恩,靖王謀逆卻未處置惠妃,她反倒去聖上麵前撞死。”


    “隻是,惠妃為何要撞死在聖上麵前?”


    “還用問?自是與靖王謀逆之事有關!”


    “看來,這江山,安王是坐定了!”


    “靖、安二王,若我來選,我倒願做靖王的民子!”


    “你一個平頭百姓,還你選?喝你的羊湯吧!”


    天子腳下,朝中前一刻風吹草動,後一刻滿城皆聞……


    宋卿月不得不感慨,凡有人處,閑話永遠少不了,更何論是萬眾好奇的天子家事。


    食罷歸館的路上,晨光熹微。


    長街上已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若非滿街零落的紙錢,被街上行色匆匆的百姓沾於履底,踩得髒穢不堪,淩晨那場悄無聲息的出殯,便若不曾發生。


    待迴到醫館,因嫌在食店沾染了羊膻氣,宋玉書說要換身衣裳。


    宋卿月便坐在院中的海棠樹下等他。


    於屋中折騰了一會兒,宋玉書走出門口時,宋卿月便透過花枝將他一望。


    宋玉書換了頂紗羅軟腳襆頭,兩根長長的帶子從後腦垂於胸前,身著一領素白無花的圓領直裰長袍。


    他本麵色白淨,身材瘦削,兼一宿未眠,又穿著這一身白,顯得整個人益發蒼白,憑添低落柔弱之感。


    宋卿月站起身,微訝輕聲:“怎地穿得這麽素?”


    宋玉書伸臂自顧,輕道:“雖然未成惠妃義子,但我十多年領恩受賞不斷,理當為她服孝!”


    目光落在她身上,宋玉書輕一招手在前頭領路。


    “再過幾日便是乞巧節,我家卿月貌美如花,哪能天天穿得跟跑堂郞一般?走,給你添幾身衣裙,置幾套釵飾!”


    宋卿月心中一暖,接著又是一窘。


    暖的是,表哥對她毫不吝嗇:窘的是,她這一身打扮委實不堪看。


    走出院子入到醫館,宋玉書向學徒交待今日不看診。


    正要領著她出門時,一華服婦人被仆婦擁著走入醫館。


    是位年四十許的婦人,她麵色枯焦,口口聲聲說是一路問過來,專找“宋禦手”治病的。


    宋玉書看了眼學徒,學徒便上前說起了推話,隻道先生今日有事已出門,讓婦人改日再來。


    那婦人推用攙著自己的仆婦,直直於診案前落了座。


    執拗道:“都說宋禦手憐弱惜貧,妙手仁心,專擅女科,我便在這裏等他。”


    宋卿月倏地想起柳無恙背著她,在酈陽城連求帶跪為她求醫的事。


    心下泛上酸楚,她迴身落座於診案邊的紅木椅上,道:“表哥,救人如救火,日子還長著,不急這一日!”


    宋玉書輕一搖頭,自門口轉迴,於婦人麵前落了座,伸出手道:“我便是宋玉書,娘子還請伸手,讓我一診脈象。”


    那婦人大喜,雙手合什說了好些感謝的話,這才將手伸於腕枕上。


    於宋玉書拿脈問診時,因宋卿月此前替她說話,婦人偏頭向宋卿月熱情寒暄。


    “小郞君這口音是東陽人氏吧?我那夫君也是東陽人。兩前月,我們去東陽看端午龍舟競也才將迴。”


    東陽?龍舟競渡?


    宋卿月眼皮一跳,強抑著激動,心撲撲直跳地問:“小子正是東陽人,來京已兩年。不知今年的龍舟是哪鄉博浪兒勝出?”


    婦人聞聽滿臉晦氣,一揮手中汗帕道:“哪還有什麽龍舟競渡?全被玩仙人跳的玉麵粉郞給攪和了!”


    宋卿月擠出靜待下文的笑臉。


    宋玉書卻冷哼一聲:“玉麵粉郞?”


    五年前,他驚鴻一瞥晏元良,倒稱得上玉麵粉郞。


    眼下得知此人的不堪,於他心裏,不啻於夜叉一般醜陋而兇惡。


    婦人見二人皆訝,頓時來了碎嘴的興趣,她執帕的手一拍診案,開始濤濤不絕。


    “你們有所不知。東陽有一絕美男子名晏元良,讀得一肚子好書,藏得一肚子壞水……”


    待婦人一氣說完,宋卿月整理診案的手已僵在半空許久。


    晏元良的娘,劉氏自縊了?


    晏元良也投了東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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