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恙本滿臉焦急,聞聽就失笑出聲。


    笑完,他無奈道:“你這病怕是重了!我這是采了厚樸和黃連,揉浸出藥汁喂你!”


    宋卿月雙眼無神望著他,虛軟一問:“這麽說……我要死了?”


    “胡說什麽?不過是傷了暑濕而已!”


    柳無恙手一抖,歉意滑過眼底,將葉卷再送到她唇邊,輕聲:“喝了吧,死不了!”


    宋卿月張開嘴,擰著遠山眉,乖乖將葉卷內的藥汁喝盡。


    她還沒有高起東山,還沒有做八方來財的陶朱公,還沒衣錦還鄉祭拜爹娘,還不想死!


    舔淨唇邊的苦澀藥汁,她弱聲問:“柳無恙,你此前是在關外做野人嗎?能抓魚,會采藥……”


    提到魚,她無神的眸子亮了,“魚呢?你抓的魚呢?”


    柳無恙一直低垂著眼簾安靜看她。


    聞聽她問,伸手撫了撫她蒼白的臉,輕聲:“烤著呢,撈了三大條。我不吃,管你吃飽!”


    此前他在湖裏遊得暢快,抓到魚上岸,才發現宋卿月不知已暈了多久。


    宋卿月早晨降下的體溫又燒起,慌亂之下,他於湖畔四尋,找到他僅知的幾味草藥。


    此女醒來就吵著要吃魚,能吃便無大礙,隻要她吃得下,他便將這湖裏的魚都逮了。


    說到底,終究是他拖累了宋卿月!


    大石頭後麵,是他撿來幹柴生起的火,魚也烤得差不多了。


    他摘了一片寬大的葉子盛來魚,小心剔掉魚刺,小口小口喂宋卿月吃。


    宋卿月滾燙的唇邊除了沾上魚油,亮晶晶的,還沾上他指上的炭灰,又黑乎乎的。


    她像隻貪吃的小貓,死死盯著他剝魚肉的手,目光一瞬不瞬。


    一麵吃,宋卿月一麵仰著眸問:“柳無恙,你為何要編這麽個名字?”


    “我於那株柳樹下坐了月餘,對那株柳樹有了感情!”


    一本正經調笑後,他緩了緩,又輕聲:“我娘怕我死得早,希望我一生安然無恙!”


    宋卿月瞪大眼眸:“你也有娘?”


    柳無恙無語一睨她:“我又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當然有娘!”


    宋卿月的好奇心略被滿足,還想再問,柳無恙塞入她口中一塊魚肉,“莫再問了!吃吧!”


    待他再喂,宋卿月便一扭頭說飽了,不吃了。


    柳無恙也怕她大病積食,便自己坐在她身邊大吃大嚼。


    宋卿月無神的眸光一直定在柳無恙臉上。


    “錢沒了,馬車沒了,放在車上的通關文書也沒了,我又病了……”


    宋卿月聲音輕輕的。


    “我自顧不暇,要不你自己走吧……柳無恙!”


    柳無恙抬起滿是油汙和黑灰的臉,瞪大朗目驚望她。


    她又輕聲:“我們才走了一小段路,上京還遠,總不能你背我一路吧!”


    柳無恙又埋首大吃。


    良久後,他才頭也不抬道:“我即、我柳無恙身邊的人,斷無棄之不顧的道理!”


    宋卿月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她真的不想死!


    世事無常,說來也是好笑。


    此前,她將這花子嫌棄得要命,恨不得捅死他,搶迴自己的錢袋。


    眼下,她竟然怕他離開自己。


    雖柳無恙背了她兩日,畢竟久病床前無孝子,畢竟她也不是他娘。


    指不定哪天他煩了累了,就棄她於荒野,任她自生自滅了。


    稍後,柳無恙一棄吃光了魚的葉片,抱膝望著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湖,輕聲緩語。


    “昔日,兄弟陷於敵陣,我單騎獨闖敵營也要將他撈出,更莫說你這個被我連累的怯弱婦人!”


    宋卿月一撐虛軟的身子,瞪著他失聲:“你竟是從關外迴來的逃兵?你家是上京的?”


    無怪乎柳無恙有傷不敢找人治,訛上她索一紙通關文書,還拐帶她遮掩耳目。


    柳無恙站起身,拍拍襯褲上沾著的草,嘀咕:“你說逃兵便逃兵吧!我若不說個來曆,隻怕會被你煩一路!”


    他起身往湖岸邊取曬著的衣袍,“得趕路了!”


    至於趕到何處,今夜又歇在何處,全看天意!


    因她鬥笠掉了,柳無恙折了一把湖畔的柳枝,給她編了個草帽遮陽。


    背著她,頂著烈日,他盡量撿著陰涼處走。


    她昏沉沉伏在他寬厚且滾燙的肩頭,時不時輕聲發問。


    “柳無恙,關外打仗的日子苦嗎?”


    柳無恙一本正經道:“再苦,也沒跟你這個女人混在一起苦!”


    “若非你是個女人,我捏死你像捏死隻跳蚤,哪還由得你罵天罵地,打我好幾迴耳光?”


    她軟軟一撇嘴,絮絮叨叨辯解。


    “我一月父母雙亡,又撞見夫君私會他人,更想騙光家財逐我出門,再被你個臭花子訛上……”


    一歎氣,她道:“這麽多糟心事,便我是神仙脾性也好不了!”


    柳無恙腳下頓了頓,“打便打吧,就你那小巴掌能有多重?隻我好歹是個……男人,往後不準打臉!”


    宋卿月虛弱一哼:“氣衝上頭,我哪管打的是臉還是屁股?”


    柳無恙悶悶一歎氣,“就沒見過你這麽暴脾氣的女人!”


    “那你娘呢?你就沒挨過你娘的打?”


    “我娘性子軟,膽小怕事,她隻會哭!”柳無恙眼神恍惚,“我闖了禍她哭,我受了欺她也哭……”


    默了默,他又輕聲:“……卻從未打過我。也就你了。合著我也算欠你!”


    她未吱聲,他便又無奈道:“我可沒想到,身邊隨個女人不止是苦,還甚憋屈……”


    “往日都跟一幫糙漢廝混,他們精赤著身子亂晃也不覺有何。有你這麽個嬌嬌弱弱的女人在側,我脫個衣服都得藏著掖著!”


    久久後,依舊未得到宋卿月迴應。


    他輕輕晃了晃背,宋卿月在他背後一晃險些折腰,忙一躬身將她穩住。


    許宋卿月是睡著了,許是又暈厥了!


    柳無恙望著看不到盡頭的路,尋摸著今夜得早些歇腳。


    除了要給宋卿月和自己找吃食,還得給她采些草藥喂著,吊著小命。


    往昔在大漠裏,常見的症狀便是中暑傷熱,營裏的老軍醫用得最多的那幾味藥,他也算耳熟能詳。


    ……


    宋卿月醒來時,天地已入暮,頭頂有驚鳥鳴空山,耳畔有溪泉響淙淙。


    落下眸子,身前是一堆熊熊旺旺的篝火,火光照出山林一片,山溪一條。


    看樣子,柳無恙帶她歇了腳,在此過夜。


    柳無恙就蹲在篝火前,篝火上支著的木枝上,竄著一塊焦黃的肉,肉被烤得滋滋冒油。


    溪風拂過那塊肉,肉香直直鑽入她神魂裏。


    宋卿月連連抽著鼻子,沙啞道:“柳無恙,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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