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恙先是怔住,遂後彎下腰,輕手輕腳將她攔腰抱起。


    瘸著腿,抱著懷中嬌小綿軟的宋卿月,他走去將馬牽了。


    抱著人牽著馬離開溪畔,緩緩的身影被落日在荒草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迴了官道,他將宋卿月輕輕放入車廂裏,又輕手輕腳將她身子擺了個舒適的姿勢。


    彎腰艱難拱出車廂,他牽過道旁打著響鼻的馬,套好馬韁、絡頭。


    手一撐車頭跳坐上去,輕一揚鞭,“駕!”


    ……


    宋卿月在一片“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中醒來。


    她迷瞪著眼四顧,迴憶須臾,明明此前還在溪岸邊,此刻怎麽在車廂裏?


    撐起身子低頭自顧,見一身衣裳完好,這才坐起身望出窗外。


    天竟然放亮了……


    她半眯著惺忪的眼,手搭涼棚,一望天上那粒紅彤彤的太陽,又望向遠處青山間繚繞的霧氣,原此際已是清晨。


    “噝!”


    車頭忽傳入痛哼聲,沉悶而壓抑。


    她一掀簾子,柳無恙高大寬厚的肩背現於眼簾。


    柳無恙袍子和襯褲褲腿撩得高高,露出一條白花花、壯碩且毛絨絨的大腿。


    大腿外側,尚未愈合的傷口從大腿根下延至膝蓋方位。


    他正手執小巧的竹片,從放在身邊的藥膏罐子裏取藥,又捌手捌腳往傷口上塗抹。


    許是太痛,他頭勾得低低,手微微顫抖著,唿吸輕促。


    宋卿月轉了轉眼珠子,顧意冷不丁一喊,“喂!”


    柳無恙吃了一嚇,手上遂一重,竹片戳痛了傷口。


    他立時低哼一聲,來不及再塗,忙著要放下褲腿袍角,手中的竹片不慎落入官道上的黃塵裏。


    宋卿月大笑出聲。


    爬出車廂,與他並肩坐到車頭,垂下兩隻纖細小腿輕晃,哂道:“還怕羞?我早就將你看遍了!”


    柳無恙扒拉下褲腿,聞聽此言霍地抬頭,呆問:“當……真?”


    自然是嚇他的!


    宋卿月指向他的傷口,麵不改色道:“可不!怎麽,你這藥不上了?”


    柳無恙顫抖著眼睫,尚沉浸在她的話裏。


    宋卿月不耐煩問:“喂,問你呢,還上不上藥了?”


    她還要趕車,柳無恙占著車頭太礙事!


    柳無恙這才迴神,目光落向黃塵裏的竹片,“上藥的竹片掉了!”


    宋卿月想也沒想,拔出頭上的銀簪往他手中一遞,“給你!快些!”


    可即便她當真看遍,柳無恙哪好意思再將褲腿挽起?


    宋卿月見他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就是不動,便索性自己動手。


    她跳下馬車,快速上撩褲腿,用銀簪從藥罐裏挑出藥膏,放輕了手腳給他上藥。


    “昨夜是你將我抱迴車裏的?”


    柳無恙盯著她纖長的手指莫敢抬頭,卻淡道:“不是我,還能是鬼?”


    “可不是鬼麽?討債鬼似的!”


    “就憑昨日你所說的那番話,咳!”柳無恙輕咳一聲,“你該慶幸,我不是色中餓鬼!”


    她手一頓,抬頭迷茫看他。


    柳無恙意識到不妥,慌一垂睫,避開她的目光。


    宋卿月在腦子裏將昨日的話過了一遍,怎麽也想不起哪句話,跟‘色中餓鬼’扯上關係。


    她輕哼一聲懶得理他,接著上藥。


    藥塗厚了,她便拿指腹拭去一些,渾然未察柳無恙異樣。


    柳無恙臉騰地漲紅,唿吸雖輕,卻頗顯急促。


    未待她上完藥,他忽地將她的手捉住,促聲:“別塗了!”


    說完,他麻利扯下褲腿。


    也沒顧上整理外袍,落荒而逃般,躬著身子就爬入了車廂。


    “做什麽、做什麽呢?”


    宋卿月莫名其妙,迴頭一吼柳無恙,隻道他嬌氣嫌疼。


    “愛塗不塗!”


    柳無恙卻隻悶在車廂內沒出聲。


    她悻悻蓋好罐子,一掀簾子將罐子遞入,“拿去,收好了!”


    柳無恙目光躲閃著伸來手接。


    她一皺鼻嫌棄:“此前還自己拿刀剜肉,我給你上個藥就受不住了?柔弱給誰看呢!”


    柳無恙抱著膏藥罐子,微蜷著身子,百口莫辯,將目光呆呆落向窗外。


    宋卿月跳下車,從綁在車廂後的袋子裏倒出一木盆豆餅,送至道旁吃草的馬頭前。


    等馬吃豆餅的間隙,柳無恙緩過了勁。


    他從窗口探出頭來,正色向她道:“現正炎夏,這般趕路馬受不住!”


    宋卿月倚著道旁一株老槐樹,蟬鳴聲聲裏,她抬起眼皮望向他,露出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上午可趕路,但到午時就不能再走,得找個蔭處讓馬歇歇涼,喝喝水。待下了暑,黃昏時再出發。”


    “你昨夜趕了一宿車?”宋卿月問。


    “半宿!”柳無恙淡道,“馬也是要睡覺的!”


    見馬將豆餅吃完,宋卿月撿起木盆,毫不客氣道:“既然你能趕車,還擅駛夜路,夜裏的車就你來趕!”


    沒半分猶豫,柳無恙應聲:“行!”


    待宋卿月歸置好物品,套好馬跳上車一掀簾子,見柳無恙已倚著廂壁睡著了。


    她目光淡淡定住。


    柳無恙俊朗的臉上滿是疲憊,發髻也亂蓬蓬的,心中還是微微一動。


    趕了半夜車,後半夜卻沒進車廂來打個盹,更沒對她起什麽不良心思,還算個正人君子!


    輕輕放下輕簾,她輕聲起駕。


    放緩韁繩,減緩顛簸,以便讓柳無恙睡得舒坦些。


    一路安靜行到正午柳無恙都沒醒,想來累乏得厲害。


    待青翠山尖掛上了夕陽,她將馬車駛入道旁的樹蔭裏。


    溫順的青騘馬跑了一上午,毛孔都泛著涔涔汗光。


    一待她取了絡頭,解了韁,青騘馬立時在林間撒歡了一陣,隨後開始啃草。


    宋卿月輕手輕腳爬入車廂,見柳無恙倚著廂壁睡得滿頭大汗。


    她心上一動,目光落在他胸口。


    隻可惜柳無恙全然不怕熱一般,雙臂抱在胸前,將胸口護得嚴嚴實實。


    她失望一撇嘴,將車窗的縵子掀起,以便風能吹入,可使悶熱的車廂涼快些。


    待她小心翼翼拖出幹糧包袱,正要縮迴身子,卻聽柳無恙急促道:“母妃……母妃……”


    一抬眼簾,見柳無恙劍眉深蹙,眼皮急跳,麵色痛楚,顯然被魘住了。


    隻她沒有聽清他在喚什麽,嘀咕一句:“什麽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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