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順天府尹楊文增仍未就寢,他的首席幕僚王師爺也不得不偷偷打著哈欠,強撐精神,望著主子在房中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


    王師爺來前已知其中原因:兩個時辰前宮內使者押來一名嫌犯,罪名是夜闖皇宮,刺殺萬貴妃,還宣了朱見深的口諭:著楊文增審問查訊。隨即便告離去,連楊文增欲向來使打聽一下個中詳情亦不可得。


    楊文增由外省遞調京城,擢升順天府尹這個令人眼熱的位置,管著京城這一畝三分地,那些朝廷大員,達官顯貴在他手中犯事者著實不少,隻是他為人方正,素有賢名,皇帝知他品行,每每迴護,倒也不曾行差踏錯,便是汪直囂張之時,亦未尋得他的短處。


    隻是今日這名叫楊飛的疑犯身負夜闖皇宮,行刺萬貴妃的大罪,既不交東廠和錦衣衛審問,也不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跟宗人府亦未扯上幹係,偏交他這小小的順天府尹處理,個中深意,引人深思。


    “秉章,你說聖上到底是何意思?”秉章乃王師爺表字,等了近盞茶的功夫,王師爺終聞楊文增沉聲發問。


    王師爺跟隨楊文增多年,便似他肚中蛔蟲一般,自知前後原委,已猜到楊文增會有此一問,心中早有腹案,好整以暇道:“聖上將此疑犯交由大人審問,隻因大人處事公斷,深得君心。”


    楊文增皺眉道:“秉章休要拍我馬屁,這個燙手的山芋萬一處理不妥,我楊文增便淪落萬劫不複之地。”


    王師爺道:“大人不必如此沮喪,此事對大人來說,利大於弊。”


    楊文增精神一振道:“此話怎講?”


    王師爺輕咳一聲,楊文增已知其意,摒退左右道:“此間已無他人,秉章但講無妨。”


    王師爺手捋短須,微笑道:“小人鬥膽請問大人,不知大人是想搏名,亦或是升官?”


    楊文增聞他說得如此直白,不覺稍稍一怔,反問道:“何謂搏名,何謂升官?”


    王師爺侃侃而談道:“此案看似難辦,其實簡單之極,如今太子和萬貴妃兩係相爭,太子得朝官擁護,萬貴妃受聖上寵信,這名疑犯一看便知是太子的人,不知為何落到萬貴妃手上,聖上既不能將其送入東廠,也不好移交三司,隻好打個馬虎眼,讓大人審問,不管大人如何處置,隻需拿定主意,不要出現反複,必可對聖上有個交待,就是不知大人想賣誰一個人情?”


    楊文增見王師爺侃侃而談,知他定有良策,心中重石落地,轉而哈哈笑道:“秉章不愧是本府的再世諸葛,料事如神。”言罷,自袖中取出兩張拜帖,分別署名禮部侍郎徐溥和內閣大學士萬安,徐溥乃太子的昔日的老師,自然與太子親近,而萬安一向自詡萬貴妃的親戚,當然是妃黨。


    王師爺道:“大人若想搏名,大可將此案壓下,久拖之下,必不了了之,若想升官,卻要雷厲風行,從快從嚴,讓此疑犯從此不得翻身,隻是……”


    楊文增疑惑道:“這是什麽?”


    王師爺道:“這疑犯姓楊名飛,來頭似乎不小,風聞他日前曾四處拜訪達官顯貴,為他嶽父前山西副總兵姚昭武周旋,而且此人來曆也大不簡單,據說同江淮南宮世家極有交情,大人若是處理不當,恐將惹禍上身。”他此刻掌心滿是冷汗,因為來前南宮世家已派人將一千兩銀票送到他府上,而代價隻是讓他在府尹大人麵前說說那疑犯的好話。


    楊文增閉目沉思半晌,道:“此案本府還得斟酌斟酌,你暫且迴去歇息吧。”


    王師父鬆了口氣,施禮退出,畢竟話已經說了,管不管用,就不在他能力範圍之內了。


    ※※※


    楊飛本以為得到朱佑樘相助之後,必可扳倒梁芳一黨,到時皇帝老兒金口一開,姚昭武出獄之期指日可待,哪知飛來橫禍,萬貴妃無端病亡,形勢逆轉,反被梁芳誣指行刺萬貴妃,朱見深悲痛之下已然大怒,不由分說便命人將他拿下,要不是朱佑樘連使眼色,他早就怒罵皇帝老兒是個昏君,然後反出皇宮。


    可如此率性而行,事件將再無挽迴餘地,京城高手如雲,武功比自己高的武林高手數不勝數,能否出得了京城暫且不說,就算成功逃出京城,從此改頭換麵,浪跡天涯,皇帝抓不到自己,盛怒之下,第一個人頭落地的隻怕是姚昭武,朱佑樘、南宮逸甚至朱宸濠、朱玲芷都會受會牽連,若選擇被拿下,朱見深一時半會想必不會殺掉自己,等他氣一消,朱佑樘或許會想辦法救出自己,到時再想辦法脫身就輕鬆多了。


    楊飛心念電轉,已將事情前後原由得失思過一遍,終於決定束手就擒。


    朱佑樘見楊飛並未被狗急跳牆,挺而走險,心中一寬,向楊飛投去一個保你無事的眼神,以安其心,否則若這小子拍屁股走人,自己這罪過便大了,畢竟楊飛是自己帶入宮中的。


    梁芳看著被衛士五花大綁的楊飛,心中說不出的痛快,暗道本公公讓你這小子去刺殺太子,功敗垂成不說,還去向太子告密,反過來拉太子在皇上麵前誣陷本公公,咬本公公一口,幸好本公公吉人自有天象,正好撞破這一陰謀,否則本公公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想起萬貴妃無故身亡,梁安不禁感到兔死狐悲,這倒不是因為他對萬貴妃如何忠心耿耿,而是萬貴妃一死,他失去這個大靠山,以後再想似現在這般風光恐怕大大不易,搞不好會落到同汪直一般的下場。


    都是這反骨仔害的!梁芳恨恨地瞪了楊飛一眼,心生一計,向朱見深稟道:“聖上,不如將這亂臣賊子交給奴才審問,奴才一定讓他從實招出謀害娘娘的幕後主使。”


    朱見深還未說好,朱佑樘已然跪倒,大聲道:“父皇,不可偏聽梁芳一麵之詞,若交由他審問疑犯,以廠衛的厲害,就算疑犯無罪,恐將亦被曲打成招。”


    “這個……”朱見深猶豫起來。


    梁芳眼見報仇的機會將要飛走,心中大惱,針鋒相對道:“以太子殿下之見,該當交給何人審問?”


    朱佑樘斷然道:“如此要案,宜交三司會審。”


    梁芳冷笑兩聲,陰惻惻道:“太子殿下說奴才處事不公,看來自己亦不過如此,滿朝大臣偏幫太子,天下共知,三司會審?恐怕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吧。”


    朱佑樘堂堂太子,一國儲君,何曾被人如此諷刺,直被氣得深身發抖,一躍而起,揪住梁芳衣襟,叱道:“好大膽的奴才,竟敢以下犯上,羞辱本太子。”


    梁芳不敢退避,隻是冷冷瞪著朱佑樘。


    朱見深氣得劇烈的咳了起來,怒喝道:“住手,你們二人一個是太子,一個統領東廠,竟敢在朕麵前大打出手,如此不成體統,想氣死朕嗎?”


    朱佑樘這才憤憤地推開梁芳,慌忙跪下道:“兒臣不敢!”


    梁芳拜伏道:“奴才得知貴妃娘娘鸞駕歸天,一時五內俱焚,悲切之下,方才出言無狀,冒犯太子殿下,請聖上恕奴才死罪。”


    孫貴人站在朱見深背後,嬌嗔道:“太子殿下,梁公公,你們將陛下氣成這樣,也太過份了!陛下,貴妃娘娘死了,您也不用太過悲傷,免得有傷身子,這不是還有臣妾嗎?”


    “你?”朱見深冷哼一聲,大力甩開孫貴人道:“你是不是巴不得萬貴妃死?”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孫貴人哪知撒嬌會撒到朱見深的傷口上?被朱見深一甩,哎喲倒地,就這麽伏在地上,輕輕抽泣起來。


    朱見深一陣心煩意亂,擺擺手道:“好了,好了,都起來吧。”


    梁芳和朱佑樘固是連忙爬起,孫貴人也不敢賴在地上不起來,畢竟君威難測,朱見深正在氣頭上,萬一火上澆油,將自己打入冷宮那可大大不妙。


    “謝父皇!”朱佑樘爬起恭聲道:“父皇,萬娘娘不在了,您切莫太過悲傷,免得有傷龍體,南宮禦醫精通醫術,不如就讓他留下給父皇瞧瞧?”


    南宮逸連忙施禮道:“是,殿下!”


    “如此也好,待會南宮禦醫便隨朕去安喜宮。”朱見深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聲音也柔和起來:“你前些天受了傷,好些了嗎?”


    朱佑樘忙道:“在南宮禦醫精心調理下,兒臣都好得差不多了,謝父皇關愛。”


    朱見深點點頭,道:“時候不早了,你先迴東宮歇息吧。”


    朱佑樘道:“那兒臣告退了!”言罷,退了出去。


    楊飛還指望著朱佑樘為自己向皇帝求情,見其離開,頓時大急,若非朱佑樘臨走時經過他身邊,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一下,這家夥早就掙開繩索,反出皇宮了。


    梁芳心中暗喜:太子既去,朱見深待會還要去安喜宮,這反骨仔待會還不是落在本公公手上?


    孰知天不遂人願,隻聞朱見深道:“懷恩,你說這疑犯該如何處置?”


    梁芳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自汪直被貶南京後,這懷恩是宮內少數和他分庭抗禮的太監之一,而且向來是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從不買他的帳,但要其偏向自己,那是難上加難。


    懷恩道:“依奴才拙見,不如將此疑犯交由順天府,順天府尹楊文增一向處事公道,對陛下最為忠心,行事向來不會偏袒任何一方,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朱見深沉吟道:“也隻好如此了,懷恩,這事就交你去辦,朕該去看萬貴妃了。”


    懷恩忙道:“奴才領旨。”言罷,押著楊飛退了下去。


    還好!梁芳稍覺好受了些,心想如此處理總比落到三司會審來得好,待會找人去順天府,那楊文增說不定會買自己的帳。


    最後,朱見空冷冷對孫貴人道:“這幾日,你就待在這給朕好好反省,想想你哪裏說錯了。”


    孫貴人十分委屈道:“陛下,臣妾知錯了。”


    朱見深冷哼一聲,又對梁芳道:“帶朕去安喜宮。”


    “聖上起駕安喜宮啦。”隨著太監們的一聲聲尖喝,剛才還十分熱鬧的宮內走得隻餘失魂落魄的孫貴人一人。


    南宮逸跟了出來,見仇鸞混在侍衛當中,故意墜下兩步,在仇鸞耳邊低語數句,仇鸞應聲離開。


    朱見深來到安喜宮,見到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萬貴妃,心中一痛,對一幫禦醫喝道:“娘娘情形如何了?”


    十幾個禦醫們互相望了一眼,一名品質較高的禦醫越眾而出,拜伏在地道:“請陛下節哀,娘娘她已經殯天了。”


    朱見深聞言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


    幸好梁芳眼明手快,將皇帝扶住,否則龍體有損,在場之人都要罪加一等。


    朱見深定了定神,推開梁芳,緩緩走到榻前,呆呆望著萬貴妃的屍首,忽然落起淚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天子之淚,眾人生恐有所冒犯,皆垂下頭去,佯作不見。


    朱見深握著萬貴妃冰冷的雙手,歎道:“愛妃既去,朕亦不久矣!”


    “請陛下節哀!”宮內眾人大驚,跪了一地。


    朱見深恍若未聞,低泣道:“愛妃,你連朕的最後一麵也不肯見嗎?”


    宮內頓時哭聲一片,其中尤以梁芳為最。


    堂堂一國之君,對區區一個妃子竟有如此深情?南宮逸為之頗為感動,出聲道:“陛下,可否讓微臣看看貴妃娘娘的遺體?”


    朱見深這時才想起他來,心中升起一絲希望,急急道:“南宮愛卿,快過來,如果你能救活貴妃,朕封你為鎮國公。”


    眾人悚然動容,異姓不得為王,鎮國公已是非朱姓皇室子弟最高的封賞。


    南宮逸苦笑道:“藥醫不死病,微臣也隻能盡力而為!”


    朱見深道:“愛卿不是號稱‘不死神龍’嗎?這還難得倒愛卿?”


    一幹人連忙讓開,讓後麵的南宮逸過來為萬貴妃診治,梁芳和安喜宮內的人雖然巴不得萬貴妃活過來,而那些禦醫卻是惶恐不安,若讓南宮逸將萬貴妃救活,那他們可是欺君死罪。


    南宮逸當然不知無形間已得罪了十餘名同行,道了聲“請陛下恕微臣對娘娘無禮了。”便握過萬貴妃雙手細細把起脈來。


    朱見深看著南宮逸時後把脈,時而在萬貴妃身上輕拍,而後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錦囊,取出十餘根金針,深深插入萬貴妃頭頂。


    若是平時南宮逸如此膽大妄為,朱見深早就命人將他拖出去砍了,可萬貴妃已然死了,就算再怎麽紮也不可能再死一次,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朱見深罕有的耐著性子,一聲不吭的看著南宮逸將萬貴妃裏裏外外折騰了一遍。


    最後,南宮逸抽出萬貴妃身上的金針,終於停了下來,朱見深眼巴巴道:“情況如何?”


    南宮逸抹去額頭汗水,表情嚴峻的搖頭道:“人力時有窮盡,請陛下恕微臣無能為力。”


    眾禦醫齊齊鬆了口氣,有人甚至幸災樂禍的暗忖皇帝會不會一時火氣,將這強出風頭的小子拖出去砍了。


    朱見深滿臉期盼凝滯下來,他跌坐下來,頹然道:“死人焉能複生,這怪不得愛卿。”


    “陛下!”一個好似地獄傳出的聲音在朱見深背後響起,嚇了他一跳。


    不過朱見深很快聽出此乃萬貴妃的聲音,迴頭一瞧,萬貴妃雙目已然睜開,正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


    朱見深驚喜交加道:“愛妃,你醒過來了。”他此言一出,宮內眾人大吃一驚,湊得近的仔細一看,發出一陣驚唿。


    再看南宮逸的目光除了敬佩,還是忌妒,顯然有人想起了朱見深那句封鎮國公的許諾,所謂君無戲言,萬貴妃既然醒過來了,朱見深就算拚著得罪滿朝文武,也要保住這個顏麵。


    梁芳見主子醒來,心中大喜,同時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拍馬屁的好機會,向朱見深道:“恭喜陛下,貴妃娘娘大亂不死必有後福,先前都怪奴才多嘴,說什麽中痰猝薨,庸醫誤人啊。”


    南宮逸臉色一沉,張了張嘴,卻未說話。


    此時十幾名禦醫望向南宮逸的眼神大多變得怨毒,有幾個甚至開始打算如何準備後事。


    萬貴妃氣若遊絲道:“陛下,這是怎麽迴事?為何臣妾感覺自己好像死過一次?”


    朱見深握著她雙手道:“愛妃方才隻是昏迷過去了,幸虧南宮禦醫醫術通神,將愛妃救醒。”


    萬貴妃輕輕哦了一聲,低聲道:“方才臣妾做了一個夢,夢到臣妾在太後宮裏碰見陛下時的情形,那時候陛下看起來可真年輕啊。”


    朱見深哽咽道:“那還是朕當太子時的事情,都過了二十多年,朕當然老了。”


    萬貴妃仿若未聞,自顧自道:“陛下見臣妾生得好看,偷偷過來抱住臣妾,親臣妾的嘴兒,臣妾不肯,陛下還用強的……”她所言朱見深雖覺不妥,也不敢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隻是將她緊緊抱住。


    萬貴妃又說了些兩人之間的趣事,聲音漸小,再不可聞。


    最後,朱見深疾唿道:“南宮愛卿,這是怎麽迴事?”


    南宮逸道:“啟稟陛下,微臣早就說過,藥醫不死病,其實娘娘她先前怒極攻心,已然死了,微臣這套還魂針法再神奇,也隻能讓娘娘迴光返照,醒過來跟陛下見上最後一麵。”


    朱見深惡狠狠盯著南宮逸,怒極而笑道:“你敢欺朕?”


    南宮逸毫不避讓道:“微臣早不知何處欺瞞過陛下?”


    “你……”朱見深神情萎頓,眨眼間好似老了十載,反問道:“你既然給了朕希望,為何還要將它奪走?”


    南宮逸道:“微臣有感於陛下對娘娘的如海深情,不忍見陛下連娘娘最後一麵都見不到,故而勉力一試。”


    “原來是朕錯了!”朱見深頹然坐下,揮揮手道:“你們都出去吧,就讓朕單獨陪陪朕的愛妃。”


    眾人不敢有違,徐徐退出寢殿。


    你既然給了朕希望,為何還要將它奪走?朱見深之語言猶在耳,南宮逸負手走出安喜宮,遙望滿天星辰,心中默默道:難道我做錯了嗎?


    ※※※


    楊飛到了順天府大牢,又住進死囚室。


    牢室內那四條兒臂粗細的鐵鏈顯是為防犯人逃走而特別設計,楊飛暗中慶幸自己半路沒有試圖逃走,否則那四條鐵鏈就不會僅僅是個擺設而已。


    萬貴妃為何一命嗚唿,自己先前與她分明隻是小打小鬧,然後眉來眼去一番,連頭發都未傷她一根,哪會令她喪命?莫非她是詐死?可是以萬貴妃的尊寵地位,豈肯為此甘冒欺君之罪,行此下作之事?楊飛思來想去,不得其解,隻好自己安慰自己,現在情形雖然險惡,在真相大白之前,一時倒無性命之虞,隻盼朱佑樘肯講義氣,救他出去!唉呀,不好,那敗家子為得美人,不會落井下石,在朱佑樘麵前說他壞話吧?若換作自己,就算隻是見死不救,到時敗家子趁虛而入,梅雲清傷心欲絕之下,搞不好會另投他懷!


    楊飛以己度人,頓感心驚肉跳,尋思自己似與牢獄有緣,每至一地,必去一遊,而且每每進的都是死牢,這次惹到皇帝老兒頭上,搞不好人頭落地,不如先逃為妙,管他什麽嶽父?反正有名無實,不救也罷!再環顧四周,心中駭然,京城到底是京城,囚室果然也不同凡響,不但室壁乃厚達三尺的石磚所砌,連門窗亦是精鐵所鑄,他運起暗勁,一掌擊去,分毫無損。楊飛試過多次,大歎命苦,雖然心急,也隻好作罷,心想既然逃走無門,必會上堂受審,這皮肉之苦怕是難免,看來隻能勤練武功,將痛楚降到最低,能捱一日便是一日,順便搞清敗家子這所謂後天絕脈其中奧妙,若是神功大成,別說這區區囚室,天下之大,什麽地方去不得?


    楊飛打定主意,盤坐下來,入定練功。


    ※※※


    南宮逸並未如楊飛所慮那般卑劣不堪,反而大肆活動,不但說動太子朱佑樘為其出麵,還讓南宮遠誌大撒銀錢,買通京官。


    南宮世家豪富一方,確有偷天換日之能,決非楊飛這等無名小子可比,次日早朝便有十餘官員聯名具貼,欲為姚昭武審冤,進而參奏梁芳一黨。


    朱宸濠也十分義氣,屈尊親自拜會了楊文增,請楊文增對楊飛網開一麵。


    楊文增見得如此聲勢,雖退了南宮世家和寧王府的厚禮,卻未將話說絕,暗下拿定主意,一麵命獄卒對楊飛好生對待,一麵對外稱病不出,讓王師爺代為處理府中事務,欲將案子拖成懸案。


    朱見深將楊飛交給順天府後,早就忘到腦後,隻有懷恩時常記起,遣人來順天府衙問問案情進展,則楊文增的迴複自然是仍在調查之中。


    至於萬貴妃的死因,眾禦醫眾口一詞,皆道她是怒極攻心,中痰猝薨,誰敢在皇帝道出貴妃會武功的實情,再加上有南宮神醫作證,連梁芳也不敢在此事上興風作浪,否則牽連起來,搞不好連他也會載進去。


    朱見深正為萬貴妃之死傷心不已,哪有心情上朝理政,幸好秉筆太監懷恩是個深名大義之人,並未將折子送還內閣再議,而是放在宮中,待皇帝心情好轉一並朱批。


    朱見深對萬貴妃深情令世人驚歎,守著她的屍體直過了三日神智方稍稍清醒,有了懷恩的提醒,這才命人對外發喪,並著內閣擬定萬貴妃葬禮事宜。


    內閣劉吉劉詡萬安等人倒是迅速,商議一番,一個時辰後擬折呈上,朱見深見之大怒,在折中貴妃二字上用朱筆重重一圈,打還內閣,原來折中隻擬以皇貴妃禮大葬萬貴妃,萬貴妃雖名為貴妃,卻遠比那掛著虛號的王皇後來得尊貴得多,平時儀仗用度,皆與後禮無異,這死後反而隻能以貴妃之禮葬之,讓朱見深焉能不怒?


    內閣三人麵麵相覷,他們當然明白皇帝的意思,隻是此事本朝並未前例,若是追封萬貴妃為皇後,奈何這王皇後依舊占著茅坑不拉屎,而萬貴妃亦非太子生母,這封從何來,再說若是如此妄為太後必大力反對。


    經過一日不眠不休的爭吵,內閣次晨終再上折,言明萬貴妃大葬一如後禮,隻是她到底不是皇後,不宜與朱見深共享帝陵,隻能在旁邊修了一座較小的萬貴妃墓作為陪葬,並加諡為恭肅端慎榮靖皇貴妃。


    還好朱見深並未在此事上與朝臣較真,禦筆一揮,同意此折。


    萬貴妃死後,朱見深食米難進,身體也日漸消瘦,久拖成疾,一幹禦醫束手無策,南宮逸看了,也隻是搖了搖頭,真應了朱見深在萬貴妃死時那句話:“愛妃既去,朕亦不久矣!”


    朱見深自知難久,依成例頒下詔書,先曆數己過,再命太子監國,將朝政皆交與朱佑樘處理,此時太子一黨大獲全勝,妃黨再無翻身之地,囂張一時的梁芳不敢再與朱佑樘作對,學萬安一般向朱佑樘百般示好,對其命有求必應,隻求朱佑樘登基之後不要對自己太過苛責。


    楊飛和姚昭武借此良機,終見天日,不過二人遭遇有如天壤之別,姚昭武在錦衣衛鎮撫司遭嚴刑拷打,瘦得隻剩皮包骨頭,始誌不曲,以致腿殘,而楊飛在順天府大牢卻得牢頭特別關照,吃的是特別夥食,連棍棒也未挨過一頓,幾個月下來,直養得白白胖胖,敷肉盡複從前。


    姚柳青得見父親,已是珠淚滿眶,父女二人皆在鬼門關走過一遭,此番重逢,不禁相對痛哭一場。


    是年八月,皇帝朱見深龍駕崩天,葬於定陵,廟號憲宗。


    大喪之後,群臣以國不可一日無主,請朱佑樘登基為帝,朱佑樘以父親新喪,子悲莫名,豈能為帝拒之。


    群臣再請,朱佑樘再拒,如此三次,朱佑樘終於同意,擇吉時登基為帝,改次年為弘治,大赦天下,史稱孝宗。


    憲宗末年,民間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傳言,三閣老指萬安、劉翊、劉吉,六尚書指尹禕、殷謙、周洪謨、張鵬、張鎣、劉昭,這九人旋進旋退,毫無建白,所以有此時評。朱佑樘對諸人為官早看不順眼,登基之後,一時找不到借口撤換,恰有一日太監整理朱見深曾經煉藥之丹房,找到幾本萬安呈上的折子,上麵多是一些春藥配方,而朱見深的死因其中一條便是縱欲過度,此事公布出來,朝野嘩然,萬安羞愧難當,乞休而去,其他人也難以再厚著臉皮賴著不走,一同遞上辭奏。


    朱佑樘假裝挽留一番後,除大學士劉吉,餘人皆免職而去,隨後起用楊飛的老熟人,前南京兵部尚書王恕,為吏部尚書;進禮部侍郎徐溥,為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擢編修劉健為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入閣辦事;召南京刑部尚書何喬新,為刑部尚書;南京兵部尚書馬文升,為左都禦史;進禮部侍郎邱濬為禮部尚書;令徐溥專理閣務,所有紙糊泥塑的閣老尚書,淘汰殆盡。


    姚昭武劫後餘生,雙腿已殘,不宜再任山西副總兵之職,故而朱佑樘封了他一個忠義伯的虛銜,賜府邸一座,良田百頃,留他在京頤養天年。


    至於梁芳,朱見深登基次日便將他發配充戍,此時楊飛已重歸軍籍,入錦衣衛,升千戶,奉旨押著喪魂落魄的梁芳,心中之得意,可想而知。


    錦衣衛乃皇帝近侍,楊飛居千戶,守衛皇城,每日得見朱佑樘,官雖不大,卻屬皇帝的心腹愛將,如此一時之間賓客盈門,來者無非為了求官,讓楊飛在皇帝麵前為自己說說好話,楊飛小人得誌,來者不拒,他意欲將昔日送出之禮十倍的賺迴來,收禮收得手都酸了,但要他在皇帝麵前進言,那是萬萬不肯的,乃所謂拿錢不做事的貪官典範,最後連對他言聽計從的姚柳青都看不下去,出麵相勸,楊飛這才罷手。


    那時官吏之間送禮成風,司空見慣,故姚昭武對此略有耳聞,並未阻止,對楊飛與他父女二人同居一所略感尷尬,楊飛乃他姚昭武的女婿,京城盡人皆知,可這個女婿卻名不符實,與姚柳青隻有婚約,並未成親,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順,心中便尋思讓二人速速舉行大婚。


    姚昭武召來二人,講明意圖,姚柳青固是臉紅過耳,楊飛卻更是尷尬,心想梅雲清仍在京城,自己此時跟姚柳青成親,豈非存心讓她難看?搞不好一怒之下,不再理會自己,那個一直棄伴她尋找許子吟的敗家子更會趁虛而入。


    姚柳青見楊飛猶豫不語,俏臉忽爾蒼白,顯是思及自己失身之事,還道楊飛心有芥蒂,所以遲遲不允!當初她借楊飛之名以拒楊雲飛,雖出無奈,可後來楊飛多次舍命相救,她早就打定主意,如蒙楊飛不棄,便假戲真做,與楊飛共度此生,以報答楊飛救她父女大恩,至於她和丁文鬆的舊情往事,也隻有永藏心底了。


    “怎麽?雲飛你不願意嗎?”姚昭武哪知楊飛會如此猶猶豫豫,話鋒一轉,頗感嚴厲。


    上司餘威猶在,楊飛打了個寒噤,心想老子能跟你說想娶別的女人嗎?偷看姚柳青一眼,見她淒然神情,忽覺不妙,要是姚柳青又想不開,上吊自盡,自己這罪過可就大了,是以連忙點頭道:“雲飛當然願意。”他早將真名告之姚昭武,還自作主張地將這假名二字作了自己的表字。


    “好,好,好!”姚昭武哈哈大笑,激動萬分,思索片刻道:“這婚禮交由為父去籌辦,你公務繁忙,就不用管了,隻需在婚禮那日向聖上告假便成。”


    楊飛有些猶豫道:“大人腿腳不便,還是雲飛自己辦吧。”


    姚昭武哈哈笑道:“老夫千軍萬馬都闖過來了,區區婚禮又難得倒我麽?”


    楊飛道:“如此便有勞大人了。”


    姚昭武沉吟道:“對了,先帝剛剛大喪,不宜行禮,咱們不能讓那些禦史抓到把柄,這事還得緩幾日。”


    楊飛連忙道:“不急的,不急的。”心想梅雲清滯京已久,自己與姚柳青成親之時,說不得她已離京,那時天高皇帝遠,自己做過什麽,她恐怕也難得知。


    楊飛思及此處,心中不禁輕鬆起來,同時亦為自己欺瞞之心大覺羞愧。


    姚昭武卻撫須含笑道:“豈能不急,我這糟老頭子還等著抱孫兒呢!”


    姚柳青含羞嗔道:“爹!”驀地思起一事,臉色劇變,嬌軀一顫,搖搖欲墜。


    “青兒!”姚昭武欲待起身攙住女兒,奈何腿腳不便。


    “青青!”楊飛當然不會客氣,緊緊摟住姚柳青,故作內行的把了把她的脈門,方才向姚昭武道:“她隻是過於疲累,大人不必掛心。”


    姚昭武不疑有他,道:“如此便好,前些日子也真是苦了青兒了,雲飛你先帶她下去歇息吧。”


    楊飛連聲應諾,抱著姚柳青退出房外。


    ※※※


    姚柳青閨房之內。


    過了半晌,姚柳青幽幽醒來。


    楊飛見姚柳青臉色逐漸紅潤,似已無礙,自知呆在一個女兒閨房中不妥,便告了聲罪,意欲離去。


    “楊大哥!”姚柳青出聲嬌喊。


    楊飛迴身望去,隻見佳人俏目淒然含淚,神情惹人憐惜。


    “青青,有事麽?”楊飛本欲趕去見梅雲清,探探她的口風,見得此景,自知一時片刻隻怕難以離去。


    姚柳青避開楊飛的目光,垂首道:“你為何不問我……”


    楊飛道:“青青心中有事,若是想同我說自然會說,若是不想說我問了豈非自討沒趣?”他說得豪氣,心中亦有些好奇姚柳青為何突然昏倒。


    “楊大哥,我……”姚柳青欲言又止,室內頓時安靜下來。


    等姚柳青再度開口,臉上已是嫣然帶笑,顧左右而言它道:“楊大哥,我昨日聽梅姐姐說起一件事。”梅雲清在京這些時日,姚柳青時常前去拜見,倒比楊飛更加頻繁,楊飛亦因此借機提出讓梅雲清搬到姚府,梅雲清豈會不知這小子心中所思,想都未想,連聲拒絕。


    “什麽事?”楊飛暗歎女人心果似海底針,不可捉摸,說變就變。


    姚柳青道:“聽說新任吏部尚書王恕有個孫女叫王可卿……”言至此處,故意停了下來,看楊飛的臉色。


    楊飛心中一驚,連忙打了個哈哈道:“青青什麽時候認得吏部尚書的孫女,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哥我什麽時候想升官,得找青青幫忙。”心中暗忖梅雲清為何會知道王可卿的事情?定是敗家子告訴她的,目的是想敗壞自己在她心目中的良好形象,怪不得梅雲清這些日子一直對自己有些若即若離的。南宮逸這卑鄙小人當麵是人,背後是鬼,此賬留待以後再算。


    他本來對南宮逸印象頗有改觀,此刻頓時又變得惡劣起來。


    姚柳青嗔道:“大哥說笑了,青青哪認得什麽尚書的孫女?是梅姐姐說大哥認得她,聽說還頗有交情!”頓了一頓,又笑道:“現在人人升官都來找大哥,大哥哪用得去找別人?”


    楊飛故作憤然道:“青青你去告訴雲清:休聽某人胡說八得,什麽王可卿,李可卿,我從未聽說過。”


    姚柳青有些失望道:“原來此事是假的,本來青青還想前去結識結識這位王小姐。”


    楊飛斷然道:“絕對是假的,是有人造我的謠。”心道王可卿人不在京城,王恕顧忌麵子,也不會拿此大肆宣揚,敗家子隻怕也是聽南宮博所說,隻要自己不承認,此事便死無對症。


    姚柳青道:“青青還聽說前日王小姐……”


    楊飛插言道:“沒什麽聽說不聽說的,某些傳言隻怕難以輕信。”


    姚柳青微笑道:“傳言也好,事實也罷,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大哥如此緊張,莫非心中有鬼?”


    楊飛心中倒真是有鬼,不過豈肯輕易承認,故作一臉失望道:“原來青青寧信外人,也不肯相信你楊大哥。”


    “什麽我楊大哥?”姚柳青含羞嗔道:“看大哥說到哪裏去了?”楊飛倒是第一次如此同她說輕薄言語。


    楊飛心中一蕩,打趣道:“咱們都快成親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姚柳青聞及成親之語,臉色又變得陰鬱起來,幽幽道:“青青殘花敗柳之軀,大哥難道不嫌棄麽?”


    楊飛早知她存此芥蒂,安慰道:“這事又不是你的錯,要怪隻怪那可恨的楊雲飛,大哥來日一定將他收拾了,為青青報仇。”


    姚柳青欲言又止道:“可是……”


    楊飛連忙打斷道:“沒什麽可是不可是?以後此事休也再提,連對大人也不要提起。”


    姚柳青感動異常,哽咽道:“青青這條賤命是大哥救的,大哥要青青如何,青青便如何。”她心中這個結藏在心中大半年,到此時方才解開。


    楊飛又道:“如果青青還想著丁兄,咱們還是照當初的約定,假裝成婚,到時找到丁兄,青青大可隨他而去,我定會說服令尊。”


    姚柳青心知今時不同往日,這京城上下皆知她是楊飛的妻子,如果她真跟丁文鬆遠走高飛,不但自己人人唾棄,隻怕連楊飛和父親也難在人前抬起頭來,再說楊飛不嫌自己失身,難保丁文鬆心中亦是如此大度,自己和丁文鬆這一生到底有緣無份。她暗暗歎了口氣,正色道:“青青和他的事,亦如大哥所言,休也再提,青青以後便是見他,也是形同陌路。”


    楊飛心中一喜,道:“倒也不必如此,到底是老朋友嘛,見見又有何妨?”楊雲飛同姚柳青已成往事,可如果自己與姚柳青成親之後,姚柳青當真與丁文鬆鬼混,自己這個老公恐怕不會好過。


    姚柳青一臉肅容道:“青青既已決意嫁你為妻,當然身為楊家人,死為楊家鬼,如果有違七出之律,教青青淪為娼妓,不得善終。”對於一名女子來說,她這誓言立得嚴重至極。


    楊飛哪知她會立此重誓,心中有些歡喜,連忙將她摟入懷中,輕輕喚道:“青青。”


    姚柳青也不掙脫,依偎在楊飛懷中,芳心久久難以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忽聞一名婢女在門外道:“姑爺,小姐,有客來訪。”


    二人有些尷尬的連忙分開,楊飛略整衣襟,咳嗽一聲道:“是什麽人?又是那些求官的嗎?”自從姚柳青拒禮於人,姚府門前便冷落許多,已有數日未曾來人。


    那婢女道:“來人是一男一女,並未說自己的名諱,隻說是姑爺的舊識。”


    “舊識?”楊飛一時想不起是誰,便道:“你前去迴稟,我稍候便到。”


    那婢女應聲而去。


    楊飛對姚柳青道:“青青,你也隨我一起去見來客吧。”


    姚柳青猶豫道:“恐怕不妥。”


    楊飛笑道:“你都快做我的老婆了,還怕什麽?既是我的舊識,見見又有何妨?成天悶在房裏,對身體不好。”見姚柳青仍在猶豫,一把抓起她的小手便欲衝出房外。


    姚柳青用力一掙,嗔道:“既要見客,大哥總得讓青青梳洗一下吧。”


    “這倒也是!”楊飛搔首傻笑,甚覺尷尬。


    既與姚柳青有了約定,楊飛也不再避忌,就這麽坐在房內瞧美人梳洗,姚柳青雖然有些害羞,卻未催他出去。


    當姚柳青梳洗完畢,隨楊飛趕到客廳,已過去一盞茶的功夫。


    楊飛見到來人,頓時傻了眼,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剛剛姚柳青還和自己提起過此人,自己曾信誓旦旦的揚言不識,可眼下人家尋上門了,總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如此,便不硬拖著姚柳青出來見客了。


    來人赫然是吏部尚書王恕的孫女王可卿及她的麽叔王承裕。


    王承裕見他到來,連忙揖道:“楊兄,別來無恙乎,這位小姐是……”


    楊飛臉色古怪,硬著頭皮向姚柳青介紹二人:“這位便是吏部王尚書之子王承裕,這位是他的侄女王可卿小姐。”當著姚柳青的麵,他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王承裕抱拳作揖道:“這位想必是為父聲,千裏上京告禦狀,名揚京城的姚小姐吧,久仰久仰!”


    王可卿亦跟著福了一禮,妙目卻偷偷瞟向楊飛,傻子也看得出其中暗含情意。


    “王公子過譽了!”姚柳青盈盈還禮,待見楊飛神情尷尬,不禁暗暗好笑。


    雙方分賓主坐下,楊飛問道:“二位何時前來京城?怎不事先通知一聲,小弟也好相迎!”姚昭武知他肚中墨水不多,這數月裏閑來無事便讓姚柳青教他識字讀書,加之每日與那些讀書人相處,連說話也變得文謅謅的。


    王承裕道:“在下昨日才到,聽說楊兄亦在京城,今日得空,便來拜會,卿兒也吵著要來,說要看看楊兄。”


    王可卿玉頰生霞,垂下螓首,卻未說話。


    姚柳青忽小聲道:“大哥,方才青青便想告訴你王小姐他們來京的消息。”


    楊飛再挨一記悶棒,暗暗咕噥道:“話不早說,現在放馬後炮!”對王可卿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無情,苦笑著道:“小姐抬愛,令雲飛慚愧。”忽見姚柳青正含笑看著自己和王可卿,一臉高深莫測,心中頓時叫苦不迭,暗道她不會去向梅雲清告“禦”狀吧?


    “雲飛?”王承裕一臉不解。


    楊飛連忙解釋道:“是小弟新取的表字。”


    “雲飛,雲飛,好字!”王承裕念了幾遍,有些感慨道:“上次一別,已有數月,未料楊兄如今得皇上器重,身居要職,可喜可賀。”


    楊飛打著官腔道:“令尊如今也身處高位,前程似錦,王兄此次來京,必有一番大作為。”偷偷瞟了王可卿一眼,隻見她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嚇得連忙避開。


    王承裕道:“在下隻是托庇父蔭而已,如何能與楊兄相比。”


    楊飛道:“王兄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就算令尊不是吏部尚書,亦可大有可為。”


    王承裕道:“楊兄過譽了,在下微末學識,焉敢在楊兄麵前班門弄斧。”


    楊飛此刻雖然談不上出口成章,於這班門弄斧的典故倒是知道的,不至於似原來般鬧出大笑話。他雖知肚中墨水萬萬不及王承裕這名大才子,但對王承裕如此推崇頗感得意,心想莫非自己經這幾日寒窗苦讀,當真成了讀書人?改日定要去試試科舉,說不得一舉高中,讓人刮目相看,他思及此,頗有些洋洋得意,口中卻謙道:“過獎,過獎!”


    王承裕亦道:“哪裏,哪裏!”


    姚柳青見二人互相吹捧,愈發難以入耳,便對王可卿道:“王妹妹,咱們兩個女兒家呆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不如到後廳去說說悄悄話,如何?”


    王可卿望向王承裕,見他輕輕點了點頭,這才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嗯”了一聲。


    楊飛卻是大為著急,姚柳青拉王可卿去竊竊私語定是意欲盤問自己和她的好事,那時自己逃婚的醜事傳來梅雲清耳中,自己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可他雖有阻止之意,卻無阻止之力,總不能拉住二女說:“兩位美人兒,不如陪哥哥我說說悄悄話吧!”最後隻能呆呆的目送二女離去。


    王承裕忽在他耳邊道:“楊兄似乎很關心卿?”


    “當然!”楊飛二字出口,又想自己緊張王可卿豈非在說自己對她舊情仍在?連忙改口道:“怎會怎會!”


    王承裕道:“其實卿兒對楊兄一直念念不忘,此次來京之前,卿兒本來想留在兗州,後來不知從何得知楊兄亦在京城,突然改變主意,非要隨我來京,其中之意,不言可喻。若楊兄有意,在下願再做冰人,向家父說和,事過境遷,他老人家的怒氣已消了大半,暗地裏亦曾感歎楊兄乃有情有義之人,肯定會應允這樁美事。”


    楊飛不禁有些怦然心動,說實話他對王可卿並非毫無情意,隻是一來梅雲清有言在先,不許再覓新歡,二來對著容貌酷似南宮燕的王可卿,總有些觸景傷情,是以婉拒道:“小弟與姚小姐已有婚約在先,若是再娶卿兒姑娘,便是委屈了她,令尊想必不會答應。”


    王承裕笑道:“這倒不成問題,男人三妻四妾乃稀鬆平時之事,姚小姐亦是官宦之後,跟卿兒又合得來,家父最痛卿兒,不會因此壞了卿兒的美事。”


    “實不相瞞!”楊飛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環顧四周,見左右無人,湊近王承裕壓低聲線故作神秘道:“王兄休看小弟現在這未婚妻表麵和和氣氣的,其實是隻母老虎,性子烈得很,這還未過門呢,已對小弟行指手劃腳的,別說另結新歡,就是平時想出去尋尋樂子那也是東躲西藏。”他言罷不覺朝姚柳青離去的廳門望了一眼,暗道我的好青青,為了為夫,也隻好讓你犧牲犧牲了。


    王承裕苦笑道:“如此說來卿兒與楊兄當真有緣無份了。”


    楊飛連連點頭,大吐苦水道:“其實小弟對卿兒姑娘亦是仰慕之極,隻是已為馮婦,身不由己啊。”這馮婦向來形容女子貞烈,他這書袋掉得不倫不類,令王承裕哭笑不得。


    “是誰已為馮婦,身不由己?”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楊飛又驚又喜,結結巴巴道:“雲,雲清!”他幾乎天天去找梅雲清,可梅雲清卻從未來找過他一次,讓他如何不驚,如何不喜,隻是這時機卻有些不大對頭。


    佳人入得門來,隻見她發髻束起,一身天藍色的勁裝,披著一襲深紅色的披風,背負寶劍,肩頭還挎著一個包袱,顯是為了遠行而女扮男裝,英姿颯爽中又顯出一份嬌媚。


    梅雲清將包袱放到案幾上,向王承裕揖手道:“這位兄台是……”


    王承裕連忙還禮道:“在下王承裕,還未請教閣下是……”梅雲清雖作男裝,卻可一眼看出其是女兒身,而且與楊飛關係分明大不尋常。


    梅雲清淡然一笑,不予置答,妙目望向楊飛示意他作個介紹。


    楊飛隻好避重就輕道:“她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梅花山莊莊主梅雲清。”他雖想迴答梅雲清乃他的未婚妻,可方才還對王承裕那番說法,眨眼自己便跳出一個相好來,讓人家如何想法。


    王承裕含笑道:“久仰久仰!”他並非武林中人,連梅花山莊的名頭也未聽過,又何來久仰之說。


    梅雲清微微一笑,也不再同王承裕客套,瞧著楊飛含笑道:“方才我聽你說誰是母老虎來著,是在說我嗎?”這句話分明承認她與楊飛的親密關係。


    “當然不是!”楊飛慌忙否認,暗忖她的耳朵為何如此之尖?


    “那是誰?”梅雲清揪此不放。


    “這個……”楊飛支吾良久,還是王承裕替他作答:“楊兄口中所說的母老虎乃是姚小姐,並非梅莊主,在下冒昧問一句,小姐和楊兄究竟是何關係?”


    “小女子不才,亦是這家夥的未婚妻!”梅雲清語出不遜,迴首似非似笑的看著楊飛,忽道:“妹妹你來了。”


    楊飛頓時大駭,轉首望去,隻見姚柳青正站在自己身後不遠,雙目微紅,含淚欲滴,一副含冤受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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