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七步行在一片漫天的樹林之中,處處都是一模一樣的樹木,盡管他已經行走了數個小時,但依舊看不到盡頭,仿佛剛進入時一樣。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指南針,曾經他以為花州字如其名,是一片充滿鮮花與清泉的土地,阡陌人家,桃花美酒,可一旦你走出城鎮,麵對荒無人煙的深林時,便會知曉玖華大地的蠻荒,一望無際,群山守望。


    據龍語學宮裏的傳聞說,花州的南方是龍的國度,名叫龍息,布滿了荊棘猛獸,妖異邪魔,是一片未經開化的野獸國度,隻有龍的火焰才能焚盡一切,使它們臣服。


    沈墨七現在並不是要去龍息國,他隻是要去見一個人,一個曾經和他並肩作戰的人——皇甫龍笙。


    聽說他就在這片荒林中修行,於是沈墨七便想見他一麵。


    今早洛將離來信了,說他目前在龍息國和玖華的邊境,有一些村莊慘遭屠戮,除了衣服,骨頭,血跡,腐爛的屍臭,什麽都沒留下。


    洛將離是去調查的,一腔孤勇,單騎獨遊。守望龍息與玖華的邊境是龍語學宮的使命之一,這是龍祭剛結束的時候,東方龍鑰麵對著群山,任由狂風吹舞,酷酷地對他說的。可現在東方龍鑰卻和花無疾去玖華某地執行特殊任務了,不在學宮。


    洛將離都去履行職責了,沈墨七身為龍胤更是無法逃避,可他和愛麗絲作為兩個膽小鬼,藏在龍語學宮裏,正和自己的同學作鬥爭,真是可笑。


    洛將離需要同伴,等他迴來的時候,沈墨七會和他一起去往龍息邊境,那裏有他們的責任。但現在,他需要處理好龍語學宮的事情,至少讓魯迪收手,止戰,為了沒人能威脅到龍語學宮的和平,更為了自己。


    沒有把握沈墨七是不會來的,他熟悉皇甫龍笙的氣味。嗯.....他不是像狗鼻子那般靈敏,他隻是熟悉靈力的氣味,感覺總有一股感覺指引著他前進,就像神一樣,默默為他指明道路,雖然沈墨七不信神。


    “聞到了。”沈墨七笑了笑,撥開前麵的樹叢。


    一個渾身充滿熾熱肌肉的少年靜坐在瀑布之下,閉眼打坐著,正是皇甫龍笙。


    而不可思議的是,皇甫龍笙身旁的一顆巨石之上,一個少女坐在那兒。她身穿黑白霧山直裰,青山長袖中衣,玄黑秦明短裙,瑞獸天鳥雲襪,黑色白板雲履,儼然像一個海州富家小姐。


    她輕輕搖著腿,看到沈墨七來了,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你是誰?”她問道。


    “皇甫的朋友,沈墨七。”


    “好巧,我也是他的朋友,重明兒,我還以為他在玖華就我一個朋友呢。啊,我不是說我是玖華人,我隻是說在玖華這片大地上。”她巧笑嫣然。


    “你是哪家的小姐,為什麽在這深山老林中,還是說你也是龍語學宮的學生。”沈墨七打量著她,好奇問道。


    “我是南琉的,另一片大陸來的,衣服是借來的,這片大地真是祥和寧靜啊,怎麽樣,好看嗎?”她捏住直裰大衣,轉了個圈圈。


    “祥和寧靜......即便如此偏僻詭異的荒地?”沈墨七看了看周圍的漫天樹木,隻有煩人的鳥兒不停地嘰喳著飛在天空,好像沒完沒了。


    “至少沒有羽人,饕鬄,燭龍,和巨人不是嗎。南琉真的是一片上古的蠻荒之地,很難誕生玖華這樣像樣的文明,所以我經常跑去海州玩。”她張開雙爪,哇的一聲作怖狀,想嚇唬沈墨七,很明顯她把沈墨七當一個小孩子了。


    “我才不信,那是書上寫的。”沈墨七搖搖頭。


    “你又沒去過,如何不信。”她噘嘴道。


    “我又沒去過,肯定不信。”沈墨七迴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拌嘴了,臉紅了起來,他現在真的像一個小孩子了。


    “那現在呢。”重明兒張開雙手,一張翅膀憑空從她的背後伸了出來。那是一個充滿張力的白色鳥翼翅膀,散發著神聖的上古靈力。


    “你是羽人?”沈墨七瞳孔放大,後退一步。


    “罵誰呢,本姑娘是正經神鳥。”重明兒做了個鬼臉,“你沒聽過我的名字?”


    沈墨七這才意識到重明是重明鳥的重明,“我以為你們一族都是神話故事。”


    “現在你見到本尊了。”她收起翅膀,從石頭上跳下來,“要幫我保守秘密哦,不然我就吃了你。”她張嘴啊嗚一聲,得意洋洋地嚇唬著沈墨七。


    “好了,重明,別嚇他了。他是個良善之人,你大可以多交一個朋友,在上次龍祭之中,他是我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人。”皇甫龍笙睜開了眼睛。


    “可他這麽弱小都是龍胤,而你竟然不是。”重明兒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怕是在嘲笑皇甫龍笙隻會蠻力,沒有腦子,才得不到龍胤之名。


    “事發突然,不過我認可他,僅此就好。”皇甫龍笙從瀑布裏出來,穿了一套衣服。他眼神隻是掃了一眼重明兒,並不在乎她的玩笑。


    “你的傷還好嗎,上次和蒂芙尼的戰鬥,謝謝你能站出來,不然我們一定堅持不到勝利。你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某種我不知道的代價。”沈墨七低頭說道,上次的戰鬥,他最多算個勇敢的凡人,而皇甫龍笙的表現才無愧龍語學宮天才的名聲。


    “我沒事,對我來說,人的生命才是最寶貴的,代價可以償還,生命卻無法重來,哦,除了那個洛將離,死亡似乎無法帶走他。”


    “這種人應該隻存在於神話典籍上,誰知道他是死亡的仆人,還是死亡的主人,或者是依靠某種術式來維持臨時的生命力。”皇甫龍笙笑了笑,他豪邁地抓過沈墨七,直接用胳膊摟住他,拍著他的後背,讓他們一起淋著極寒刺骨的泉水。


    這才是沈墨七熟悉的那個大塊頭,熱情,單純,善良。


    他們兩個一個身材高大勇猛,一個身材略顯瘦小,讓人很難相信他們都是十多歲的少年。


    也許環境塑造人類是真的,南琉的蠻荒之地塑造了皇甫龍笙強大的體魄,可又是什麽塑造了他高尚的精神呢。


    “發生什麽事了嗎,我的兄弟。”皇甫龍笙看出了沈墨七藏不住的神情。


    “一個叫魯迪的玫英貴族砍掉了我朋友的一根手指頭,欺辱了他...還有愛麗絲。我不想看到他們陷入痛苦,所以我選擇一起反抗。”沈墨七選擇實話實說。他不想用阿諛奉承的馬屁先撩撥起對方的心,然後再提出自己的要求,他沒有可以交換的籌碼,可以說是來乞求的。


    “我也讀過一些古書,書上說不管玫英還是玖華,北玨還是扶桑,所有的古老法都有一條類似的法律,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聽說現在文明已經進步了,有些地方的人會相信法律的製裁。但在我的家鄉,這條規矩從來沒變過。但麵對最古老的怪物時候,如果兄弟同胞們還要自相殘殺,那麽隻有最殘酷的刑法等著他們。”


    “他砍了你朋友一根手指頭,那就砍他一根手指頭。但是,這裏是玖華,也許有一些文明的規矩.....所以你想怎麽做,我幫你。記住,這個世界上不止有陰謀和詭計,強權和壓迫,還有勇氣和善良,這是你應得的獎賞,勇士。”皇甫龍笙粗獷的嗓子裏說出獨屬於他的問候,他接過重明兒遞過來的一瓶水壺,一飲而盡。


    “我隻是想讓你加入學生會,我們聯合起來,有時候甚至什麽都不需要做,我們隻需要站在一起,敵人就會嚇破膽。”沈墨七說道。


    “小男孩的詭計。”重明兒笑道。


    “如果不是有所求,誰會在意一個南方來的蠻子呢。你來到這裏,隻是為了你自身的安全,所以才會尋求力量,你甚至不會依靠自己的力量。”重名兒又露出名為調皮的神情,挑撥離間道。


    “「我戰鬥,我存在,我思考」,這是書上某位皇帝的名言。我當然依賴自己的力量,但我選擇更聰明的做法。難道尋求同伴的幫助,比被揍一頓之後蹣跚走在滿是學生的廣場上更丟人嗎。我失去的不是榮譽,而是枷鎖。我得到的不是嘲笑,而是世界。”沈墨七對重明兒大聲道。


    “別激動,小男孩,我可沒說不會幫你。但是我來人間太久了,大概幾百年?雖然我年紀也不大,但是我知道你這樣的人往往會在這個世界上一路碰壁,灰頭土臉。但是巧了,我就喜歡幫助這樣的人。”重明兒一把摟住沈墨七的脖子,笑嘻嘻道。


    唿,沈墨七心中鬆了口氣,他就知道好人的身邊一定都是好人。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立馬從重明兒的身上離開。


    真是的,南琉人都喜歡摟摟抱抱嗎,可皇甫龍笙就算了,重明兒可是女孩子啊。當她用身上涼涼柔軟的絲綢貼到沈墨七的臉上時,沈墨七能感受到她肌膚下那顆熾熱跳動的心髒。


    沈墨七紅著臉,他十二歲前唯一接觸過的女性就是自己的妹妹,可來龍語學宮之後幾乎天天能見到超脫常俗的奇怪少女,洛小安,歌莉婭,重明兒,都有異於他人的鮮明個性。


    “這是我的朋友。”皇甫龍笙大笑道,對沈墨七說道,也對重明兒說道。


    “我可以幫你做什麽嗎。”沈墨七對皇甫龍笙說道,他知道每個人都有來龍語學宮的目的,而強大的人目的一般不會簡單。


    “我什麽都不要。”皇甫龍笙迴答。


    “我可以把龍語書庫中的所見所聞全部告訴你,或者你有什麽想知道的我也會去尋找。也許龍語學宮會給予我某種龍的力量,我也可以給你。”沈墨七說道。


    他的話立馬引起了重明兒的吃驚,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那是龍的力量呀,太笨啦,少年。”重明兒忍不住說,她明顯很疑惑沈墨七方才說的話。


    “如果我要問你要什麽,那我究竟是算你的朋友,還是你聘的打手呢。”


    “聽我說,如果是建立在利益上的友情,一旦失去籌碼,所謂朋友就會無情地離你而去。真正的友情,又會要求你什麽呢,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價值。”


    “你的龍胤之位,還是留給其他人談判用吧,世界上總會有些嚴苛的人不是嗎。至於我,我不需要這些,我隻相信我所相信的。”皇甫龍笙說道,他的言語厚重溫柔,完全不像是什麽所謂的南方蠻子,他心中有人類最古老樸實的善意。


    “你是怎麽來到玖華的,書上說南琉和玖華隔著一片無際的大海,最兇猛的風暴和海獸樹立起了屏障。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沈墨七感動問道。如果皇甫龍笙願意無條件的幫助他,那麽自己也應當有所償還,可是一旦無法相見,再貴重的承諾也將成為一場空談。


    “我會飛。”重明兒舉起雙手,她對沈墨七說道。


    如果沒有見識過龍祭,沈墨七當然以為世界上沒有那麽多超脫凡塵的事情,可現在沈墨七隱約感覺到,術者們隻是被某種規則藏匿在了陰影處。


    “等等。”皇甫龍笙突然收起了隨性的笑容,他像一隻感受到殺意從而進入戒備狀態的野貓,或許是老虎,看向了四周。


    “難道是龍息的妖獸。”沈墨七緊張地拔出了手中的劍。隻有龍泣出鞘時的摩擦聲,永遠不會背叛他。


    “不,它們不會這麽深入。嗬....原來是我的一位早就該死了的老朋友,和我不約而同來到龍語學宮的。”皇甫龍笙緩緩說道,語氣沉重無比。


    “應天打龍。”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從樹林裏走了出來,他念出自己的名字,臉上帶著狂傲的笑容。


    “不好意思,您....您這叫十二歲?”沈墨七警惕地質疑道。


    “哈哈哈,是的,小女孩兒。在我們的家鄉,十幾歲的少年都可以徒手撕開一隻老虎,真正有威脅的是帶著靈力的老虎。”他沒正眼看過沈墨七一眼,伸了伸胳膊,骨頭摩擦的聲音在樹林中吱吱作響,像一台老舊的磨坊,驚起成群的鳥兒。


    “你還是來了,怎麽,在龍語學宮裏不敢動手,想出來和我切磋切磋嗎。龍祭裏沒遇到我是你的幸運。”皇甫龍笙看著他,發出罕見的威脅。看起來兩人似乎並不是什麽朋友了。


    “我怕身旁那些圍觀的小麻雀不小心死掉,更怕藏在龍語學宮裏的龍會因此對我做出懲罰。但是現在,我們可以好好戰鬥一番了。”應天打龍伏下身子,那是進攻前的動作,他腳下的地麵隨之碎裂。


    “我曾以為你來龍語學宮後能學會克製,看來你還是如此愚蠢,和你那些隻知道殺戮和掠奪的族人一樣,不配為人。”皇甫龍笙也伏下身子,戰鬥一觸即發。


    “你不配提我的族人,我四年前的時候就跟隨他們征戰了。我好像殺過至少十個你部族的人吧,好像還有一個很漂亮的紅發女人來著,死之前還說你會幫她報仇,可現在看來,你倒是不急嘛。”應天打龍咧開嘴笑了。


    “南琉的事情應該放在南琉解決,我遵守規則,看來你們這群在巨獸來臨前還在內訌的畜生就不一樣了。”皇甫龍笙剛說完,應天打龍徑直衝了過來,他的一拳帶著磅礴的靈力,和皇甫龍笙堅硬的拳頭強烈對撞在了一起。


    沈墨七沒有準備好,徑直被拳風吹了出去。


    “小心,少年。”重明兒跳到沈墨七的身後,伸手攔住了他的頭部。如果不是重明兒,沈墨七的頭可能要被一根小小的樹枝穿刺而過了。


    “他來之前我還以為你們南琉人都是齊心協力一起對抗怪物的獵人。”沈墨七穩住身體,抬頭說道。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這樣,那恐怕南琉大陸上的所有野獸都要滅絕了。”皇甫龍笙對沈墨七開了個玩笑,但又恰巧能解釋他的疑問。


    “所以,停下吧,現在不是戰鬥的時候。”重明兒對他們二人喊道。


    “這我可就為難了,別人還好說,我作為南琉的重明一族,和他們的部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就難插手了。”重明兒轉頭沮喪地對沈墨七說。


    “是嗎。”應天打龍右臂肌肉緊繃,一拳打到皇甫龍笙的右拳上,“對我來說,隻要能戰鬥到死,沒人打擾,那就是戰鬥的時候。如果上天不是讓我來戰鬥的,為什麽把這樣一副強大的身體給我,而不是你旁邊那個小姑娘。”


    應天打龍的左拳和右拳迅捷如風,交錯揮出,卻都被皇甫龍笙完美接住,他們越打越快,拳風吹的人睜不開眼睛。


    “我是男孩兒。”沈墨七不滿道,但他真的擔心如果應天打龍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他能扛得住嗎。


    “都一樣,像你這樣的人在我們部族,隻有和女人一起做衣服的份兒,還是在十五歲之前,最漂亮的女人隻屬於最強壯的男人。”應天打龍一邊打,還能一邊離譜地和沈墨七說話。


    “聽起來很像原始部落。”沈墨七小聲吐槽道。


    可應天打龍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讓皇甫龍笙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應天打龍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盯著沈墨七看。


    沈墨七感覺自己被一頭熊盯上了,他害怕那種野獸般的眼神,“對不起,我隻是在開個玩笑。”


    “你沒開錯,他們的部族代表著野蠻,而我們的部族代表著文明,所以他們是敗者,我們是勝者。”皇甫龍笙說起了在南琉時候的事情。


    “野蠻是生存的規則。”應天打龍低怒道。


    “世界會變,規則也會變。”皇甫龍笙淡淡說道。


    “我們沒有輸,等下一代孩子長大成人,我們會讓你們付出血的代價。”應天打龍的皮膚開始變成紅紫色,那是靈力膨脹的氣味。


    “那倒是祈禱巨人們不會在你們長大之前就吃光你們的孩子,或者我們可以暫時聯合。”皇甫龍笙說道。


    “我說的不算,我已經來到了玖華,那南琉的事情就和我沒有關係了。”


    “我們還會再見的,他是龍胤小姑娘,你是龍胤的好幫手,告訴你個秘密,我們最後會好好打一場的。”應天打龍伸出一根手指頭指向皇甫龍笙,大笑道。


    “還有,小鳥兒,別再觀察我了,小心我拔下你的雞翅膀。”他轉頭又看向重明兒,兇道。


    “還沒人敢拔下我重明族的翅膀。”重明兒哼道,她不在乎一個蠻子的威脅,她也不相信他能打贏皇甫龍笙,她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對卷入他們之間的爭端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興趣。


    應天打龍離開了,他走的時候還捶了一拳樹木,可憐的樹兒還沒成長成參天大樹,就倒在了一個生氣的人拳下。沈墨七看著他背後赤裸的肌肉,真的像一張惡魔的臉,驚世駭俗。


    “那我們就龍語學宮見了,我的兄弟。”皇甫龍笙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豪邁地笑道。


    “嗯,學宮見。”沈墨七喃喃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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