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重火被白歸一用“萬象”裏的被子包裹起來,然後背在了背上。


    他一路背著他行進,實在體力不支的時候,也會和福兮輪流著背。


    幾日過後,蘭重火的情況依然不容樂觀,人雖然還懸著一口氣,可是也沒有醒來。


    軍醫又診了脈,更是說不出所以然來。若是他人肯定早就一命嗚唿了,不知道這蘭重火怎麽扛了這麽久。


    靜下心來,白歸一開始將最近發生的一切翻來覆去,仔細迴想。


    這事,從涼州淪陷就是不同尋常的,然後離開西寧衛,路上又遭遇了敵方的伏軍。接著就是蘭重火中毒。


    可是他隻是一個軍醫,真的中毒的話,不也該是自己嗎?還是說原本對方的矛頭就是自己,蘭重火喝了那碗粥,不過是誤打誤撞?


    可這崔浩為人也算光明磊落,一直以來,也都是戰場定勝負。何時開始這般手段見真章了?難道真是糧草一事,自己把他給逼急了?


    這糧草一事,原本就是狄國不仁在先,自己那般偷天換日,不過是以牙還牙。還以為他們會吃下這個啞巴虧,不曾想後招立刻就來了。


    但是說到底,這完全不像崔浩的行事風格。


    白歸一更加心煩意亂。


    接下來的兩三天,依舊沒有任何奇跡的出現。他們一群殘兵敗將像是行走在暗無天日的地獄裏。


    沒有食物,他們已經吃幹淨了最後一粒糧食。每一個人都是饑腸轆轆,眼冒青光,哪怕是一坨馬糞,都要生死搶奪一番。


    沒有禦寒的冬衣。一路大風唿嘯,寒冷刺骨。他們不敢停歇,因為停下來,會更加寒冷。也因為停下來就會倒下去。


    臉頰被凍得通紅,又刀割一般生疼。發間掛著冰碴,口中唿吸的空氣像是釘子一樣,一點一點,在胸腔裏翻來覆去。臉上的鞋子磨出了窟窿,腳底也生起了水泡。到處都是凍瘡和壞死。


    已經有老弱病殘開始饑寒交迫而死。這種死亡,更加劇了每一個心頭的絕望。


    白歸一在白茫茫一片裏麵,早就刺激得眼睛生疼。再加上凜冽的寒風,他隻能把眼睛用布條遮蓋起來。


    蘭重火情況依舊不容樂觀。人一直昏迷不醒,命懸一線,可也沒有繼續惡化。


    白天的時候,白歸一與福兮輪流背著他。晚上,白歸一就拿藥酒給他揉搓身體,用來加速血液循環,保暖凍僵的皮肉。


    是夜。


    士兵們的情緒終於爆發,幾個軍中的校尉,怒氣衝衝來到了白歸一的營帳。


    沒有通傳與稟告,直接入內。


    這般銳不可當,白歸一自然聞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他停住給蘭重火揉搓雙腿的手,斜睨一眼眾人,“怎麽?這是準備造反?”


    其中一人似乎是這次行動的主事,他上前一步,敷衍了一禮,“屬下隻是有要事請主上恩準。”


    這話,明著聽起來,還算客氣。可這語氣,卻是頤指氣使的。白歸一絲毫不懷疑,若是自己不答應,他們會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答應。


    他見對方還沒有撕破臉,也不好表露太過直白,於是漫不經心道,“何事,說吧。”


    “眼下我們糧草斷絕,又迷失了方向。每個人都兩三日未曾進食,再耽擱下去,我們一萬多人非葬送在這裏不可。為了大局——”


    白歸一沒工夫聽他長篇大論,“你待如何?”


    “丟掉那些老弱病殘,加快行軍速度。說不定剩下的人還會逃出生天。”


    又一人道,“反正他們也活不了了,留著也是拖累,沒必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白歸一道,“眼下,隻是兩三日未曾進食,你們就已經想到了棄車保帥這一招。若是情況繼續惡化,我們即使丟了他們也沒有找到生路,到時候又該如何?”


    三人一愣,都沒有答話。顯然,白歸一的反應不在他們的設想之內。


    而對白歸一來說,他如何能夠同意這般喪心病狂的決定?


    一來,他們尚未被逼到絕境,實在沒有充足的理由,去這般冷血無情。二來,這裏每一個人,都是他親自招募而來的親兵,也是長安時疫中算是過命的交情。


    他哪裏忍心放棄任何一個?不提那些家國天下,就是身為一個人的良知,他也做不到。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老弱病殘裏麵也包括蘭重火的吧?他若是答應了,又將他置於何地?


    到時候,他也就沒有庇佑他的借口了。


    所以,不管哪一個,這一步棋是絕計不能走的。


    或者說,眼下,是不合時宜的。


    “若是五六日以後,我們的困局仍然未解,你們是不是又要迴稟我說,要把拖後腿的人當做菜人來食?”


    到底是貧苦指之家出來的,最明白災荒的年月,麵臨的人性考驗。


    有一個人剛想說些什麽,白歸一立刻道,“你們都是跟著我來到了戰場,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我都會把每一個人完好無損帶迴長安。”


    “誰不想活著迴去?可是眼下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活一個是一個,而不是全軍覆沒。屬下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是這算賬還是會算的。”


    白歸一握了握手指,“不到那個時候……真的。”


    “什麽時候?”


    “若是……後天晚上,還是眼下這般,我交出軍中大權,一切隨你們去,我再不會幹涉半分……可在這之前,我希望你們還是……先做一個有良知的人。”


    這個折中的辦法被三個人接受了。


    白歸一隻能用這點餘威先拖延一陣子。至於後路如何他不敢去想。


    福兮一臉哀傷看著白歸一,他又開始給蘭重火用藥酒揉搓身體,他低聲道,“郡馬爺,你自己走吧。偷偷的——”


    “福兮,我不能走。”


    “真的。你帶著我家公子,現在就走……你那麽厲害,禦劍飛行,總能活著的。”


    “那你呢?”


    福兮強顏歡笑,“我就算了,無父無母,無牽無掛的。”


    白歸一搖頭。


    “你走了,我們這群人才有活路不是嗎?郡馬爺,小的求你了,你走吧,離開這裏。”


    “你信我會迴來嗎?”


    福兮用力點頭。


    “可是外麵那群人不信。”白歸一道,“我不是走不了,而是不能走。福兮,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世間的人心。”


    “你為何不能走?”


    “眼下,我還有幾分威信,能夠震懾住場子,那些老弱病殘還有活路,軍心還不至於亂到底。可若是我一走,不管借口如何,這一群人心就徹底散了。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你想象不出來的,因為那一定是人間的第一慘象。”


    白歸一的腦海中關山的吃人景象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雖說是有讓人癲狂的藥在作祟。


    可是哪怕真的沒有,人性,又會經受到哪一步的考驗呢?他摸了摸福兮的臉頰,笑了,“我是將軍啊,福兮。一個將軍無論何時都不該放棄他的士兵。”


    其實,福兮覺得,他不僅像一個將軍,他更像一個帝王,無論如何,都沒有放棄他每一個子民。


    白歸一在自己身上的“萬象”裏徹底翻找一番,最後終於找到一罐子用紅泥醃製的海鴨蛋。打開來發現裏麵竟然有十來個。他喜出望外,拿出來遞給福兮兩個,“你去洗幹淨,放在罐子裏煮熟。”


    福兮去了,很快把煮好的鹹鴨蛋拿來,遞給白歸一。白歸一拿了一個,小心翼翼破開皮,然後用勺子將蛋黃碾成碎末,喂給蘭重火。自己卻沒吃。


    福兮看到了,也把自己的鴨蛋黃遞給他,“郡馬爺,小的不餓,給你和公子吃。”


    “我學過辟穀,十天半個月都沒事的。你就莫操心了,多吃一些,別讓我擔心。”


    “太鹹了。”福兮故意道,“小的可吃不下。公子還是個病人,都給他吧。”


    白歸一心知他是在找借口,也不戳破,拿了鴨蛋黃,把蛋白給他了。


    吃了東西,福兮就睡去了。他就蜷縮在蘭重火另一側。眼下這天氣,當然要人擠人,才能睡得著。


    原本饑腸轆轆,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偏偏吃了那麽一星半點兒的東西,勾起了味蕾,點燃了饑餓的腸胃,於是腹中更覺饑餓。


    他就無心睡眠,隻是假寐。


    白歸一睡在蘭重火另一側,緊緊貼著他。剛才,在所有人麵前,那樣從容淡定,那樣視死如歸。此時,那道鎧甲還是卸了下來,他再也無法逞強。


    “蘭宣,你醒一醒好不好?我真的……這天,很快就要塌了,我恐怕撐不住了。你醒來,幫一下我,就一下……”


    蘭重火像是睡著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次日,這一群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終於再次踏上了征途。


    風雪停歇了,惡劣的環境仍舊那樣。隻是好上一星半點兒。


    每一個人的臉上皆是麻木不仁。不知道是被風摧殘的,還是被眼下看不到盡頭的未來給迫害的。


    每一個人的腳步都是沉如千斤。像是帶著一雙沉重的鐐銬。這種鐐銬是無形的卻又無所不在。它的名字叫做天命。


    天命如何?任何人都參悟不透。


    一日過去了,又一日過去了。大軍還在往前走,可任何人都知道,沒有絲毫生機。他們在走,隻是不知道除了走,還能做些什麽。


    有一些性子痞的,已經開始惹是生非,四處找茬。不是迫害老弱病殘,就是罵罵咧咧。


    這種勢頭,越來越強盛。


    白歸一已經壓製不住,隻能由著去了。


    一路上,他一直在以身作則,不是在這個老弱身邊加油打氣,就是背著那個病殘走上一陣。


    對比著那些叛軍的無法無天,看的那些老弱病殘也是唉聲歎氣。


    大軍正在進行著,突然前麵傳來了有人落水的驚叫聲,還有冰層開裂的哢嚓聲,震耳欲聾,場麵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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