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歸一實話實說,“你以為我不想麽?實在是再幹下去,那邊就暴露了。”


    他早已經派人打探清楚了。這北狄的糧草一般會囤積一個月的量。也就是說,這一個月,吃的是上一個月運送來的餘糧。


    而下個月,他們就會打開這一個月送過去的糧食,到時候崔浩肯定會知道糧草被換成石子和麩糠的真相。


    他們若是貪心不足,想要繼續在糧草上動手腳,肯定會人贓俱獲。再說此事一經發現,這條路也就斷了,再也不會運糧。所以還是要提前收手。


    白歸一這才明白陳魁想的什麽。坦白說,這三次一起共事,這陳魁看起來滑頭得厲害,做事倒也不含糊。


    再說又有他在街頭找到自己一事。說到底,他還算是自己被家裏人找到的功臣。他也有心拉他一把。這對他來說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怎麽,現在收保護費不掙錢了?”


    “掙什麽錢?不過是混吃混喝罷了。一年到頭沒見到幾個銅板,掙得可都是風裏來雨裏去的辛苦錢。”


    “那也可以繼續操持下去。”


    “嗐,不提也罷。老子……那個,呃,小的——小的早就想金盆洗手了。可是現在這世道黑得跟墨汁兒一樣。真是不幹這個,我們這哥兒幾個又沒有一技之長,什麽都不會呀。”陳魁看白歸一一眼,不動聲色道,“不過白少主別看我們這哥兒幾個遊手好閑的,可我們罩著的地盤從沒出過亂子。”


    “偷雞摸狗和殺人放火的事,從來沒做過?”


    “這偷雞摸狗的事倒是有過。可這殺人放火還不至於。”


    “我看你們二三十個人,真是想要另謀出路,怎麽沒想過開個鏢局?”


    “您這主意小的還真想過。可這開鏢局上頭得有人。不打通官府,哪裏能夠暢通無阻?”


    白歸一沉吟道,“我給你出個法子,你也別再流蕩著了,跟著我吧。”


    陳魁一拍桌子,中氣十足道,“好,小的就等白少主這句話呢。”


    “你都不問問我能給你什麽?”


    “不問。白紙門財大氣粗,小的跟著不吃肉,也不喝湯,就聞聞香味兒就成。”


    “你倒是幹脆。”


    “這亂世,能活下去才最重要,哪敢計較這麽多。”陳魁倒了一盞酒,雙手捧給白歸一,對著身後一眾手下道,“都別喝了,起來,見過白老大。”


    然後那些原本還在人五人六的手下立刻住了口,紛紛滿了酒,舉起了碗。


    一同高唿,“敬白老大。”


    蘭重火與白歸一咬耳朵,“這皇位還沒坐上呢,先做了綠林強盜頭子。”


    “去你的。怎麽你就見不得我好呢。”


    白歸一飲了酒,才道,“明日一早,你們把糧食送到肅州衛,那裏糧草最是短缺。不過這一趟的酬勞得先欠著了。”


    “您是準備讓小的們還做鏢局?”


    “我們白紙門的生意太多,經營行業又雜,以前押送貨物與銀兩一事還要找鏢局來做。這錢給別人賺也是賺,不如自己人來賺。再說價格上還劃算些。”


    “可這現在兵荒馬亂的,好幾處都封城——”


    白歸一自然知曉他的擔憂,把黃易叫到跟前,“你們海晏河清宮的令牌先給陳魁用幾日。同時辦理好各地的通關文書,越快越好。”


    黃易一臉恭敬,應了一聲。然後把一枚銀質的令牌遞給了陳魁。


    陳魁眼睛都直了,在手中掂了掂,“這得有半斤吧。”


    白歸一道,“看你那點兒出息。”


    陳魁不好意思笑了笑,“小的是窮怕了,窮怕了。”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在我手下做事,精明能幹些是好的,可是不能精明過了頭。”


    “小的明白。這俗話說,上什麽山唱什麽歌。這以後,咱們哥兒幾個都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了,自然不會再幹那些個殺人越貨的事。就是現在有案底的,我都把人給遣散了,老大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陳魁說著看著那令牌,又看了看白歸一,“老大,您現在是上了哪條船?這軍糧就不消說了,現在你們竟然連海晏河清宮的人都差遣得動。”


    “天下最大的一條船。”白歸一興致缺缺起身,“酒菜隨便點,我就不陪你們了。”


    陳魁點頭哈腰把白歸一與蘭重火送上了樓。


    一個手下問,“大哥,再來幾瓶燒刀子?”


    “喝喝喝,你他娘的就知道喝。明日一早還要上路,今日我們也早些散夥。”陳魁心情大好,哼著小曲,“叫上幾塊羊腿肉,我們明日帶路上吃。”


    手下看著白歸一離去的方向,低聲道,“大哥,咱們新東家是誰啊?看起來是個做大事的。”


    陳魁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麽,可又不敢繼續想下去,擔心被手下看出來端倪,突然打了那手下的腦門子,“讓你多嘴,讓你多嘴。不該問的別他娘的亂問!”


    ***


    自從迴到西寧衛,崔浩那邊就出奇平靜。這種平靜太過反常,讓白歸一心裏總有不踏實之感。像是頭上有發絲懸著的劍,不知道何時就會掉下來。


    他不害怕對方玩明的,就擔心他們來陰的。不過這崔浩也不是玩得來頭腦的人。他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多心了。


    一日又一日,從冬月進入臘月,除了天氣更冷,夥食上越來越短缺,再也沒有任何改變。


    滴水成冰的天氣,每個人都想躲在被窩裏,再也不出來。


    蘭重火坐在床上,蓋著被子,仍舊凍得發抖,牙齒直顫。現在莫說士兵們沒有木柴來取暖,就是白歸一這位主帥的房中木柴也是時斷時續。


    白歸一尚可,自小都是西北長大的。蘭重火與蘇明倫明顯吃不消。這兩位都是錦衣玉食養大的世家公子,何時何地受過這般苦,遭過這種罪?飯菜上還能將就,看在饑餓的份上。可這冷暖,哪怕再將就,身體也抗不來。


    更別提兩個人從小生活在南方,從未感受過北方大漠中冰雪冷風的摧殘。


    蘭重火道,“上個月的時候我在想,再也沒有比這更冷的天氣了。”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我要收迴這話。”


    “你就再將就一個月。今日都臘八了,很快就出了三九寒天,一過了年,這裏就好挨多了。”


    “有臘八粥喝嗎?”


    “隻有糙米飯和醃蘿卜,要吃嗎?”


    “整天吃這個,我都要吐了。”蘭重火說完看著白歸一道,“你就這般寵辱不驚嗎?”


    “我小時候的日子比這苦多了。”


    “誰信啊?你堂堂一個白紙門少主,怎麽會過窮苦日子。”


    “真的不騙你。”白歸一坐了半天無事,於是起了閑話家常的心思,就將自己年幼時流落在外與孟嚐相依為命一事說了。


    他的這些經曆莫說蘭重火不知道,就是蘇明倫也是一知半解的。兩個人聽了,都是唏噓不已。


    “怪不得古青羊要你與孟嚐劃清界限,你都不屑一顧的。”


    “古青羊那人急躁偏執,為人處事上太過僵硬古板,心胸狹隘,也就失之可敬了。”


    “可不。你現在一定最希望見到他吧?終於能夠揚眉吐氣了。”


    “也不至於。看人一事不能片麵,也不能帶有偏見。對人性的界定上也不該太過非黑既白。他再怎麽說,也是我正兒八經行過拜師禮的師父,我還能因為他誤會自己一事以牙還牙嗎?”


    “真高風亮節。”


    “不是這話,隻是每經曆一次世事,就多一層感悟,更成熟了吧。”


    “那該如何?”


    “人太複雜,值得品味一生。否則又怎麽會有蓋棺定論這一句話?”


    蘭重火還想繼續探討下去,蘇明倫出聲了,他看著自己的“鴻雁”一臉嚴峻,“有新的軍情。”


    兩個人立刻舍了這個話題,迴頭看他。


    “怎麽了?崔浩又準備整些什麽幺蛾子?”


    “剛得到一個絕密的消息。”


    “什麽?”


    “崔浩準備重整旗鼓,幾日後全力進攻涼州。”


    “軍糧偷天換日一事,是否暴露了?”


    “是,他現在已經像是一條瘋狗了,就是老虎身上的肉都敢去咬下來一口。”


    “你這邊與李甘棠他們商議得如何了?”


    “狄國素來人盡皆兵。經了上個月敗北一事,他們又征了三萬的軍隊。這次想要借著蘭州的地盤,一舉拿下涼州。既能充實後方,又能將戰線擴大。”


    “我們怎麽辦?”


    蘇明倫沉吟不語,最後臉色一沉道,“靜觀其變。”


    自從得知此事,幾個人都是憂心忡忡,整日整夜,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兩日後,終於有消息傳來,竟然是噩耗,晴天霹靂一般,劈到人的頭頂。


    崔浩重整八萬大軍,前去攻克涼州城。


    箭雨與投石車輪番上陣。守將魏承乾嚴防死守三日,最後卻激戰不敵,兵敗如山倒。


    最終,魏承乾殉國,連帶著他手下剩餘的五萬士兵,不是戰死沙場,就是成為俘虜。


    狄軍在涼州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立刻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白歸一聞聽此言憤恨不已,破口大罵。


    氣氛無比凝重。


    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或是說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去驚擾他那根即將崩潰的神經。


    蘇明倫借著“鴻雁尺素”,與李甘棠和羅如敬等互通軍情,商討對策。忙了一個通宵。


    次日一早,白歸一一看到他來就道,“涼州城破一事絕對有蹊蹺。你派人仔細去查。務必要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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