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一種戾氣,無孔不入,侵蝕著每一寸骨髓與血肉。這都說女子生孩子是世間巨痛——”


    “那我一定是在生十個孩子。”蘇星河沒好氣說完,終於能夠安穩睡去了。


    宮微看他睡著,伸手給他整理好額間潮濕的發,然後拿起手絹給他擦幹淨臉上的冷汗。


    如此過了十多日,在蘇星河生辰當天的黃昏,他們終於在太平山停下。


    那裏從山腳,宮殿一路蜿蜒到山頂。李旭的鑾駕一直抬到了最高處的雲上天宮。


    山腰上是朝中重臣的落腳處。山腳下駐紮著三萬神策軍,還有海晏河清宮的屬眾。


    海晏河清宮的下榻之處叫做雲嵐灣。國師居住在最清幽的樓閣。


    蘇星河的住所臨水而居,是一處清幽的水榭。宮宇通透且寬敞。到處都是白色的紗幔。


    台階下就是水岸,鄰水處是十裏桃林。因了時令尚好,桃花盛放,水中盡是落紅。所以,他的住所又叫做桃花塢。


    蘇星河的人也是被宮微背進來的。他再有所不滿,也隻得閉嘴。因為戾氣入體,他的骨肉千瘡百孔,骨頭酸疼,肌肉無力,一路之上,人都是斜靠在馬車上。


    下馬車的時候,他自己心有不甘,嚐試想要下地行走,結果無比讓人難過。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條蛇,跟沒有骨頭一樣,隻想順著地麵爬行。


    宮微不由分說一把將他撈起來,架在背上送了迴去。


    天色將晚,山光撲麵,似瀲灩了無盡的憂思。新月初上,倦鳥歸林。這般景致最適合憂思懷遠。尤其是在自己生辰,蘇星河大有一種千裏訪故人的衝動。隻是可惜無法禦劍趕到長安。


    他忍不住想,白歸一此時此刻會在幹嗎?是否和自己一樣,也在思念著對方。


    就在此時,他聽到一聲動靜,心中暗喜,抬眼看去,卻看到明卓來了,他端了一碗東西朝他道,“宮主大人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蘇星河無比失望,“沒胃口。”


    “那長壽麵總是要吃的吧?”


    “你怎麽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明卓倍覺奇怪,“可有什麽是屬下不知道的嗎?”


    蘇星河想了想,也對。下意識手裏接了。


    是一碗紅燒牛肉麵。雖然湯汁濃鬱,不太對蘇星河的喜好,滋味倒是不錯,也能討得他胃口的幾分歡心。


    他吃了一口問,“誰做的?”


    “好吃嗎?”


    “還行。”


    “那就是屬下做的。”


    “我若說不好吃呢?”


    “肯定是廚房做的。”


    蘇星河對滑頭的他無話可說。吃了一半他問,“可有長安的消息傳來?”


    “封城了,難以打探城中的情況。”


    “第二宮的密探,此時就在長安的還有多少?”


    “還有幾十個。”


    “沒有信鴿之類的嗎?”


    “信鴿需要訓練,以前都是在城中,現在我們遠在洛陽,信鴿都飛不過來,半道都迷路了。還有一些信件的運送途徑是禦劍飛行。鑒於現在的長安戒備森嚴,人也是不敢輕易暴露的。”明卓說完,壓低嗓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封城不是小事,隻是五城兵馬司的人肯定鬧騰不起來。”


    “也就是說,還有軍隊介入?”


    明卓大致把邊境線上八個衛的地理分布和將領的情況大致給蘇星河說了。最後道,“每個衛的常備兵力是三萬。八個衛占了高唐一半兵力。去年秋,塗山王李雲齊前往涼州以前,北狄已經有所異動。於是臨時抽調了甘肅的預備役前去支援。”


    “北狄當時沒有鬧騰起來?”


    “漠北那種惡劣的天氣,一進十月就滴水成冰,相當惡劣,整日刮白毛風。所以,北狄人會在夏秋之際就儲存好足夠的物資,繁衍牲畜,為應對漫長且惡劣的冬季做準備,而整整五個月,他們都就會蟄伏在溫暖的氈房裏麵,閉門不出。”


    “也就是說從十月到來年二月,草原上很少會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在惡劣的冬季行軍打仗,那是不要命了。隻有亡國滅種的危機,才會讓他們敢於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若是讓他們自己選擇,肯定在四月到十月間。”


    明卓憂心忡忡道,“也就是這場瘟疫是在冬季的年關。若是趕在夏秋之季,北狄趁火打劫,整個長安都要生死攸關。而長安若是淪陷,偌大高唐就門戶大開,任由北狄蠶食鯨吞了。”


    “眼下就是長安控製住了疫情,也是元氣大傷,恐怕敵人進兵來犯也不容易應對。”


    “這高唐台那位也不是個頭大無腦的。明著,看似是給了塗山王府一塊肥肉。實則,是故意把這個燙手山芋給李甘棠,真是開戰也是長安首當其衝,不僅讓她不得不替自己上戰場殺敵,還有腹背受敵的危機。”


    “若是北狄突破了八個關口的其中之一,朝著長安揮兵來犯,李甘棠會怎麽選?”


    “肯定要保衛長安,西進迎敵。”


    “若是她反其道而行之,舍棄長安,準備背水一戰,揮兵東來,進犯洛陽呢?”


    “現在高唐所有兵力,不算十萬的預備役,一共五十萬,全部都在國師手裏。


    “這其中,國境線上的八個衛駐紮了二十四萬,差不多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零散分布在各個城池,維安護穩。


    “若是李甘棠趁著北狄牽製住那一半的兵力,揮兵東進,隻要五萬,就能與三萬神策軍抗衡。若是十萬,就能拿下洛陽。”


    “所以現在對長安性命攸關的就是招兵買馬。”


    “招兵買馬,那是嘴上一說這麽簡單的麽?再說,那些三五萬的遊兵散勇,莫說去與北狄的十萬騎兵抗衡。就是三萬神策軍,也毫無勝算。”明卓一錘定音,“所以,重中之重還是要迴到虎符上去。”


    “李旭再不頂用,朝中還有不少能臣,退一萬步來說,國師也不會坐視不理。當初李雲齊就沒有被放虎歸山,迴到軍中。這李甘棠,兩個人會讓她重掌軍權?”


    “我朝素來重文輕武。文治上,還有七八個能臣,武功上,也有三四個良將。隻是並無帥才之人。


    “現在的小打小鬧,邊境的幾位將軍還能應對,若是全麵開戰,需要的就是一位能夠坐鎮三軍的帥才,不僅能夠調兵遣將,排兵布陣,還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以前,李雲齊算是一個,自從他這位元帥星隕,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夠與他相提並論之人了。”


    “與北狄開戰,我朝會一敗塗地?”


    “勝算微乎其微。草原上的騎兵最是厲害。以前有龍影衛當做敢死隊,前去衝鋒陷陣。我軍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現在龍影衛一個都不剩,當真是——”


    “那若要人去統帥三軍,會落在誰頭上?”


    “李甘棠。”


    “她?”


    “宮主大人可不要小看她一介女流。李甘棠從小在軍營長大,李雲齊可是把她當成兒子來培養的,不僅教她熟讀兵書,也將自己的排兵布陣之法傾囊傳授。李甘棠十多歲就能上戰場,十五歲就能獨當一麵,更是有軍功傍身的人。”


    蘇星河聽到這裏倒是有幾分敬佩之意。


    “她在塗山王的麾下領副將軍銜。再說,現在的邊關將軍幾乎都出自她爹李雲齊的麾下,與她也是一同浴血奮戰出來的,那都是過命的交情。由她去統帥三軍,也鎮得住場麵,穩得了軍心。”


    “那這一層深意李旭就參悟不透?”


    “他沒得選擇。”明卓道,“其實重點不在於李甘棠多厲害。”


    “那在什麽?”


    “母老虎再是厲害,也有弱點不是?”明卓歎氣,“李甘棠到底是女子,不可能去君臨天下。所以,她最大可能是將兒子推上帝位,自己垂簾聽政,大權在握。”


    蘇星河意味深長道,“所以,母老虎的弱點是小老虎。”


    “正是此話。”


    蘇星河看明卓,“看你一副袖手旁觀的模樣,你到底是哪一派的?”


    “屬下是個牆頭草。”明卓直言不諱,“風吹兩邊倒。”


    “原來是個兩麵三刀派的。”


    ***


    清明。春去遠,綠初成。


    有杏花雨,楊柳風。


    白歸一在與戶部和兵部的官吏,商討事宜。福兮與進寶在邊上端茶倒水。


    商討了大半夜,四位才告退離去。白歸一躺在榻上閉目養神,心裏在思索著眼下的困局。


    雖說瘟疫終於控製住了,再也沒有感染的人數,就是死亡人數也逐日下降。整合戶部所有官吏,一直焚膏繼晷,清查了大災之後的人數,並且重新製造了官籍。


    新的官籍,與以前的官籍有所不同,不僅詳細記載了姓名、籍貫、年歲、是否感染疫病,還以數字編了號碼。


    最初的時候,眾人還不明所以。前兩日,淩雲迴稟了城中的安防一事。


    在仙露隻剩下一盞之際,蘭重樓終於不負眾望,完整了時疫方。不再用仙露也能藥到病除,治愈疫病。隻是時日較長,需要半月調養。


    於是,那仙露終於功成身退。


    蘭重火將那彌足珍貴的東西裝在瓶子裏教給白歸一,他卻置之不理,“我拿著又沒用。你留著吧。”


    “我和兄長都服用過了。”蘭重火道,“你呢?”


    “我才不喝。”


    “你用不上,可你心裏掛念的人怎麽辦?”


    白歸一心有所動,這才不言語了。他心裏的確有掛念之人。比如,蘇星河、蘭如令、莫隨風。


    他看清了自己的命數,他們的未來他卻尚未參透,於是接了。


    然後繼續閉目養神。


    這個時候,淩雲踏月而來。每一日,他都要前來迴稟城中事宜。


    這一次,他帶來了長安城裏新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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