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解一個藥方。你別說,太醫院那幫子人倒還有幾分真才實學。破解這張方子挺有挑戰性的。”


    蘇星河走了過去,隻看幾個字,臉色大變,立刻從蘭重火手下抽出了那張紙。


    蘭重火有些始料未及了。他素知蘇星河不是好奇之人,大概是今日實在百無聊賴,這才被他得手。他有幾分尷尬了,研究這種藥方到底讓人覺得上不得台麵了。何況又是無比風雅的蘭二公子,於是就要去奪。


    蘇星河卻拿著東西走開。他的眼睛盯著上麵的幾個字——催情,致幻,一忘皆空。


    他的心開始顫抖,嘴唇也是蒼白。他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怎麽迴事。整個人有些虛弱的恐懼,看著蘭重火質問,“哪兒來的?”


    蘭重火看他這般反應強烈,有些莫名其妙,更被嚇到了。他斷斷續續道,“這事很大嗎?”


    蘇星河滿臉陰沉,隻是盯著他又重複一遍,一字一句道,“這東西哪兒來的。”


    “夜扶桑那裏來的。”


    “他如何有這東西?”


    “其實是李甘棠的。她想要個孩子,就陰了夜扶桑一手。”


    “你還知道什麽?一起說了,別讓我再問!”


    蘭重火覺得他再不說清楚明白,他毫不懷疑,這家夥會拿出鶴唳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於是三言兩語把當日的事給說了。


    說了李甘棠用酒哄騙著他,歪打正著下喝了“春夢”,說了自己正好與他有約從而撞見,當他說到夜扶桑求他把自己送迴龍淵府的時候,蘇星河立刻打斷了他。


    “你為什麽不送他迴去?”這話滿滿都是痛心疾首,幾乎都是磨著牙在低聲咆哮。


    “不是我不想送,實在是撞上了李甘棠。她一句話就給我堵迴來了,我一個外人,哪裏有理由幹涉人家夫妻間的事。就像當初她把夜扶桑帶走,你不是也沒理由攔著——”


    蘇星河沒有再聽下去,昨天自己是神誌不清,一切都不曾細想,現在他終於知道了,但是他從未料到是有人這般費盡心機,將他給設計進去了。


    他並未犯錯,而自己,仍舊犯了罪。


    想清楚一切,蘇星河亮出鶴唳,滿滿都是惱羞成怒與憤恨不已,一臉殺意就要往外走去。


    蘭重火急了,“你做什麽去?外麵還在下雨。”


    “殺人。”


    哪怕沒聽到這句話,隻看他這滿臉戾氣與兇相,他就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麽。他立刻攔住他,“你要去殺誰?”


    “李甘棠。”


    “她?她怎麽你了?”蘭重火看他不由分說往外麵走,立刻不管不顧抱住他,“星河,你病糊塗了不成?你去殺一個女人做什麽?”


    蘇星河掙脫開,冷冷看著他道,“滾開,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蘭重火看到他眼中露出的金色光芒。他立刻意識到他走火入魔了,不敢大意,立刻念起了咒文,然後他身上的蕩心鈴飛到了半空,並且發出某種高深莫測的聲響。


    蘇星河似乎十分畏懼這種聲響,劍從手中掉落,去掩住耳朵,身體不堪重負一般,癱倒在地不住震簌,發出細碎的呻吟。


    一盞茶的時間以後,他重新安靜下來。眼睛恢複了黑色,唿吸平複,整個人也安靜馴服下來,隻餘渾身冷汗。


    蘭重火收起蕩心鈴,俯身看他,“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你怎麽會受這麽大的刺激?”


    說著撿起那張被他揉捏地破碎不堪的紙,剛想放迴去,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刻凝滯不動了。


    有一道閃電終於將他陰沉如天空般的頭腦給照亮了,他竟然如此反應遲鈍,時至今日才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比如說,夜扶桑怎麽會誓死不從李甘棠?為什麽死活都要迴龍淵府?


    蘇星河又為何今日會如此失魂落魄,而在看到“春夢”的時候為什麽會失控發狂?


    他又想到夜扶桑對心上人的遮遮掩掩。他覺得這一切都得到了最好的解釋。


    再往前,在更久遠更久遠的時候。


    白歸一為什麽會為了蘇星河不顧及生死,去了黃泉,去了關山,最後還給了眼睛?而蘇星河,為什麽每年都要去白紙門憑吊?為什麽舍棄一切都要護住夜扶桑?


    除了兩個人有私情,哪兒還有什麽更好的解釋。


    蘭重火恍然如夢,心裏有些怪異與別扭。坦白來說,他對龍陽所好、斷袖之癖並無好感。大抵是因為總是有不少亂七八糟的人對大名鼎鼎的蘭二公子心懷不軌所致。


    可這眼前之事既然是他人的感情,他也就看開許多了。隻是怕自己仍舊猜錯,措辭都是含糊不明的,他道,“你們——在一起了?”


    蘇星河卻抬頭,眼睛雪亮看著他,“不然呢?”


    這份坦然與磊落,蘭重火倒是不敢看他了。遲疑片刻後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去年把他從光明地接走以後。”


    蘭重火滿滿都是難以置信,“你還真敢收了白歸一那妖孽?!”


    “我有何不敢。”蘇星河說著從萬象裏掏出千機琴朝蘭重火扔過來,他叫道,“千劫都把他塞給我了,我如何能不收?”


    “他——他還真的——我以前一直以為是他在胡說八道,他還真的彈響了。”蘭重火更是驚恐萬分,“所以白歸一是你的天定之人?竟然是男子——我的天,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蘇星河咬唇不語。


    “那、那你們早說啊——我——我哪兒知道——問了他好多次,也一個字不說,我哪裏知道他是你的——我若是知道,就是和李甘棠動手,我也會把他完好無缺給你帶迴來。”


    蘭重火說完,走過去看他,拉起他的雙臂與衣襟看了看,更加心驚,“你——竟然這般嚴重?不是說天定之人能解嗎?還是說你們還沒有——蘇星河,你臉皮這麽薄嗎?生死之事也不好意思?”


    蘇星河卻不想搭話了,因為一切都沒有必要了。


    蘭重火也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做錯了,並且錯的離譜。以前他一直以為白歸一是個浪子,風流多情,用心不專。後來知道他為了蘇星河在蘇明倫那裏如此上心,並且去了黃泉和關山,他才覺得他對蘇星河到底是不同的。


    到他身死以前,蘭重火一直以為是知己之情,朋友之意,完全沒有朝著風月之事上去猜。


    直到後來知道他臨死前把眼睛都給了蘇星河,這才品出了味道來,可也隻是懷疑,想了想就放下了。若非今日蘇星河親口言說,他還蒙在鼓裏,不敢如此揣測。


    隻是這樣一來,他對蘇星河來說就不是可有可無了,他就是他唯一的解藥。


    “我去塗山王府把他偷出來。”說著就要往外走。


    蘇星河卻阻止,“不必了。”


    “什麽不必了?螻蟻尚偷生,你怎麽能不惜命?”


    “夜扶桑沒用。”


    “不是‘千機’給你選的嗎?”


    “‘千機’選的是白歸一,不是夜扶桑。”


    “身體不同?”蘭重火想了想也明了於心,“你去試了?你總該試過以後——”


    “已經試過了。”


    “沒用?”


    “你不是都看到了結果。”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很久後,蘇星河道,“就這樣吧。”


    於是就這樣了。


    蘭重火擔心他隨時隨地發狂,然後又要去找李甘棠的麻煩,隻好在院落外麵下了結界,不讓蘇星河亂跑。初始還擔心他對此有怨言,後來看他神色如常,也就不再提心吊膽。蘇星河又像是迴到了在蒼梧山未曾遇到白歸一以前的時光,每天作息時間規律,生活也簡單閑散。不是在院子裏坐著出神,就是寫寫畫畫。


    蘭重火本來還想看他寫的什麽畫的又是誰,可無一例外,那些東西最後都被他付之一炬了。如此,蘭重火明白,他是在給夜扶桑留下隻言片語,可是又為什麽燒掉,一封都不留,他不明白了。


    看一個將死之人如困獸一般歇斯底裏,是一種折磨。可是,比這種歇斯底裏更讓人痛惜的是故作堅強,故作無畏,連絲毫反抗和掙紮都沒有,已經悉數認命,然後在一片哀默與心死中,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墳墓蹣跚走去,最後還親自寫了一篇墓誌銘,想要流傳千古。似乎生死於他,毫不相幹。


    蘇星河的這般寂滅,讓蘭重火看著更加於心不忍。


    有一天,蘇星河道,“你能不能給我作一幅畫?”


    “畫自己?我覺得他還是想看你自己畫的。”


    “不畫我,畫他。”


    “都忘了他什麽模樣了。”


    “我是從沒見過。”言下,滿滿都是抱憾終身之意。


    “我都封筆多年,已經沒信心再沾染丹青了。”


    兩日後,蘭重火再迴來時遞給蘇星河一個卷軸。


    蘇星河打開來看。上麵是一個抱劍而立,斜靠在一株木棉花樹下的少年。


    他一身白衣,被清風吹得衣袂翻飛。


    眉目如畫,一雙桃花眼微微彎起,瀲灩了無盡風情。長眉斜飛,俊郎中帶著幾分英氣。鼻梁高挺。下巴稚嫩,卻帶著幾分倔強。唇角上揚,懷著一抹讓人一見就覺春風拂麵、百花齊放的笑,可是不知道此時看到了什麽,總是能讓人看出幾分不懷好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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