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如令紅頭漲腦,心裏也亂糟糟的。眼淚在眼眶裏一突一突亂轉,卻總是找不到出口跑出來。


    等到白重九一離開,她的惱火立刻壓製不住了,胡亂將手邊一個香爐扔了過去,終於淚如雨下。


    她抱著自己,肩膀不住顫抖,“你這個小混蛋,還真敢去。你還真聽話。”


    白重九不敢由著蘇星河胡鬧,隻好追著他去了。他若是發生了意外,白歸一與蘭如令兩個人都別想安生了。


    他此時此刻已經管不了鬧別扭尚在氣頭上的蘭如令了,隻好去追蘇星河,想著路上找機會把他勸迴來,或是替蘭如令看著他也好。


    順著山道跑下去,在山口那裏,看到蘇星河牽了自己帶來的馬,在慢悠悠走著。


    白重九剛想說些什麽,好歹給自己同行找個借口。就聽到蘇星河道,“你來的正好。”


    “我——”


    “教我騎馬。”蘇星河說的一臉坦然。


    好歹這也是個借口不是?白重九還敢再說什麽,隻好來到下麵的鎮子上又買了一匹馬。尋了一處寬闊的場地,教了兩日。然後兩人就東行而去。


    ***


    夜扶桑這幾天一直無比鬱悶。


    偽造賬目一事已經塵埃落定,李甘棠也有了迴話。言說道通過了上頭的檢查。此事算是旗開得勝,讓他在李甘棠麵前賺足了顏麵。有了迴話以後,夜扶桑自然一刻都不想多待,立刻就要問他索要報酬。


    李甘棠卻不提這迴事了,隻顧左右而言他,“過幾日雲升禪師在伽藍寺講經說佛。你隨我一起前去聆聽。”


    夜扶桑道,“從不敬畏神佛,更不參禪悟道。對那種佛法與道門學說都沒有絲毫興趣。你自己去吧。”


    李甘棠卻冷著臉,“你必須去。否則報酬別想要了。”


    如此寄人籬下,夜扶桑還能再說些什麽?隻好老大不情願跟著她去了。


    在路上時,夜扶桑與她閑話,“你看起來完全不是一個敬畏神佛,篤信天命之人。”


    “你這人看人還是挺有一套的。”


    夜扶桑沾沾自喜道,“那當然。”


    “我這人一半一半。”


    “何為一半一半?”


    “好的,我信。不好的。我當老天是在放屁。”


    這女人真是強悍、霸道、潑辣。就是對夜扶桑本人來說,他雖然對天命憎恨至極。可至少也有幾分無奈的敬畏。若是有誰在他麵前言說天命一事,他隻會認為是對方在胡說八道。而不會像她這般,認為是老天在放屁。


    夜扶桑看著李甘棠道,“今天怎麽不騎馬?非要坐馬車。”


    李甘棠別有深意看了他一眼,“這個非常時刻不想吹冷風。”


    就是這一眼,似乎飽含深意。隻是夜扶桑卻未曾領會到這種深意到底為何。


    一刻鍾以後,馬車停在長安城北五十裏的梵淨山。兩人在山門前下了車,隨著眾多香客朝半山腰的伽藍寺而去。


    山路上的那些香客非富即貴。


    夜扶桑隨眼一看,就有了個大概。


    他問李甘棠,“這雲升禪師很厲害?”


    “大智大德之人。”李甘棠提著裙子拾級而上,“每次參禪說佛,達官貴人們都是擠破頭也要前來。不過讓他們趨之若鶩的不是聽老和尚參禪說佛,而是他的摸骨批命和堪輿之術。”


    兩個人一邊閑話,一邊來到了伽藍寺的正門。大殿那裏已經烏泱泱坐滿了人。


    夜扶桑剛想尋個借口遁走,正好看到蘭重火與蘇明倫結伴而來。這般突如其來的偶遇讓他立刻心情大好,朝著兩人大步而去。


    李甘棠看到兩人,頷首示意。兩人也斂正身姿,躬身迴禮。然後她就整理好衣裙,施然離去。


    夜扶桑一把奪過蘇明倫手中的折扇對著自己扇風道,“你們兩個今日怎麽都來了?”


    “禪師開壇說佛,千載難逢。我們來洗耳恭聽。”


    “你還真的要去聽?”夜扶桑問,“重火呢?”


    “當然要去。”


    夜扶桑無比不滿,“說佛一事,向來枯燥無比。以前在蒼梧山時,每逢古青羊論道,我都要雲遊天外好幾日。你們去吧,我在這裏逛逛。”


    蘭重火不答反問,“上元節那日,你去了沒?”


    夜扶桑立刻笑得很歡快,“哎,老實說,你後來怎麽不去皇宮了?是不是被某個人看上了?”


    “少來。”蘭重火果然氣得不清,“我事事為你好,你卻事事看我笑話。”


    “主要是你的笑話不容易看到。”夜扶桑用扇子掩麵,一派風流,“蘭大美人這般姿容,肯定能夠冠絕後宮啊。我這可是真心話。”


    蘭重火一把奪過夜扶桑手中的扇子,扔在在一旁看好戲的蘇明倫懷裏,“我們趕緊走吧。這裏可是佛門清淨之地。我可羞於被人看到與這種輕浮不端之徒為伍。”


    蘇明倫無可奈何搖了搖頭,隻好與他一起離去。


    夜扶桑在這裏隨意亂逛。


    這裏古木參天,鍾靈毓秀,一派遠離紅塵的世外桃源之地。有誦經祈福之聲,開始的時候聽起來覺得聒噪,習慣以後,倒也在一片祥和聲中睡了過去。


    恍惚中,又來到了黃泉。順著那條山路一直往上。每一次雙腿都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無比。一步一步,朝著斷魂崖而去。然後一躍而下,這個夢每一次到這裏就醒了。


    不過今日這一個夢卻與往常不同。夜扶桑走的健步如飛,很快就來到了斷崖的盡頭。讓他驚訝的是那裏已經站著一個人。他一身白衣,背上背著長劍,懷中抱著古琴。麵目清冷,神色決然。他的雙眼蒙著白絹。夜扶桑看不到他眼神。


    “蘇瀾?”他下意識喊了一聲。蘇星河卻不看他,隻是往前走。夜扶桑道,“不要去那裏。前麵是懸崖。”


    蘇星河恍然未聞。連看都未曾看他一眼。然後就從斷崖處縱身一躍,像是以前同他那般。


    夜扶桑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跳了下去。他想要叫醒他,想要阻止他,可是他的雙腿再次沉重起來,像是在泥濘不堪的路上行走。


    “白兄……白兄?”有人在喚他。並且拍打他的臉頰。


    夜扶桑終於從夢魘中醒來。他睜開眼睛,看到蘇明倫俯身看他。見他醒來,終於鬆了一口氣,“做噩夢了?”


    “嗯。”夜扶桑劇烈喘息,渾身冷汗。人也無比虛脫。他驚魂未定,“我又夢到了黃泉。”


    蘇明倫猶豫片刻道,“禪師要見你。”


    夜扶桑訝然,“他為何見我?”


    “想與你手談一局。”蘇明倫將他扶起來,“去吧。順著這條路一直走,盡頭就是。”


    “你不去?”


    “他隻見你一人。”


    聞聽此言,夜扶桑隻好一個人滿腹狐疑,順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而去。


    梵淨山極美。二月得了春天的精髓,哪裏都是不同的生機盎然。伽藍寺的後山是無盡的清幽,又寧靜。


    出了正殿大門,順著一條青石道路迤邐而過,先是漫山遍野的野花,又有長滿苔蘚的石橋,最後來到一處長滿鬆樹的山穀。進了山穀,那些塵世的喧囂便被隔絕在外,陽光變得稀薄。


    一株遒勁的鬆樹下,有白色長袍之人席地而坐。那人光著頭,白眉白須。整個人精神矍鑠,慈眉善目,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


    他的麵前是一盤殘局。身邊有一個童子在烹茶。不遠處有幾隻白鶴在閑庭漫步。


    那人想必就是雲升禪師。他看到夜扶桑笑道,“施主,請坐。”


    “大師。”夜扶桑斂正身姿,像模像樣行了一禮,然後坐了下來。他看了一眼棋局,卻有幾分猶豫。想了想,還是落了一子。


    “似曾相識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夜扶桑臉色變了,下意識抬頭看向雲升禪師,心也有種模糊的熟悉之感一閃而過。隻是,他實在想不起來這種熟悉之感,從何而來。


    “二十年前,曾經與施主有一次謀麵。”


    這話一出,夜扶桑更加心驚肉跳了。他夜扶桑現在不過十七歲的年紀,二十年前如何與對方謀麵?還是說,他說的是白歸一,他的前世?


    “晚輩一向記性不好。請大師明示。”


    那人落了一子,從棋盤上抬眼看定他道,“老衲俗家名字……宋連山。”


    夜扶桑猶然記得他還是白歸一之時,離開蒼梧山之前,無意中聽蘇明倫說到,高唐國手宋連山深諳棋道,從無對手。


    他當時年少輕狂,自詡棋藝無人能及,被他如此言說,起了爭勝之心,於是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長安的半子閣下了戰書。


    宋連山問他的第一句話是,“你可知此處為何取名‘半子閣’?”


    白歸一大言不慚道,“以生死為盤,拿眾生作子,與天命博弈一場。贏天一局,勝命半子!”


    宋連山哈哈大笑,與他對弈三局。


    第一局,平局。


    第二局,仍舊平局。


    白歸一這才被挫了銳氣,端正態度。


    最後一局,險勝半子。


    宋連山看他的眼神也敬重起來。起身將他送出了半子閣。


    往事曆曆在目,夜扶桑卻心神不寧了,喃喃道,“國手宋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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