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歲的時候,我爹將我與我娘送出白紙門避難,在路上遇到了歹徒。隨行的護衛死的一個都不剩。我娘為了引開那個人,就把我藏在了一個草垛裏,我自己很害怕,在那裏躲了兩天兩夜,一步都不敢離開,後來終於餓昏了過去。


    “那個時候孟嚐是個偷雞摸狗的小混混,追一隻雞無意中跑到了那裏。他以為我已經死了,見到我脖子上那塊玉就想發一筆死人財——”


    夜扶桑說著說著就笑了,“然後我正好醒來,快把他嚇死了。我沒地方去,自己一個人又怕黑,就死乞白賴要跟著他,他就這樣心不甘情不願把我撿迴了家。”


    “你都六歲,應該記事了。”


    “誰說不是呢。可那個時候我被那場變故嚇傻了,以前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也是後來十一歲的時候被我哥接迴家,看到熟悉的人與舊物,才多少記起來一些。孟嚐一直說我膽子小,我嘴上雖然不服氣,但現在迴想一遍,突然覺他說的一點兒不錯,怕的東西多的數不勝數。”


    “你都怕什麽?”


    “不說了吧,你不是都知道麽。”


    “就想聽你說。”


    “真的很丟人啊。”


    “你在我麵前丟人的次數還少麽?也不差這一迴了。”


    夜扶桑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道,“怕黑,怕餓,怕苦,怕疼,現在還怕水,怕高。”


    “你怕黑?”蘇星河有些不理解,“你經常去夜獵,驅鬼除魔,你怎麽會怕黑?”


    “那……那不是都和其他人在一起的麽。”


    “你厲鬼怨靈都不怕,竟然怕黑。”蘇星河不住搖頭,“真是個奇葩。”


    “反正就是怕黑,睡覺也要點一盞燈。”


    “你都怕黑了,還能閉眼睡覺?”


    夜扶桑沒有迴答,沒由來道,“其實我小的時候是與你一樣蒙著眼睛的。”


    “為何?”


    “以前不是告訴過你麽,我的眼睛能夠通靈,一到晚上就能看到亂七八糟的東西。家裏人擔心小孩子被嚇到,變得心神不穩、魂魄難安,於是我爹就尋來了偏方,用一種叫做冬波草的植物曬幹抽絲,織成了一條特殊的緞帶,帶上這東西眼睛就無法通靈了。”


    夜扶桑說著突然想到蘇星河眼睛失明,十幾年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他問,“你不怕黑嗎?”


    “習慣了,又如何能怕。”


    正說著話,門外突然跑過去幾隻白鵝。其中有一隻掉了隊,看到門裏麵有兩個人,伸著脖子就朝著兩個人嘎嘎嘎的跑了過來。


    夜扶桑立刻躲在蘇星河身後,不住瑟瑟發抖,“蘇、蘇瀾,我剛才還少說了一樣。”


    “你不會也怕這個吧?”蘇星河有些頭疼,“這就是一隻普通的鵝。”


    說完這話,迴頭看到他真的麵色有異,瑟瑟發抖,這才意識到他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怕這東西,“你真的怕鵝?”


    “你能不能把它趕走再問啊。”夜扶桑一直盯著那隻白鵝,將身體縮了又縮,唯恐那隻白鵝來咬自己一口。


    蘇星河隻好起身,將那隻鵝趕了出去,關上了門。夜扶桑這才鬆了口氣,頗覺尷尬,不好意思笑了笑。


    “現在可以說了。一定很驚心動魄。”


    “就是以前小的時候,巷子口那戶人家養了一群白鵝,隻要我們進出,那群鵝就要伸著脖子追我們好遠。每一次都把我與孟嚐嚇得不輕,堪稱童年的噩夢。”


    “鵝又不咬人。”


    “咬人。”夜扶桑都快哭了,“有一隻鵝把我腿上的皮都咬下來一大片,鮮血淋漓的,整整一個月才好。那疤我身上一直都留著呢。”


    “怪不得你那麽怕我那隻白鶴。”


    “我那不是怕,是討厭。每次我偷看你洗澡,它就要來追我。”


    “明明就是怕。”


    夜扶桑也不與他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轉而問,“你知道在蒼梧山的時候我最大的心願是什麽嗎?”


    “我。”


    “那個——除了你以外?”


    “那還有誰?”


    “不是這個。我說……你要不要這樣啊。”夜扶桑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把你那隻鶴架在火上烤來吃。”


    “又不是它招惹的你,你有本事怎麽不去找那隻肇事者尋仇。”


    “我也想啊。可是等我腿上的傷好了以後,那群鵝早就被那戶養的人家給賣了。真是遺憾。”


    蘇星河突然起身,“你等著。”


    說著就出門而去。等他再迴來時,右手握劍,左手提著一隻白鵝。他將那隻白鵝丟到夜扶桑懷裏。


    “真應該讓人來看看令人鬼兩界聞風喪膽的夜遊神被一隻大白鵝嚇得花容失色的模樣。這一定能成為千古奇譚。”


    夜扶桑臉色很難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突然懷裏那隻白鵝翅膀動了一下,他驚慌失措,立刻把那隻白鵝扔到地上。


    “它沒死啊?”


    “打昏了,留給你殺。”蘇星河說這話時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不、不好吧。我還沒殺過鵝。”


    “人你都殺過,還怕殺鵝?”蘇星河看似很好心地將手中的鶴唳遞給他,“去吧。”


    “還是你去吧。我去找個罐子,煮點兒熱水用來褪毛。”夜扶桑說著就把鶴唳放下跑了。


    至此蘇星河也不好再難為他了,隻得自己把那隻白鵝殺了,放在地上放血,任由那隻白鵝在垂死掙紮。


    不一會兒,夜扶桑就提著一隻陶罐走了過來。


    “這麽快?”


    夜扶桑滿臉盡是驚喜,心裏倍覺心安,“這裏有人住,水都是熱的。”


    “孟嚐?”


    “多半是。”


    蘇星河看著夜扶桑喜不自禁的模樣冷冷哼了一聲,後者深覺有大禍臨頭之感。


    兩人一起動手將那隻白鵝收拾幹淨,然後將它穿在鶴唳上放在了火堆上。


    夜扶桑一邊看著烤鵝,一邊瞟著蘇星河直笑,“真沒想到有一天堂堂的鶴唳仙尊會陪我一起偷雞摸狗。”


    “非偷。”


    “難不成你買的?”


    “也非買。”


    “那怎麽來的?”


    “別人送的。”


    “不可能。這裏都是窮人,誰會這麽好心。”


    蘇星河從衣襟裏取出兩個雪白的鵝蛋,“這個也是別人送的。”


    “你——”夜扶桑終於接受了這個鐵一般的事實,仰天長歎,“誰說臉長得好看沒用,怎麽沒用啊?”


    蘇星河麵不改色心不跳,“臉長得好看,也是本事。”


    “蘇星河,你再去出賣色相,信不信老子休了你!”


    “能靠色相解決,為何要花錢?”


    “我們又不是沒錢。”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花錢。”


    “你為何心情不好?”


    “都陪你來見舊情人了,你說我為何心情要好?”


    夜扶桑英雄氣短,氣勢上矮了半頭,“你既然不想來,就在客棧待著多好。”


    “誰說我不想來?”蘇星河別有深意看著他,“我看是你不想我來。”


    夜扶桑忙不迭開口,“我哪有不想你來,你可別誤會。”


    “我當然想來,你也別誤會。”


    “為什麽啊?”


    “不放心,來盯梢。”


    “得了吧你,還越說越來勁了。孟嚐與你我不一樣,他以前總說可惜我不是姑娘,否則哪裏需要我軟磨硬泡才讓他帶迴來。一早就歡天喜地撿迴去一個不要錢的媳婦兒了。”


    “可我看他都這麽久了,也沒有成婚,難不成是在等你?”


    “打住。他的確喜歡女人,隻是不喜歡成婚。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夜扶桑說著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立刻硬生生住了口。


    “怎麽不說了?”


    夜扶桑聲音幾乎像是貼著地麵發出來的,“沒少去青樓。”


    蘇星河眼風極冷,掃了他一眼,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看他誤會了,夜扶桑立刻解釋,“天地可鑒,我可一直為你守身如玉。”


    “那你心虛做什麽?我還沒審呢,你就不打自招了?”


    “我還不是怕你誤會。”


    “既然怕,你還去?”


    “不去不行,去付賬,撈他出來。”


    “若我記得不錯,你與蘇明倫、蘭重火兩人也沒少去吧?”


    夜扶桑不敢再說了。他雖然實質上真沒做什麽,不代表他問心無愧,而且繼續解釋下去,憑借蘇星河的理解能力,他豈不是越描越黑?於是隻好不再說一個字。


    “你還有八十九遍的《行止》與五十六遍的《端方》未曾抄完,最近閑來無事,倒是可以繼續。”


    “啊?不要吧。都多少年了,你怎麽總提。”


    “知道錯了?”


    “我錯了我錯了。”夜扶桑立刻雙手合十,滿臉諂笑,“小師叔,你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唄。”


    “叫的不對。”


    “蘇瀾?”


    “師尊?”


    “蘇蘇?”


    “掌門?”夜扶桑一個一個來試,“心肝寶貝?神仙哥哥——”


    蘇星河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這次先放過你。”


    嗯?什麽情況?夜扶桑無比莫名其妙,這家夥現在到底是怎麽了?不僅會耍流氓,吵架,生氣,吃醋,還學會了拜金,現在竟然還自戀!他對他的看法,每時每刻都在更新中。


    不過話說迴來,以前的蘇星河真是像個神仙,清冷古板,無欲無求,單薄無趣。而現在,多了幾分世俗的煙火氣,反倒更可愛了,也更讓他心動了。


    想到這裏,他有些無奈,有些歡喜,有些寵溺,於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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