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扶桑迴到客棧。蘇星河果然還在地上靠著床歪著。他俯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蘇瀾?”


    自然不會有人應聲。他有幾分心疼,將蘇星河從地上扶起來安置在了床上。


    他看著他躺在自己的身邊,在難過的同時又有幾分滿足之感與輕微的甜蜜。他在心中自問,有多久沒有與他這般平靜相處了?又有多久沒有如眼前這樣近距離好好看看他了?


    以前,他還對他有過怨言,可是現在他經了白清零與夜崇陽一事,看事情重新找了一個角度,且也拔高了一些心性。是以總算沒有因了蘇星河與夜扶桑一事繼續耿耿於懷下去。


    進而突然又想,蘇星河既然鍾情於夜扶桑,為什麽自己不能當成他,從而假戲真做呢?


    能得蘇星河傾心不是他上一輩子的夙願麽?他排斥夜扶桑的一切,隻蘇星河一事,他無比迫切自己真的想成為他。


    既然如此,不如就接受了他,讓彼此皆大歡喜吧,哪怕於自己來說不過是自欺欺人。


    夜扶桑坐在蘇星河身邊,心如潮汐,此起彼伏。


    次日,夜扶桑晨起後,就去客棧後麵的花園閑逛了一圈。迴來時看到兩個人迎麵而來。


    夜扶桑朝兩人行禮,“明倫兄,蘭兄。”


    來人正是蘭重火與蘇明倫。


    蘇明倫道,“夜兄,我與重火兄前來探望小叔父。”


    夜扶桑於是明白,昨日蘇氏與蘭氏在戒律堂是無形中選擇了立場的,皆以沉默保全了自己。


    心中因為有兩個這般至交好友頗覺快慰。轉而又有幾分疑惑,不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是否知曉自己的身份。若是真的知道也就罷了。若是不知道,自己貿然開口也不好再收場了。


    夜扶桑滿懷心事,將兩人帶到了房間。蘇星河猶自在沉睡。蘭重火上前給他診了脈,沉默著什麽都沒說。


    反倒是夜扶桑擔心了,“蘇瀾他還好不好?”


    蘭重火卻道,“夜公子,你可知為何靈汐術治傷效果驚人,堪比神術,卻為何我們蘭氏子弟極少使用,哪怕被人詬病道見死不救?”


    夜扶桑心中先是一沉。他了解蘭重火,能夠讓他這般沉重的神色且說出如此至關重要的秘聞來,恐怕此事不僅有內情,還很不樂觀。


    “那你又可知靈汐術的真諦?”


    夜扶桑搖頭。


    “以己之命,療人之傷。”


    “以命療傷?”夜扶桑臉色一白,下意識朝蘇星河看去。


    “是以若非命裏至關重要之人,蘭氏之人根本就不會動用靈汐術。”


    “那蘇瀾他——”


    “靈汐術裏的最高一層是焚天靈階,又可稱為瞬愈。能夠達到這般水準的本來就對修為要求極高。且這個瞬愈不僅耗費心神與靈力,更折損陽壽。”蘭重火看著夜扶桑道,“我這般說,夜公子知道星河為你平安度過此劫是拿什麽去換的麽?”


    夜扶桑木然點頭,又問,“那他到底折損陽壽幾何?”


    “昏迷一天,折壽一年。你自己算吧。”


    說完兩個人就離去了。


    夜扶桑隻是看著蘇星河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深沉下來,他的臉色卻比天色更加陰暗。


    他盈盈欲泣,喃喃自語,“蘇瀾,你為何不告訴我這些?你為何什麽都不說?我寧可自己渾身的血流幹,也不想你為了我付出至此。你為什麽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裏?”


    說到最後忍不住哽咽,幾乎有些怨恨他了,“用你幾年的陽壽隻為了換我這次平安,劃算麽?你還有幾年?留在自己身上,我們多過幾年逍遙快活的日子不好嗎?偏偏給浪費掉。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一日複一日。夜扶桑多等一天,心就往腳後跟砸了半尺。他越等越心驚肉跳。好在,等到第四日黃昏,他一推開門,終於看到蘇星河醒了。


    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身上隻著單衣,坐在窗台上。一隻腿曲起,另一隻腿順著窗台而去。他一隻手拿著酒瓶,側著臉看著窗外。


    樓下熙攘喧鬧,一派紅塵萬丈的誘人模樣。他的眼睛低垂,看著街頭似乎有無盡心事。


    看慣了蘇星河清冷出塵的模樣,突然看到他這般脆弱哀傷,夜扶桑突然心悸,神思就隨著他遠去了。


    他的眼中是蘇星河被清風吹亂的發梢,是他高低起伏的側顏,是他優美的脖頸,是他低垂的眉眼。


    隻一眼,就彌漫起了半世的柔情。


    “蘇瀾……”夜扶桑呆呆叫了一聲。


    蘇星河緩緩迴頭,平靜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又將眼神放在了窗外,且飲了一口酒。


    夜扶桑心中有個不祥的預感。蘇星河恐怕對自己已經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而這個心思,明顯是惡劣的。他的眼神冷漠疏離,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前幾日療傷那次是關心則亂,無暇他顧。此時此刻,萬事皆休,他的心事就像陰天的遊魚,迫不及待浮出了水麵。


    夜扶桑將手中的飯食放在桌上,下意識就看到了手腕上那個打成死結的紅色發帶。


    他心道,完了。都忘了我現在已然成婚,恐怕蘇瀾也知道了,他肯定很介意這個,並且無比生氣。


    我當時真是瘋了,為什麽要去成婚呢?為什麽要與他賭氣,故意來傷他的心呢?


    他心裏哀嚎完,突然看著那隻紅色發帶特別來氣,剛想找什麽東西將那刺眼的東西給碎屍萬段。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剪刀,自己的佩劍又留在了若水閣,以示與光明地徹底決裂。


    現在隻剩下蘇星河的鶴唳,可是鶴唳就在他身邊不遠。


    一來,他實在硬不起頭皮在他眼皮下去用它。


    二來,蘇星河討厭別人碰他的身體以及他的東西,更別提相借他的佩劍了。


    三來,即使他願意,他夜扶桑也沒臉用他的鶴唳去沾染別的女子的東西,那明明是一條罪證,就是用鶴唳損毀,也是對人的一種褻瀆。


    夜扶桑伸出手扯了扯,他以前就嚐試過將這東西解下來。可是那個死結別說一隻手,就是用兩隻手都很難解開。


    話說迴來他之前做什麽去了?既然不是自己喜歡的東西,為什麽一早不將這東西毀掉,這樣也不會在今日,好像自己在故意炫耀,刻意來汙蘇星河的眼,專門輕薄他的情誼一樣。


    夜扶桑想到這裏再也無法淡定了,立刻起身準備將這東西去處理幹淨,蘇星河卻出聲了,“過來。”


    “啊?”夜扶桑一愣,自己這是去還是不去?不去的話擔心蘇星河不高興,可是去了害怕他更加不高興。猶豫了片刻腳下還是不聽使喚位移了過去。


    蘇星河將酒瓶放下,拉起了他的手專心給他解了起來。他的手指白皙修長,在紅色的發帶間來迴翻飛,更顯幾分妖嬈之氣。


    夜扶桑更加忐忑了,鼓起勇氣道,“那個……我……蘇瀾,我不知道這是誰的東西,更不記得怎麽會在我、我的手上——”


    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蘇星河明白什麽,說著說著自己先覺得乏味了,也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蘇星河無比有耐心將那條發帶給解了開來,就在夜扶桑一喜,剛想把手抽迴去時,他立刻眼明手快捉住他的手,將那條發帶又重新繞了三圈,係成了蝴蝶結,綁在了他的腕上。


    那條發帶中央用藍色繡線繡了藍蓮花,邊緣交織了如意紋的金線,兩端盡頭處墜了金質的鴛鴦與細碎的金珠流蘇。平心而論,倒也是一件巧奪天工的東西。


    夜扶桑對蘇星河的行事有幾分費解,“蘇瀾,我不想帶著了。”


    “好好帶著。”


    “啊?為什麽呀?我為什麽身上要帶著不知道是誰的東西?”


    蘇星河又不說話了。


    夜扶桑沒轍了。隻是悶悶不樂道,“這可是你讓我帶的。你別以後看著它再來氣。”


    夜扶桑剛說完就聽到敲門聲。前去應門才發現是掌櫃的。他將一隻溫熱的紫砂藥罐送進來。他剛想問,就看到那藥罐上貼著一副墨蘭圖。於是立刻明白這東西是誰送來的了,酬謝了掌櫃的一錠銀子。


    迴到房間尋了碗來,給蘇星河倒了一碗端了過去。他沒說什麽,神色如常飲了。他接過空碗又滿上遞給他,他卻不接了。


    “還有一碗呢。”


    蘇星河道,“這是你的。”


    “我也要喝?”夜扶桑看了蘇星河一眼。蘇星河看了他一眼。隻一眼,夜扶桑就服軟了,“好好好,我喝。你別看我了,我喝還不成麽。”


    邊喝邊腹誹,這蘇星河還不如眼睛看不見。以前同樣一雙眼睛在我身上的時候也沒覺得有多麽好用,怎麽一落在他臉上威力這麽大呢?


    他隻看我一眼我就受不了了,什麽假話都不敢說,什麽壞事都不敢做,什麽氣焰都消失得一幹二淨。這哪裏是眼睛啊,比老子的靈犀符都厲害。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蘇星河才恢複了大半的元氣。


    夜扶桑終於將去處提上了日程。可是到底去哪裏呢?他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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