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倒是比平時好一些,沒有太多陰雲與黑霧,隻不過也不能讓人輕鬆起來。他因了童年的一場噩夢,有些懼黑,所以身邊早就燃起了一團冥靈之焰。


    馬上就要到頂了,十五年前他親自掩埋的鎮魔石已經遙遙在望。


    那尊黑曜石雕刻的鎮魔石一麵畫著鎮魔驅鬼符,另一麵是他白歸一興起時寫就的一首詩——戰關山。


    “明月入關山,蒼茫雲海間。


    一馬平川靜,我輩非等閑。


    禦劍乘風來,驅祟天地寬。


    長風九萬裏,吹我上青天。


    左手可摘月,右手換星顏。


    有酒自當醉,無酒我亦歡。


    鬼旗映疏勒,魂陣定祁連。


    戰氣應如此,丹心複幾年?”1


    夜扶桑一邊吟誦以前在這裏作過的一首歪詩,一邊自我嘲諷。


    現在的自己,哪裏還有當初的意氣風發與豪情萬丈?


    他前世一直想做一個萬人敬仰的蓋世大英雄。可是如今,他隻想自己的人生過得平淡無奇,波瀾不驚。哪裏還有什麽降妖除魔,普度眾生的念頭?可是今日,他還是來了,不為什麽狗屁眾生,為隻為他的小妹白清零。


    想到這裏,他眼睛紅了又紅。白重九臨死前讓他護著白清零,可是他沒有做到,還是讓她死了,而且還是死的那般淒楚可憐,人神共憤。


    他有負白重九的厚望與重托,心裏既難受又自責。懷著這種愁苦鬱悶的情緒,夜扶桑轉過一人高的鎮魔碑,卻在石碑後麵看到一個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裏見到的人。


    那人一襲白衣,衣襟上繡著銀線梅花紋路。麵容清冷,目覆白絹。他的手邊放著一把紫金鑲嵌和田白玉劍鞘的佩劍。劍鞘兩邊分別鏤空雕刻著一隻嘴銜靈芝的白鶴。另一隻手拿著一隻蜜色的酒壇,正在飲酒。


    “蘇瀾……”夜扶桑千萬無語,隻匯成了這兩個字低低輾轉在心田。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將蘇星河與此處聯係起來,雖然他重生之後最想要見的人就是他。可是真的見到了,他才覺得自己並沒有做好相見的準備。


    他總以為會迴到蒼梧山時見到他,此時突然沒有任何心裏準備的情況下重逢,心裏狂跳,既欣喜激動,又忐忑害怕。


    他害怕他早已將自己忘記,人生中再無任何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又怕他尋覓了他人,辜負了曾經的歲月。他多麽希望他將自己銘記在心,刻骨不忘。如此也不負他臨死前那般記掛他,無法割舍。轉而又覺得是他自作多情了吧?心情於是就變得矛盾掙紮,五味雜陳。


    可是說一千道一萬,能夠再次見到他,自己都是歡喜的。眼裏滑落的那滴眼淚,早就說明了一切。他將眼淚擦幹,整理了一下淩亂不堪的心態,心道,蘇瀾,好久不見。原來,歲月未老,我心不變。


    蘇星河自從敦煌與蘇明倫、夜扶桑等人一別,就將淵羨、荒落與白鹿打發走了。自己在浮圖塔逗留了多日,不是在頂樓看書就是去後山黃泉處走一走。


    當他重新整理好心態後,接著就在今天下午來到了關山。他來的目的自然與夜扶桑不同,而是想要到每一個白歸一到過的地方遊走一番。他在複刻他的人生軌跡,既為深一步了解他的內心,又為祭奠情懷,憑吊心事,更為尋覓來者。


    他一直認為,白歸一即使轉世,兩人也能在舊地重逢。關山距離敦煌最近,不過是得了便利。而兩人這般巧合重逢,時間也猶自剛好,這不得不說天意如此。


    蘇星河聽到腳步聲沒有說話,不以為意放縱著自己飄零的思緒。


    夜扶桑反倒更加忐忑了。他該怎麽介紹自己?他於蘇瀾不過是個毫無相關的陌生人罷了,如何能夠一起重溫舊夢呢?


    於是恭敬行禮,“晚輩夜扶桑,見過這位前輩。”


    蘇星河飲了一口酒反問,“你以前不是一直叫小師叔的麽?”


    夜扶桑心裏一驚。難道蘇瀾知道我的身份了?進而一喜。可是逐漸一想又覺得不可能。他既看不見我,又聽不到我原來的聲音,怎麽會立刻就知道是我?


    於是硬起頭皮順勢而下,“剛才天色深沉,弟子看得不夠真切,沒有認出是小師叔。那……小師叔又是怎麽知道是我的?”


    “你自進蒼梧山就待在我身邊,劍法也是我親傳。快兩年的時間朝夕相處,莫說聽你說話,就是隻聽腳步聲,我就能知道是誰了。”


    夜扶桑那個正主也去了蒼梧山求學?還與蘇瀾朝夕相處?一意識到這個夜扶桑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太過了解蘇星河的性格,心知他麵極冷,心慢熱。一個人隻有全麵得到他的認可,才能夠近身。


    至於入心,那更是難能可貴。而這夜扶桑能夠打動他,肯定有一番獨到之處。


    他對這個正主有幾分好奇。可很快他就更加不是滋味了,有種自己精心澆灌的花被他人攀折在手的遺憾與心傷,還有被人遺忘的失望與悲涼。


    原來沒了自己,蘇星河也能過得很好。


    夜扶桑黯然神傷很久,轉而又自嘲一笑,罷了。他既然過得好,我也算了卻心願了。不是早就決定了不告訴他自己的身份麽?怎麽真是麵對這樣的事實了,心裏又這麽糾結與傷痛呢?


    夜扶桑走了過去,隔著小段距離在蘇星河附近坐下,他終於敢仔細看他一眼。


    都十五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怎麽變化。真像個神仙,容貌未變,心也不老。沒有任何滄桑,似乎時間於他不過隻是一個或多或少、可有可無的數字。


    他看著他眼睛仍舊蒙著白絹,就變得疑惑,他的眼睛怎麽還如此?下意識就去碰,蘇星河卻拂開了他的手。


    夜扶桑這才想到蘇星河有很強的自我意識,不喜歡與人觸碰,像是這種碰他蒙眼睛白絹的事,更是無法容忍。


    有一次他就犯了禁,比劍中用劍尖挑開了他蒙眼的白絹,結果他失控大怒,兩人大打出手,他幾乎命喪他手。經此一事,他白歸一才收斂許多。


    其實也不是因為蘇星河的態度,而是因為他看到了他沒有眼珠的凹陷的眼眶,還有眼睛周圍的陳年舊傷。他終於相信蘇星河雙眼失明一事,心中不再躁動不安了。


    夜扶桑看著蘇星河拂開自己的手,其中食指上白光一閃,那是他送的萬象,他下意識就脫口而出,“‘相思’?”


    蘇星河朝向他道,“你如何得知它裏麵的字?”


    “我——”夜扶桑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失語了,於是隻好硬起頭皮胡謅,“我以前……趁你醉酒,摘下來看過。”


    “這不是你能碰的東西。”蘇星河冷冷道,“再有下次,我把你的手砍下來。”


    夜扶桑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縮到了背後,悶聲悶氣道,“我知道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尷尬起來。


    就在此時,四周響起淒厲的叫聲,有黑色的濃霧騰空而起,逐漸朝著兩人聚集。進而有什麽東西迫不及待從地裏鑽出來朝著兩人大軍壓境而來。


    一股腐屍令人作嘔的味道傳來。讓人隻想昏厥過去。夜扶桑拿過蘇星河未曾喝完的酒往空中一撒,指尖寫了一道清明符,破散開來,如此那種味道才得以消退。


    夜扶桑看著周圍不斷從地裏爬出來的腐屍有些頭皮發麻,“這麽多?!”


    蘇星河的鶴唳已經感應到了邪祟之氣,開始不住顫抖。他起身捏了一個劍訣,鶴唳就騰空而起,發出耀眼白光,朝著那些骷髏而去,將他們碎為齏粉。


    隻是這裏腐屍骷髏眾多,用來降妖除魔比不得與人過招,消耗的不過是體力。


    降妖除魔消耗的不僅是體力,還更加折損靈力與心神。是以平時能夠與人過招一個時辰,與這種妖魔對決也不過兩刻鍾罷了。而蘇星河即使劍法再高明,兩刻鍾也是不能讓兩人突出重圍的。


    外麵的僵屍骷髏越來越多,已經密密麻麻將兩人包圍了起來,勢必要將兩人撕成碎片才肯罷休。不戰而逃?這裏戾氣衝天,根本無法禦劍,隻能拚個魚死網破了。


    夜扶桑看了看蘇星河。他一臉沉靜與淡漠,似乎毫不擔心。這才是他啊,泰山崩於前也麵不改色。夜扶桑心道,自己就是拚命也要保他平安無虞。


    這邊他就開始在身上尋找,卻沒有找到扶桑劍,這才反應過來來的時候太過心急,竟然把劍遺留在客棧了。剛想開口朝蘇星河借鶴唳一用,他就將一物拋擲而來。他接過無比震驚,“‘天算’?”


    竟然是他前世的玄門法器“天算”。這東西不是已經隨著自己掉進黃泉了麽?他以為再也找不到了,沒想到竟然在蘇星河手中。他更沒想到蘇星河肯在這個時候借給自己。


    坦白說他即使想著開口借鶴唳,也是九成肯定他不會外借的。可卻將“天算”借給了自己?大約是因為“天算”算不得他的東西,所以也就無所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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