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扶桑神色怔怔的,眼神在室內流轉,看到一隻酒瓶時,走了過去將他拿在了手裏,喃喃自語,“當真是不如歸去啊。喝了這斷魂酒,老子再重新來過。”


    說完就用酒瓶對著自己猛灌。灌完後將酒瓶往地上一丟就走了出去。


    外麵清晨正好,太陽在東邊含羞帶怯,陽光經了雲層照下來變得光芒萬丈。他驀地抬頭陽光正好落在眼裏,早已經幹枯的眼淚又突然落下來一滴。他用手背擦了擦,然後湊到眼前看了看,嘲諷一笑,“這眼淚有時候可真不值錢。”


    夜扶桑抬手從指縫中欣賞著萬裏晴空。遠處有木樨花的香,近處還有蟲鳴。


    這個世界,久違了。


    若說再次離開,他有勇氣嗎?好不容易才迴來,已經麵目全非了。再等十五年?自己認識的人到時候早就死絕了吧?


    不管是仇人恩人,親人朋友,那個時候再迴來,還剩下幾個呢?既然如此,又還有什麽迴來的意義呢?已經陳情難續,舊恨難償了。


    “天命——天命!論戲弄人,誰比得上你?以前一直與命抗爭,可誰抗得了呢?再來一次,還是逃不過啊。”夜扶桑看著自己手上的紅斑,“就像這酒。上一輩子進不了口,這一世變成了夜扶桑,還是喝不得。”


    罷了罷了,索性就一去不迴吧。經此一場鬧劇,他心也倦了,萬念也涼了。這次就真的死了算了。


    夜扶桑朝著水邊走去。


    一路上有仆人看著他都覺得像是看一個怪人。其實連他都覺得自己是個怪人。正經的衣服不穿,隻穿著白色的內衫。頭發也散亂至極,光著腳走在偌大的光明地。


    他一直走到水邊。這裏正是他前幾日落水之地。


    夜扶桑朝著水中走去。腳上一片冰涼,他看著沒過自己小腿的水麵,一股窒息暈眩的感覺如影隨形。他是逃不開這水一劫了是麽?上一生落水而死,這一世因水迴魂。此時又溺死,倒也算是有始有終。


    可是他又開始渾身顫抖了,落水的感覺著實不好,他已經承受了兩次,這第三次,他好像真的沒有勇氣了。


    夜扶桑從水中走上岸,抱著自己在水邊直發抖。


    有人在叫浮生,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她似乎叫了很久,聲音哽咽且淒厲。夜扶桑最初根本沒有意識到他是在叫自己,無論是浮生還是夜扶桑,對他來說無疑都是陌生的。


    他是白鹿,字歸一,自稱夜遊神,雅號蘭陵笑笑生。雖然夜崇陽經常叫他烏鴉嘴。他表麵上也不喜歡這個名字,覺得晦氣。


    可後來他說過的話多半都能應驗,轉而也多少喜歡這個名字了。因為總讓他有種生而為人卻能預言宿命的神明一般的掌控感。他喜歡的就是這種高高在上,獨一無二。


    算了,還想這些做什麽?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是簡單些為好。既然他對水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了,那就換一個死法好了。人想活著不容易,想死還有什麽困難的,誰還阻攔得了?


    夜扶桑起身,轉身的時候眼神掠過一處高樓,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那個女子正是虞美人,她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扶著高樓上的雕花柱子朝他這裏張望。


    夜扶桑看了虞美人一眼突然愣住了,怔怔叫道,“阿娘……”


    他覺得自己真是在做夢,不僅夢到了他投生到了仇人的兒子身上,他還在此生最恨的地方看到了他母親。他突然已經分不清哪處是真哪處是假的了。


    夜扶桑朝著那個地方狂奔而去。最後來到了一處清幽的院落,外麵的大門上掛著牌匾,上麵寫著杜蘅苑。


    夜扶桑順著甬道往裏麵走的時候,虞美人已經從樓上下來,來到了垂花門門口。她似乎再也無法朝前一步,隻站在那裏朝他招手。


    夜扶桑看清楚了她的容貌驚喜交加。


    在他是白歸一之時,六歲與母親離開白紙門,路上遇見強盜,他與母親失散,自己一人流落在外,後來被孟嚐從野外撿了迴去,兩人相依為命五年。


    十一歲時,白重九在敦煌的街頭找到了他,將他帶迴了白紙門,迴到家後所有人都告訴他自己的母親已經過世,他隻能如此相信。


    可他並未親眼得見他母親的屍首,隻在白氏祠堂看到了靈位。是以他對母親的生死還是有幾分懷疑的,隻是誰都沒有告訴罷了。


    彼時,他已經初懂人事,自然對母親的容貌有模糊的印象。而除了這些,他還有印象的就是母親善圍棋,喜歡做桂花酥給他吃,還有就是牆上掛著的一幅畫了。


    那副畫上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旁邊寫著題字。不過年幼的他並不懂上麵寫了什麽,隻是覺得那畫中的女子與他的阿娘是如此相似,都是那般明豔照人。


    有了這般心結,在這裏看到這樣一個女子,他怎麽能不欣喜若狂,激動萬分?夜扶桑立刻抓住她的手道,“阿娘,我終於找到你了。”


    虞美人一愣,似乎受到了驚嚇,立刻抽迴手,一臉驚慌失措,“不、不是……我不是你娘。”


    “你就是我阿娘。”


    虞美人不說話了,將他往裏麵引去。夜扶桑進了房間四處打量了一番,當他在牆上看到那樣一副熟悉的畫時立刻觸電一般。他豁然開朗,立刻看著她語無倫次,“這幅畫——我記得這幅畫……我好像小時候也見到過。”


    “你在這裏隻到三歲,如何能夠記得——”虞美人喃喃自語,很快又搖頭,“浮生,你母親是夜夫人。不是我這個不祥之人。”


    夜扶桑一直盯著那副畫在看。他的確在其他地方見過這畫,不僅在他年幼時生活過的地方,還在其他地方也見到過。他看著上麵那幾個字,“黎天籟——黎氏……洛陽龍淵府?”


    他終於記了起來。十五年前他與蘇明倫、蘭重火、夜崇陽如去過龍淵府,他們在密室外麵看到的那副畫,就是這一副。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是以能夠記起來的分毫不差。而這也解釋了為何他身上會帶著龍淵府密室的鑰匙。


    因為她的母親就是黎長庚的女兒。他那隻玉鎖雖然是一把鑰匙,給其他黎氏的家仆也能夠說得過去,可難就難在那玉鎖上有家族圖騰,這種圖騰是一種家族的象征,即使是入門弟子與家仆也沒有資格佩戴,所以他那東西自然不會是尋常之物。


    他原本一直以為那東西是屬於白紙門的,在龍淵府時才懷疑是黎氏舊物。此時,他終於將自己、玉鎖、母親與龍淵府聯係了起來。


    可是他絲毫都不開心。他的父族已經被滅門,他的母族也被滅門。這是天意?是因為自己這個不利親眷的不祥之人嗎?還是人為?


    夜扶桑萬念俱灰中突然覺得自己想死的念頭很好笑,他已經不想死了。他至少要去白紙門看看,他還有白重九與白清零這兩個親人,還有蘇明倫與蘭重火這兩個朋友,除此以外,他還有蘇星河與母親這兩個此生最重要之人——後一個,就在眼前,前一個,他總該去看一眼的。


    十五年前,他絕望下跳落黃泉,他沒有來。他心裏對他,並非沒有怨恨,也並非不心冷。可到底,他還是放不下他。


    怎麽能夠放得下呢?他眼睛都舍得給了,又哪會輕易割舍得下?他真的想去看看他沒了自己,是否過得還好。


    可是他究竟是想看他過得好呢?還是過得不好?


    夜扶桑猶豫了。他想了想,覺得還是希望蘇星河過得好一些吧,如此,他什麽時候厭倦這個世間了,自己也能夠走的瀟灑一些。


    他心裏那個想死的念頭終於被衝淡了一些。他看著虞美人,將頭放在了他的膝蓋上。虞美人摸著他的額,滿臉慈愛。


    夜扶桑閉上眼睛心道,真像小時候啊。


    他此時安定下來,終於能夠靜下心思考很多事情了。他已經不再是白歸一了,他的母親自然不認得他。而且他又丟失了那個玉鎖。


    是以這事她不承認也在情理之中的,他怎能怪她呢?隻要她安然無恙,他就開心了,不是嗎?想到這裏,他終於為自己這次重生真正開心起來。


    虞美人看著趴在自己膝蓋上的夜扶桑道,“浮生,你餓不餓?我拿東西給你吃好不好?”


    “我好久都沒吃東西了。”


    虞美人拿了一個桂花酥給他,“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嗎?”


    夜扶桑接過來,“桂花酥啊?裏麵加青梅幹了嗎?”


    “嗯。你嚐嚐看。”


    夜扶桑咬了一小口。這個味道何其熟悉啊。他眼睛紅了又紅,顫抖著嘴唇道,“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你還記得?”


    “阿娘做的,我怎麽會忘呢?”


    “你以後不能再這麽叫我了。你母親是夜夫人,也隻能是她。”


    “會給你帶來麻煩是麽?”夜扶桑忍不住猜測萬分,“你既然不喜歡我這樣叫,我不叫就是了。可是不那樣叫你,我該如何稱唿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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