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慕寒和鹿苓從後花園的墓地裏出來的時候,祭祀大典已經進行到中間位置了。


    陛下先敬神明,後前往萬台階前敬祖先。


    這會兒已經到了祈求神明保佑蒼生風調雨順時刻。


    若是不明白當萬人之上的皇帝是一種多麽尊貴的體驗時,可以在這場祭祀典禮上看見。


    萬人皆跪,雙眸虔誠又充滿著信仰的望向那中央台上一抹金黃的身影。


    整片黃土之上,唯有那一抹尊貴的金黃筆直站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千萬人齊聲呐喊,堪比天高,比地深。


    震耳欲聾的聲音響破天際。


    在跪著的人群中,有一抹不顯眼的白低著頭,滿目的貪婪。


    今日,便是他死的時刻!


    “好!眾愛卿平身!”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整個廣場。


    陛下滿目自豪的看著底下他的臣子和百姓們。


    這是他的江山啊!


    “陛下!我有異議!”人群中,驀地引起軒然大波。


    不知道是誰站起身,在眾人剛抬頭時,他就將手中的黃旗扔在地上。


    要知道,公然拿出黃旗,是對皇族的反抗和不忠。


    沒有人敢觸碰那個東西!


    本該起來的眾人嚇得又一個哆嗦,心有靈犀似的,誰都沒有起身。


    “奔騰黑馬撞擊皇族的輦轎,是神明對你們的懲罰和否定,你作為一國之皇,為何不能走路!”


    本以為隻是一個普通的百姓,誰知那聲音夾雜著內力,更是直接傳到所有人耳中。


    這是有預謀的!


    陛下的眼底湧出一絲殺意。


    景慕寒。


    看來,是留不得了。


    空氣中寂靜了幾秒,隨後人群暴動起來,“我複議,為什麽我們泱泱大國,竟然連胡人都戰勝不了,更是割地賠款,送奉女子過去求和!”


    “就是就是!我家女兒隻是因為有幾分姿色,就被抓走,你們還有沒有點心!!!”


    “那南疆的戰士是我家兒子,為了打勝仗死在了戰場,你們卻說他是走丟了,我家兒子那麽大了,怎麽會走丟!!”


    “北關趕上瘟疫,水災,我們老百姓辛辛苦苦種的糧食被那大水一下子全部衝走,就連房屋都坍塌了,你們有管過嗎!!!”


    “就是啊!我們從北關一路乞討來到這皇都想要尋求一個解釋,可是那些官臣們隻當我們是乞丐將我們趕走!這就是你們愛民的方式嗎!”


    “還有我,我……”


    “……”


    一時間安靜的氛圍瞬間被打破,百姓們暴起,口說紛紜。


    有些人將手中早就準備好的臭雞蛋,大白菜衝著皇上扔過去。


    “陛下!”旁邊的方丈向前走了兩步,望向眼前的這一幕,沉聲說道,“這怕是有人指使的。”


    “無礙,朕心裏有數。”陛下褶皺的目光深望著底下亂起的百姓。


    很快就有穿戴森嚴的羽林衛將那些起頭的男子全部抓走。


    失去了主心骨的百姓們這才縮了縮脖子,繼續跪在了地上。


    開玩笑,他們可不想被關進那深諳的監獄。


    一時間,醍醐灌頂,皆匿了聲音。


    沒過多久,整個圜丘壇再次陷入寂靜。


    “眾愛卿可還有異議?”陛下的聲音依舊渾厚。


    不過料誰都能聽出來,其中暗含著的怒意。


    天子之威,堪比真龍發怒。


    僅僅是麵無表情的氣壓,就已然讓他們全身顫栗,不敢言語。


    陛下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緩緩開口,“既然無異議,那就……”起來吧。


    話還沒說完,就又被一聲更加張狂的聲音打斷。


    “狗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嘩!”全場嘩然!


    誰這麽大膽,竟然敢在這祭祀壇大典上說出這種話!


    “說的是誰?!”


    有些耐不住好奇心的人們偷瞄著抬起頭。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麵前中央的大典上,十幾個蒙麵身著黑色的刺客手拿刀尖直直的往金黃加身的男人上刺去。


    嚇得眾人覺得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這這這這,這這這……


    誰這麽大膽!


    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刻,萬人矚目之下,要將陛下刺死!


    要暈了要暈了。


    不僅是百姓暈。


    離陛下最近的方丈和聖僧也快暈了。


    怎麽主持了這麽多長祭祀大典,就這一次這麽多事情呢!


    紛紛上前一步,想要幫陛下抵擋刺客。


    “陛下小心!”


    “陛下小心!”


    “快去救陛下!!!”


    由於底下的人沒反應過來,陛下一個人阻擋麵前的十多個訓練有素的刺客。


    一個不查,就鑽了空子。


    麵前一個黑衣男子乘著發著凜寒的劍麵飛來,劍眼直直地對準他的腦袋。


    陛下心中一驚。


    “嘭”的一聲。


    刺客的劍被打飛。


    “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太子李燁然匆忙的說了一聲,便專心致敵。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憑借一己之力,將所有的刺客全部斬殺,一個不剩。


    等確認過他們沒有氣息之後,反手掀開了其中一位離陛下最近的男子衣物,從他懷裏取出一個信物。


    墨綠色的玉扁,金黃色的穗。


    陛下眼睛眯了眯。


    總感覺有點眼熟。


    李燁然雙手托起,舉過頭頂,跪在地上,忠心耿耿,“父皇,請您過目!”


    皇帝沒有接,隻是垂眸望向他的手掌。


    上麵正是寫著——龍。


    這是他的親信之物。


    他想起來了。


    幾個月前,他將他贈給了景慕寒。


    如今,怎會出現在這裏!


    還是在刺客的懷中!


    這次,要是說和景慕寒沒有關係。


    恐怕傻子都不會相信!


    陛下的眸光再次在底下的眾人身上掃視了一圈。


    再沒有望見那熟悉的身影後,更加確信了內心的想法。


    可是他沒看見。


    此刻舉著玉佩的男子垂下的眸光下是得逞的笑容。


    景慕寒,你跟我鬥。


    是絕對鬥不過我的。


    “父皇,兒臣從邊疆迴來,便看淡生死,隻願父皇龍體安康,兒臣願意以餘生戰死沙場換的父皇一身平安。”


    李燁然恭恭敬敬。


    頭頂傳來一道打量的神色。


    他知道,這是父皇在審視他,也是他今日能當皇的最佳機會。


    “好,那朕便給你這個機會!”皇帝緩緩收迴目光,在觸及地上的一片死屍之後,開口道,“朕當著這百姓之麵,冊封太子李燁然為下一……”任皇帝。


    “狗賊,你必死無疑!!!”又一道冷漠的男聲憑空打斷了他。


    他媽的!


    怒摔!


    皇帝咬了咬牙,將剩下的話咽迴肚子中。


    在場的眾人一愣。


    望向台子上出現的將近四五十名黑衣刺客,舉著手中亮閃閃的劍刺向皇帝。


    ……


    怎麽,怎麽……


    怎麽迴事啊?


    他們的眼睛又花了?


    這是又來了一波的意思嗎?


    這一波的刺客出手更加凜冽,不留餘地,直往命中地下手。


    就連他身邊的李燁然也不放過。


    李燁然愣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意識到,誰竟然跟他的打算一樣。


    從大典上安排了這麽一幕!


    他隻安排了一波啊!


    “燁然,快把此刻都殺了!”皇帝這次顯然動了龍氣。


    祭祀大典上本不能出現鮮血飛濺,不可殺生。


    這會這麽安排,讓身後的兩位方丈都忍不住的皺了皺眉頭。


    可是也沒有辦法。


    他們現在已經自身難保了。


    但凡是在陛下身側的人,都受到了他們的襲擊。


    “父,父皇……”李燁然害怕了,縮著脖子往皇帝身後躲去。


    前麵那一撥隻是他安排的刺客,他深知就他那三腳貓的功夫,衝上去隻有赴死的地步。


    那一個個刺客都是練家子,一個就能打死他三個。


    他又不傻,肯定不會拿自己的命去博。


    “李燁然!!你在做什麽!!”


    “父,父皇,兒臣害怕,父皇保護我。”李燁然躲在他身後,一會一個刺客襲來,他緊緊拽著龍袍,左右躲閃。


    躲閃不及的,便鬆開他的衣物,將他的後背暴露在空氣中。


    “放屁!!咳咳咳——”


    皇帝一個躲查不及,身後被刺中了一刀。


    扭頭望向他寄予希望的兒子,剛剛還打算立他為儲的兒子!


    他和麗妃生的兒子……


    竟然還在自私的擔驚受怕的躲避著。


    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父皇,身中刀傷。


    一股濃濃的失望從心底蔓延。


    在他知道他與胡人串通時,他也隻是默默地將他們的信證掐斷,從根源將胡人解決,讓他們沒有機會來中原。


    在知道他陷害了曾經對他忠心耿耿的將軍一族,導致他們滿門抄斬之時,他還在為他開拓,是因為太年輕了,所以給他兵權,將他安排到邊疆磨練。


    在知道他不學無術玩弄女子之時,便怕他受到欺壓,快速將他立為太子,讓所有人不敢小覷。


    可是……如今。


    他失望了。


    狠狠的失望。


    曾經在他出生的時候給予了多大的希望和期待,如今就有多大的失望。


    那個尖嘴猴腮,滿目自私害怕,一副逃兵模樣的男子,竟然是他和麗妃生的兒子!


    麗妃……


    是我對不起你。


    將然兒溺愛了,才導致他這個樣子。


    如今……


    皇帝滄桑的眸光隻剩下了一片冰冷。


    既然對他不仁,那便別怪他不義。


    自古皇帝心性薄涼,僅存的一點善意也在濃濃的失望中消失殆盡。


    數不清的刺客還在不停地向他襲擊。


    他一個人,堅持不住了……


    就在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刺向他的喉嚨的那一刻,皇帝單手扯過旁邊男子的衣衫。


    “啊啊啊救命,你個狗皇帝在幹什麽,你要殺了我啊啊啊!!!”


    在他尖叫聲中,扯到麵前。


    “呲——”刀尖入骨的聲音。


    刺入他的右肩膀。


    右臂,斷了……


    “啊啊啊啊啊狗皇帝,我要殺了你啊啊啊!!!”男子瘋狂的大叫。


    “陛下,臣救駕來遲!”


    羽林衛奔湧而來,三兩下將所有的刺客全部押守綁起。


    統領跪在地上。


    磕頭謝罪。


    皇帝身上已經全是鮮血,血肉模糊,臉上不知是濺起的血絲還是本身刀傷。


    飽含深意的雙眸望向統領,沒有說話。


    統領心跳如鼓,冰冷的視線如同一把斬首刀,即將落下。


    就在這種時候,他麵前瘋狂的男子眼神一瞄,找準時機用那一隻僅存的雙手撿起地上的刀柄。


    “狗皇帝,去死啊啊啊!!!!”


    “陛下!!!”


    “戳——”


    “呲——”


    兩道刀劍入骨的聲音。


    一個是統領的劍穿過太子李燁然的肚子,一道是李燁然將皇帝的胳膊砍下。


    兩者同步進行。


    “噗——”李燁然麵向他的父皇,汩汩鮮血從口中滾滾而下,故意吐了皇帝一身,“狗皇帝,去,去死。”


    “嘭。”倒在地上。


    “陛下陛下!!!”統領喊道。


    不僅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一抹被鮮血染紅的金黃色衣裳的男子身上。


    誰還能看的出來,他是中原最尊貴的人呢。


    男子沒有動,哪怕是他的一條胳膊斷了,依舊沒有動彈一下。


    他的目光如鋸,死死盯住麵前沾染了紅色鮮血的神像。


    一個身高將近三米的女神,長長的青絲垂在腰際。


    鬢挽青雲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


    漂亮的讓人不忍注視的臉頰微微低頭,幾縷發絲垂在胸前兩側。


    她的目光溫柔又和藹,手拿一把神劍,細細為它擦拭著。


    流蘇邊的衣袍隨風起舞般向後吹拂著,將她較好的身材顯露無疑。


    該怎麽去形容她的美。


    是一種言不達意,詞不描繪的氣質。


    萬物在她的麵前,如同螻蟻,她撫愛眾生,落以仙姿。


    哪怕隻是一個沒有顏色的大理石雕塑,就已然讓人望過去一眼忘乎所以。


    想要磕頭表以衷心。


    神明降世,皆以俯首稱臣。


    可是……


    皇帝的目光在那一滴鮮血上頓了頓。


    仙人被染上了紅血,被玷汙了。


    迴不來了。


    迴不來了。


    皇帝驀地雙目赤紅,對著雕塑瘋狂大喊,“要你有何用,你能把景慕寒殺了嗎,你能讓他們都死嗎?!!!”


    倏地麵無表情下來,聲音冷漠充滿恨意,“朕在此立下諭旨,追殺景慕寒到死,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轟隆隆——”


    “轟隆隆——”


    “轟隆隆——”


    雷聲一聲比一聲響。


    原先還天氣晴朗烈陽高照的天空此刻猛然間布滿了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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