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頭仔細去端詳他,他的表情實誠,完全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這東西怎麽能我幫你寫呢?你是不是根本沒把昨天的事情當迴事?”


    我不無氣惱的說道。


    “不是,不是,我知道我昨天自己做錯了,不過我真的不會寫,我初中都沒有念完。”


    老錢看到我有點氣惱,他急忙解釋道。


    “那你還想不想在這裏上班了?”


    我又問道。


    “想啊,這裏挺好的,我還打算過幾天帶兒子過來玩呢。”老錢說道。


    單位的景色好是出了名的,滿眼綠絲絨般的漂亮草坪,如童話裏的夢境,一座心形的水庫嵌在球場中間,很多新人拍婚紗照也會來單位取景。


    老錢住在單位,也難得看到他迴去一次,當他說到兒子的時候,他的嘴角不自覺的浮現出了微笑。


    “那你就照我說的寫。字難看點也沒事,主要是顯示出你的誠意來。”


    看到他說起兒子的溫柔樣子,我的心也軟下來。


    “那好吧。“老錢點點頭。


    我給他筆和紙。對麵的桌子空著,原來是小嚴坐的,我示意他去那裏寫。


    老錢拿著紙筆坐在位置上開始醞釀起來,他習慣性的掏出香煙,環顧四周,又把煙收起來。


    而我這邊繼續碼字把昨天事情的經過寫出來,快寫完的時候,班車司機也打電話過來,重新噴漆弄好價格是1000塊。


    加上昨天吊車的費用,差不多就是老錢一個月的工資,如果等下去弄皮卡出來不需要其他費用的話。


    等我這邊整理好,差不多半個多小時過去了。


    老錢也寫好了,把紙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看,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幾行字。


    領導:


    昨天是我不好,不應該開車去山上,以後我不會再做這種事情了,希望領導不要追就我的責任,讓我繼續在這裏工作。我一定會更加努力的。


    底下寫著他自己的名字。而“追究”寫成了”追就”。


    我看著手裏這張紙,長歎一口氣,說道:


    “算了,還是我寫一份你照著抄吧。”


    聽到我這麽說,他憨憨的笑了。點點頭。


    我快速寫好檢討書交給他謄寫。


    他認認真真的抄完,然後簽上名又交給我來看,那神情如同小學生一樣。


    “你先放著吧,吃完飯我們去弄皮卡車。”我說道。


    老錢點點頭,起身走出去。


    有了老王的說情和檢討書,再加上損失由老錢自行負責,那麽這樣一來他能留下工作的機會就大增了。


    不過,從潘總監的語氣裏我也明顯感到他對我的不滿,這明顯是管理上的問題,具體到人,也就是我的管理之下。於是我主動在處理意見上加上一個對自己的警告處分。


    私營企業不同於公家單位,警告處分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不過在我現在這個單位如果一個員工收到了警告處分,也就意味著失去了年底評選優秀員工的資格,也就意味著失去了一部分的獎金。


    不管潘總監同不同意我對自己一個警告處分,至少我也要擺出態度來,表明我已經認識到昨天的事情是與我有關的。


    中午吃完飯,我開著自己的車帶上老錢,又從工程部拿上工具,往皮卡車被困的地點開去,出發的路上碰到結巴,結巴停車搖下車窗跟我們打招唿,然後朝我小聲的說道:


    “下午我抽空也過來。”


    路上經過一個村莊的時候,老錢讓我停車,他下車買了4瓶水和兩罐啤酒。沒想到他倒是蠻細心。


    到了事發地點,我把車停好,拿著鐵鍬,千斤頂和木板這些工具,往上走去。


    昨天來的匆忙,也來不及細看,今天相對悠閑,我邊走邊看,這個地方雖然算不上美景,卻也讓人心曠神怡。右手邊一側的山坡上都是毛竹,竹林梳理的很幹淨,看上去井然有序生機勃勃的樣子。


    而皮卡車所陷的這塊平地裏,中間有一條小溪,溪水很清澈,平地裏較為幹淨的幾個位置還有著有人來過野營燒烤的痕跡。


    我們走到皮卡旁邊,老錢脫下衣服開始挖泥。昨天挖的還不夠深,現在是要把輪胎前方的泥挖空,然後墊上木板讓車子輪胎吃得住力,就可以開出來了。


    我也打算幫忙,老錢朝我擺擺手,示意讓我休息著。


    他掏出香煙遞給我,自己又點上一支。


    然後他叼著煙一邊挖,一邊跟我講起結巴嘴裏那個姘頭的故事。


    這個女人是他同村的,家裏條件比他好,他們年輕的時候就談過戀愛,但是女方家裏一定要招女婿,而老錢是家裏的獨子,自然不同意,於是就分手了。


    後來兩人各自結婚,老錢的老婆結婚3年後就跟人跑了,本來老錢打算要跟老婆離婚的,但是他老婆跑了之後一直沒找到所以也就拖著沒辦,而那個女人招到上門女婿日子卻過得不好,於是從前年開始,他們倆個又好上了。


    “那你幹嘛還買金項鏈給她?”我想起老錢說那個女人條件比他好。


    “嘿,她說怕我亂花錢,就當是幫我存錢。”老錢嘿嘿的笑道。


    聊完,老錢也挖的累了,他走上來,把剛買的雪花罐頭啤酒打開給我,自己也開一罐。


    我們兩個人對著藍天白雲,看著眼前青山的一片蒼翠,聽著綠竹被風吹過的沙沙響聲,咕嘟咕嘟的對飲起來。


    喝完酒,我也下去幫忙,老錢心裏也知道這工作他一個人完不成,也就不再阻止。


    又挖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勉強把兩個前輪的土挖空,我站定稍作休息,遠遠的望見山腳下走上來三個人,看了一會兒,看清帶頭的是結巴,後麵還帶著兩個穿著修理工衣服的人。兩人還抬著一副工具。


    老錢也停下來看,等到他們走近。結巴向我們打招唿:


    “徐經理,我把駿馳修理廠的老,老板帶來了。”


    跟在結巴的後麵的一個個子矮一點的人跳下來,也不管我的手上都是泥,跟我握手。


    我伸出手去跟他握手,然後轉頭去看結巴,問道:


    “你這是?”


    “這是我朋友阿毛,我叫,叫他來幫忙的,你放心,不,不收錢的。”


    結巴笑著說道,他穿的襯衫筆挺,站在路上,從上往下看著。


    “那麻煩你了。毛老板。”我轉頭向阿毛老板說道。


    “沒事,沒事,都是朋友,幫忙應該的。”毛老板個頭雖小,聲音卻洪亮。


    不過我知道結巴讓毛老板來當然不止幫忙這麽簡單,他還有一個目的,他知道公司現在在尋找新的修理點,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向我推薦阿毛。


    阿毛說完,就和另外一個小夥子忙起來,他們帶來的是大型的千斤頂,比我們帶來的小式的好用多了。


    而結巴在上麵喊道:


    “徐經理,你上,上來,讓,讓他們弄好了。”


    現在有三個人了,鐵鍬隻有兩把,後輪這邊因為空間狹小更加難挖,在我手裏也是浪費,我把鐵鍬交個阿毛帶來的小夥子。


    有了他們的幫忙,進度一下子變快,一個多小時之後,皮卡車總算從泥濘地裏爬出來。


    老錢將皮卡車開到山下,阿毛老板就帶著小工走了,分文未收。


    車子出來了,老錢的心情頓時好轉,時間也不早了,他說道:


    “走,阿彬,我請你去吃酸菜魚。”


    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把我的稱唿從“徐經理”改為“阿彬。”


    看來那個女人擔心的老錢亂花錢不是沒有道理的,現在這個情況下,他還要請客吃飯。


    “算了,別去了。”我說道。


    “阿彬說,說的對,你還是把錢省,省下來,趕,趕緊還我。”


    結巴跟著老錢,也改了對我的稱唿,同時也對老錢的做法表示不讚同。


    看到我們兩個人都是一個態度,老錢也就不再說什麽,我們開著各自的車,往單位開去。


    迴到單位,因為拯救皮卡車並沒有產生費用,也沒有損傷,那麽我上午準備的處理報告不需要修改就可以出爐了。


    1、對老錢私自用車行為給予嚴重警告處分,暫時留用察看。


    2、班車1000元維修費用由老錢承擔,從工資內扣除。


    3、行政部副經理徐彬管理不嚴,給予警告處分。


    我把事情經過和處理報告打印出來,帶上老錢的檢討報告,拿過去給潘總監。


    到了潘總監的辦公司,我把手裏的資料都遞給他,潘總監拿在手裏沉吟很久,然後他看著我問道:


    “這樣的處分是不是太輕了?”


    “老錢這個人開車做事還是可以的。”


    我知道老王來找過潘總監,但是我心裏也吃不準潘總監的意思,隻好搪塞一句。


    “修理費應該他承擔,隻是嚴重警告太輕了,你看我改成這樣怎麽樣?”


    潘總監拿起筆,在處理意見那張紙上塗改幾下,遞給我。


    我接過來,潘總監作出兩處改動。


    在“給予老錢嚴重警告處分”的這幾個字的後麵,加上“罰款500”的字樣。


    而在“對徐彬給予警告處分”的幾個字後麵,加上”罰款200”的字樣。


    來的路上,我還想著潘總監會劃去對我自己警告處分的處理意見,但是現在非但沒有劃去,反而還多了“罰款200”的處罰。


    一瞬間,我的心裏雖然不至於像是打翻調味瓶五味雜陳,但是心裏始終覺得不是滋味。


    現在迴想,那一刻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有不解也有委屈,不解的是為什麽要對我額外加上200的處罰?委屈的是整件事情裏麵我充當了救火員的角色,第一天被雨淋,第二天還當挖泥工,但是為何卻沒有得到潘總監的理解?


    我怔怔的坐在椅子上,拿著紙張,下意識的咬著自己的嘴唇又鬆開,不斷的重複著這個動作。


    對於老錢的500元,我能理解,老王到潘總監這邊也為老錢說過情了,開除可免,處罰難逃,所以除了支付老錢該賠償的損失,再處於500元的罰款也說的過去,而對於我來說,200元雖然不多,但是意義完全不同,原本我隻是附帶責任,但是現在改為跟老錢一樣的警告和罰款雙重處罰,在別人看來,我跟老錢是一樣的。


    看到我的反應,潘總監對我說道:


    “是不是心理不服氣啊?”


    我沒有說話,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小徐,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是清楚了,但是別人呢?比如老板他會怎麽看這件事情?他隻知道車隊現在是我們管的,而車隊在我們手裏出了事情,他不會去追究司機,他隻會來追究我們。”


    潘總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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