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病房裏,微弱的日光透過柔和的窗簾灑落,注入一絲溫暖。


    簡白的色調被暖黃的光籠罩著,沒有心悸,沒有不安,有的隻是劫後餘生的希望。


    醫生來給宋時年做了檢查,確定沒什麽問題,囑咐了幾句之後便離開了。


    四個人分別站在病床的兩側,一邊站兩人,都傾著身子往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病床上的人。


    宋時年舔了舔幹澀的唇,聲音沙啞地開口:“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這樣盯著他看!


    怪嚇人的!


    高善予聽到他的聲音後趕緊去倒了一杯溫水,放上一根吸管,一手托著他的後背將他扶起來一些,喂他喝了小半杯的水。


    溫水一點點地滲入口腔,滾過喉嚨,滋潤著聲帶,像幹涸許久的小草遇甘霖,再加上高善予看著他彎了彎眸,眉眼中是說不盡的情深眷戀,宋時年這一刻才真實地感知到自己活過來了。


    “我沒事,你們別像看炸彈一樣看著我。”


    高善予:“......”


    這是個什麽形容?


    宋時歲聽到他終於完整清晰地說了一句話,確實他是真的醒過來,一顆懸著的心才得以放下。


    “哥......”


    宋時年看她眼睛陡然變紅,眉心跳了跳。


    “打住,別哭,還沒到給我哭喪的時候。”


    高善予輕輕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不許胡說。”


    宋時歲那還沒掉下來的眼淚又因為他這句話給硬生生憋了迴去,然後不可控地打了一個嗝,她有些慌亂地瞪大著眼睛,然後羞惱地捂住了嘴,企圖挽救自己的形象。


    江凜安被她可愛到了,低笑一聲,動作輕柔地給她拍著背。


    宋時年不留情麵地說道:“活該,吃我老婆削的蘋果吃多了吧。”


    宋時歲:“......”


    好家夥,什麽話都被他聽見了?


    宋時年慢慢轉動著腦袋,視線逐個落在他們的臉上,雖麵上不顯,但心裏是由衷地覺得活著真好。視線最後定在宋寂成身上,他皺著眉詢問:“爸你的傷......”


    “沒事,皮外傷,你躺著我站著,到底應該誰操心誰?”


    幾個人看他沒什麽大礙之後就離開了,讓他安靜養傷。


    病房裏又隻剩了高善予一個人陪護。


    她將枕頭立著,扶著宋時年慢慢坐起來靠在枕頭上,不小心牽扯到一個比較深的傷口,疼得他悶哼一聲。


    “怎麽了?哪裏疼?”


    高善予慌亂地想去掀開他身上的被子查看他的傷口。


    宋時年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涼涼的指腹輕撫她眼底下的烏青,眸色中難掩心疼的情緒。


    “都瘦了。”


    高善予將自己的臉頰湊過去,貼上他的掌心:“那你好好養傷,到時候幫我補迴來。”


    “害怕嗎?”


    “怕。”高善予抿唇點頭,沒有違心地故作堅強。


    在接到他電話的那一刻,天地開始暈眩。


    在聽到宋寂成叫她去醫院的時候,心髒開始抽痛。


    在得知事情的緣由經過之後,為他感到憤怒和不值。


    在看見他臉色煞白地躺在病床上的瞬間,唿吸也凝滯在了空氣中。


    她太害怕了,怕他疼、怕他難受、怕他再也聽不到她喊他“阿年”。


    但這些情緒都被她控製得很好,除了在季佳母親麵前失態,她陪在他身邊的時候都很克製冷靜,連聲音都不曾哽咽。


    現在終於看到他睜開了眼睛,那雙依舊澄澈透亮的眼眸注視著她,像是泛著點點星光般動人,有著無比大的吸力,深深刻刻地告訴她:“我在,別怕。”


    她終究是情難自抑,吻了吻他的眉心,溫聲道:“阿年,我愛你。”


    隱忍了許多天的恐懼翻湧而來,一股莫名的力量扯痛著她的四肢百骸,她連聲音都開始發抖。


    宋時年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擊中了心窩,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老婆,抱抱。”


    “你的傷口......”


    “沒事,你輕輕的。”


    他朝她張開雙臂。


    她沒有猶豫地,輕盈地落入他的懷中。


    “你那些信我都看完了。”


    宋時年驚喜地挑了挑眉,那天她看了兩封之後就說什麽也不願意看了,他解釋好半天說其它的信都不是那些內容,她才敷衍著說有空再看。


    高善予覺得他真的是很實誠,明明可以把那兩封罵她的拿出來不給她看,但是他沒有,一股腦地全塞給她了。


    他是想不到可以拿出來嗎。


    當然不是。


    那就相當於他的日記,是他所有不為人知的情緒的流露,人總有喜怒哀樂,他不會選擇把曾經那些負麵的情緒抹去,而是淡然處之,想把自己的感受毫無保留地告訴她,因為那是他最真實的一麵。


    宋時年有些期待地問她:“那看完了是什麽感受?”


    “你真囉嗦。”


    宋時年:“......”


    “也很可愛。”


    宋時年:!!~ ~


    “恭喜你,和我共白頭的人是你,你不用羨慕誰了。”


    宋時年:o(^▽^)o


    說到羨慕,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酸溜溜地問:“老婆,你給宋時歲削了多少個蘋果?我要她的兩倍,不,三倍!”


    “每天給你削一個,直到你牙齒掉光吃不動為止,可以了吧?”


    醋精滿意地點了點頭。


    ......


    聽說宋時年醒過來了,蔣正明原本剛從外地迴來的,一下飛機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醫院。


    病房裏就他一個人,高善予去找醫生詢問他的傷口恢複情況了。


    “老師。”他像往常一樣對蔣正明扯出一抹笑容,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其實那天季佳父親的刀也準備揮向蔣正明的,隻不過宋時年死死地擋在了前麵,蔣正明才沒有什麽大礙。


    他正想準備向宋時年道謝,卻沒想到宋時年先跟他開了口。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請您來做手術,您也不會被牽扯進來。”


    蔣正明發自內心地笑了笑,很溫和,臉上浮現了更多的皺紋。


    皺紋細膩地鑲嵌在他寬闊、飽滿的額頭和眼角,是歲月在他臉上輾轉映照下的佐證,這些印記並非凋零,而是一份力量與經曆的寶貴痕跡,透著歲月賦予的仁愛和智慧。


    “我不否認我猶豫過,那個小女孩的情況很難,接下她的手術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有很大的心理壓力。”


    “你不用自責,我答應你,隻是因為我想做,不是你逼著我做,雖然猶豫過,但是從我點頭開始,就沒有後悔過。”


    蔣正明更擔心的,是這件事會不會給宋時年造成陰影。


    宋時年的傷都在腹部和背部,手上沒有,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在他所帶過的每一個學生中,從世俗的角度來看,宋時年是最沒有必要選擇這條路的,子承父業不好嗎?他在自家公司一年的收益,抵得上他當醫生累死累活幹好多年的工資,但他的心卻始終如一的堅定。


    他有退路的,反而他的退路才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心之所向,發生這樣讓人膽戰心驚又心寒的事情,他還想繼續走下去嗎?


    蔣正明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但宋時年給出答案的時候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老師,就像您剛才說的,我在選擇這條路的時候是清醒的,我知道它可能會帶給我什麽,沒有人逼我選,是我自己想選,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後悔。”


    “有沒有退路,家裏是什麽背景,都不影響我的選擇,邱嵐家裏也並不富裕,但她還是走向了偏遠的山村,蔣師兄是您唯一的兒子,不也選擇了去做無國界醫生。但我想也很多人把這僅僅當做一份謀生計的職業,這很正常,隻要恪盡職守沒有違背道德,無論這是職業,還是熱愛,都一樣有價值。”


    “而在我這裏,它是一腔熱血,您如果問我害不害怕,會不會退縮,那我隻能說我希望我的一腔熱血敗給不了現實,這句話有些理想主義了,但我現在還能前進,所以就試試吧,等哪天真的無能為力了再離場,那時候血也依舊是熱的,離場得並不黯然。”


    盡管宋時年的態度和蔣正明預想得差不多,但親耳聽到他說這一番話的時候還是很驚訝。


    宋時年總說很感謝他的指引和栽培。


    他作為老師,或許學識和醫術上依舊高於眼前這個學生。


    但不得不承認,他能為這個學生引的路隻不過寥寥,他的路從來不需要人指引,早已在他心中自有定數。


    高善予在門外將兩個人的談話盡數聽了去。


    有句話說的是男人至死是少年,她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但她覺得宋時年一定是這樣。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少年》一書中寫道:


    【少年就是少年,他們看春風不喜,看夏蟬不煩,看秋風不悲,看冬雪不歎,看滿身富貴懶察覺,看不公不允敢麵對,隻因他們是少年。】


    或許他滿身的少年氣會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消散,但她相信他始終有這樣少年的態度和精神。


    這樣的人,真的很難不愛。


    幸福究竟是什麽?


    很多人對此沒有具體的定義。


    但此時此刻的高善予,覺得自己愛上他,便是人生裏最幸福的事情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糖炒年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蘸點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蘸點蜜並收藏糖炒年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