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年一路把高善予帶到了自己的車前,打開副駕駛示意她坐進去,眼裏是不容拒絕的強勢。


    高善予疑惑地問他: “你想去哪談,就在這兒不行嗎?”


    “去我家,在這兒不方便。”


    宋時年俯身靠近,長手扯過她側邊的安全帶給她係上,而後啟動車子。


    “天氣預報提醒一會兒是雷電暴雨天氣,你會害怕。”


    高善予的心忽然間像是被蝴蝶親吻過,留下陣陣輕柔。


    她其實早就不害怕了,就算害怕,也隻是輕微的,一年之中有數不清的雷電暴雨天氣,要是害怕得不行,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她將視線從他側臉收迴,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個小擺件上,是一隻很可愛的小貓,脖子上掛著一條黑色的項鏈,她有些好奇,俯身湊近一看,竟然是她當初送他的手繩。


    “這個......”高善予摸著上麵圓潤的珠子,如鯁在喉。


    宋時年看了一眼她手指輕撚珠子的動作,他也時常會這樣。


    “工作不方便戴,就一直掛在那兒了。”


    “我還以為你會扔掉。”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宋時年側目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眼尾泛著紅。


    他在咖啡店裏對她說的那些話,不管有心無心,聽著還是讓人覺得很難過。


    很少有人能輕而易舉地牽動她的情緒,他是唯一一個。


    迴來之後她就想洗澡睡覺了,睡著了可以不去想這些,但躺在被窩裏怎麽也睡不著,他的話一句句在腦海中循環,心中一陣酸楚。


    宋時年歎了一口氣,緩聲道:“我剛才在咖啡店裏對你說的話,都是氣話。”


    “這幾天你沒理我,我之前又看出來徐岸洲喜歡你,今天看見你們兩個在一起,我是一時心急了才說的那些話。”


    “但我心裏真的沒有那樣想你,你別生氣,也別難過,好不好?”


    高善予低低地“嗯”了一聲,“我對徐老師就是跟對前輩差不多,他說已經放下了,我相信他的為人,所以跟他保持同事間的正常社交,沒有特意約他喝咖啡,就是他看見我一個人在那兒,來說兩句話,然後你就過來了。”


    “沒有理你,是因為你那天在醫院門口跟我說別追了,我以為你還是無法再接受我。”


    說到這兒,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哽咽,緩了幾秒之後又繼續解釋:“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才能相信我,但我對你,真的沒有不認真,從來都沒有,我不否認我對你造成的傷害,但不是故意玩弄感情,我也沒有那麽壞......”


    說她什麽她都認,但“玩玩而已”這四個字,是對她感情的質疑,這對她來說太重了。


    宋時年聽到她這麽說猛然心口一緊,有些疼。


    “是我不好,口不擇言了。”


    “哦。”


    “哦是什麽意思?原諒我了?”


    “什麽原諒不原諒的,也沒有那麽嚴重。”


    她能理解他說那些話的出發點,沒有生氣,隻是有些難過罷了。


    兩個人相遇的過程中,踏出的步數其實不相上下。


    他主動靠近她,照顧她,跟她表白,竭盡所能給予她最大的體貼和溫暖。


    她在他表白的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理解他的傲嬌,慣著他的幼稚,言行之間處處是牽掛,牽手和初吻都是她主動的。


    他到底是被氣憤和委屈衝昏了頭腦,才說出這樣的話。


    車子行駛到紅綠燈前停下,宋時年看著她無奈地笑了笑。


    他手掌落在她後腦勺上,輕揉兩下,“其實那天我想說的是,別追了,我答應你了。”


    ......


    宋時年帶她迴了他在醫院附近的房子,一般情況下他都迴家跟宋寂成一起住,隻有很忙的時候才留在這邊。


    “先喝點水。”宋時年倒了杯水遞給她。


    因為右手受過傷,高善予曾有一長段時間隻能使用左手,所以現在也是習慣性地伸出左手接東西。


    宋時年眼神落在她垂著的右手上,眸色黯淡。


    “如果你想談徐岸洲的事情,我覺得我們剛才已經......”


    “和他沒關係。”宋時年出聲打斷她,而後發現天邊亮白了一瞬,有閃電劃過,他走到落地窗邊把窗簾拉上,然後直入主題:“你當年跟我分手,到底是因為什麽?真的隻是因為你覺得我們不合適,而你又改了主意,突然想迴北城?”


    高善予抿著唇沒說話。


    “好,那我換個問題,你當時換了聯係方式,是為了躲我嗎?”


    “不是,就是...單純地想換聯係方式。”高善予確實不是為了躲他,但也覺得分手了,作為前任沒有再聯係的必要,就沒把自己新的聯係方式給他。


    “單純?我看一點兒都不單純,什麽原因讓你需要換掉所有的聯係方式?”


    “沒什麽,就是想換,想要一個新的開始。”


    宋時年覺得自己真是小看她了,事情都過去了還是不願意告訴他真相,扯起謊來還理直氣壯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再一次問她:“我說我答應你了,那我現在就是你的男朋友,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說實話嗎?”


    迴應他的是一陣沉默。


    她怎麽那麽倔呢?


    他不是非要把事情揭個底,但既然決定在一起,他想把話說明白,哪怕她說一句,當年分手不是因為覺得不合適,不是因為不愛了,也不是她突然改了主意想迴北城發展,隻是因為她有別的事情需要去麵對,他都可以不再追問。


    “高善予,你根本沒有撒謊的必要你明白嗎?那些事情你如果告訴我了,我會跟你一起麵對,幫你一起解決。”


    高善予明白宋時年大概是知道了,又想到剛才高盡帆沒跟她一起迴去,那百分百就是他說的。


    跟他分手的想法她不記得到底是什麽時候萌生的了。


    是高銳知道她有男朋友後有意無意刺探他的家庭條件開始。


    是生活被攪得一團亂麻她沒辦法清晰規劃未來開始。


    是即使她失控地將煩躁與不耐表現在他麵前,而他卻待她如初開始。


    是他去北城找她那天晚上,他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想在a市生活開始。


    他真的太好了,包容她所有不好的情緒,無條件給予她關心和照顧。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好,不求迴報地對她好。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覺得愧疚,自己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再對他好,那就讓他一個人過得自在些吧,別被她拖累了。


    他是屬於晴天的人,她不能給他陰沉沉的愛,也不想他去愛一個陰沉沉的她。


    “對不起。”她覺得自己此刻像一根浮木,下一秒就要被風浪吞噬了,手緊緊抓著沙發上的坐墊,用力到指節泛白。


    “我不要你道歉,我隻想知道你為什麽就不願意跟我說,我在你心裏究竟是什麽?我跟你說過的你可以依靠我,是我給你的安全感不夠嗎?還是你覺得我不夠好,沒有資格進入你的生活?你如果開了口,我們本不用分開這麽多年的!”


    高善予注視著他,眼睛裏水霧彌漫,明明是純淨得如同小鹿般眼睛,此刻卻透著一種倔強。


    “我怎麽開口?你要我怎麽開口?從小到大,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自己可以,因為身邊沒有其他人了,不可以也得可以,我的生活隻教會我這些,我已經把這句話刻骨子裏了。


    我是個要強且驕傲的人,我的自尊心沒有辦法讓我說出我過得如何不好,也沒辦法讓我開口向任何一個人求助。


    你沒有錯,你做得已經足夠好了,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沒辦法說出來,我就是這樣的人。


    就像自卑的人沒法驕傲,內向的人沒法豪放,優雅的人沒法粗魯,你能明白嗎?


    你跟我說“你要學會求助,要學會依靠我,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呢”,就好比於跟一個抑鬱症患者說“你要開心,要積極樂觀,凡事想開點就好了”,這沒你想的那麽容易,他也不想抑鬱,他也想快樂的,可你這幾句話根本治不好他。


    而且我不告訴你,就是因為我知道你會幫我,你要我怎麽辦?繼續跟你在一起,跟你結婚,然後把那些不好的事情帶入你的生活嗎?還債、騷擾、還有一個貪婪的父親,這些我不能不管,但本來就不是你應該要承受的,把你拖進來,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我做不到,那樣我會覺得自己特別卑劣......”


    她每說一句話聲音就嘶啞一分,身體顫抖著,像秋風中飄落的枯葉。


    手指握緊了衣袖,指甲深深陷入肌膚裏,卻也不敢鬆開一絲一毫。


    眼睛裏的淚珠大有奪眶而出的架勢,可是她咬著唇,吸了吸鼻子,仰著頭愣是沒讓一滴眼淚流下。


    到底是什麽把她打磨得這麽要強?


    宋時年此刻就像在進行一個沒有打任何麻藥的心髒手術。


    從心包開始,被一層一層地剝開。


    而後鋒利的刀刃切開他的心腔,破壞掉所有的瓣膜,最後斷掉了與心室連接的動脈。


    他疼得無法唿吸,血液循環停止,身體墜入一片極寒。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大手環繞在她的後背,把人緊緊地抱在了懷裏,仿佛要將她所有的痛苦和隱忍都吞噬在自己的胸膛裏。


    “都過去了,我在,想哭就哭,不要強忍著。”


    一個人再苦再難的時候,高善予都不會哭,但突然間有人關心她,在乎她,告訴她其實她不是一個人,這種感覺真的讓人非常想哭!


    她額頭抵在他寬肩上,頃刻間淚水決堤而湧,雨水也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戶上,她的哭聲融入雨聲,聽得讓人心碎。


    “對不起...嗚嗚嗚...我也不想離開你的,可是我當時就是沒辦法做出別的選擇。”


    宋時年能強烈地感受到襯衫被滾燙的眼淚打濕一大片,仿佛要將他的皮膚燙出一個窟窿來。


    強烈的灼燒感......


    好痛......


    她的哭聲像破碎的玻璃,細碎卻鋒利,讓他頓時間千瘡百孔。


    他眼尾猩紅,讓她釋放,自己卻強忍著眼淚。


    兩個人裏需要一個當堅固的城堡,那他就是那座城堡。


    他心愛的女孩已經獨自受了很多苦,他想給她一方溫暖又自在的天地,讓她在裏麵做個快樂幸福,無憂無慮的人。


    “哭夠了就抱抱我。”


    想讓她不要壓抑自己的情緒,可是聽著她哭又心疼萬分。


    高善予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哭聲漸漸停息,宋時年用指腹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珠,眼底一片溫柔。


    他微微彎腰,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溫熱的唇貼著她細長的脖頸。


    “糕糕,除了你,這世界上沒有人喊我阿年了。 ”


    “我很喜歡這個稱唿,所以留在我身邊,喊一輩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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