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訪調查一直到了下午,顧白覺得口都快說幹了,老人家健談,他也笑嗬嗬地有話必迴,感覺自己倒不像來實踐,像是來陪聊的。


    本來他們提著好些東西去送給人家,結果從最後一家出來的時候,手裏還是提了滿滿當當的東西,都是村民自己種的水果、玉米、紅薯幹之類的。


    迴去的時候沒有原路返迴,邱嵐又帶著他們走了另一條比較近的路,雖然是泥土路,但最近天氣晴朗,黃色的泥土很結實,路也挺好走。


    路的兩旁是稻田,前麵不遠處有一座不大的紅磚房,門口站了許多人,頭上和腰間別著白色的布條。


    顧白正想問怎麽迴事,就聽得淒涼的嗩呐聲響起,幾個人的心都忽地墜了一下。


    這是農村人的葬禮。


    “我們從另一邊走過去就行。”邱嵐迴過頭對三個男人說了一句,而後牽著高善予的手繼續往前走。


    路過的時候,幾個人還是不由得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小女孩很嬌小,在大人堆裏並不顯眼,但高善予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她坐在地上。


    淚水如同河水一般滔滔不絕地流淌著,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是兩個熟透了的草莓,嘴唇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嗩呐的聲音太大,還是她已經痛哭失聲,高善予看見她痛苦地張大了嘴,但是沒有聽到一點兒哭聲。


    是昨晚見到的那個小女孩。


    高善予忽然覺得心好痛,像被許許多多細密的針紮穿了一樣,唿吸也變得艱難,她好想去抱抱她,但這個時候不合適,隻能趕忙別開視線,不忍再看。


    宋時年也看見了,很心疼也很無奈,這是人類無法避免的事情,他幫不了太多,該安慰的昨晚已經安慰了,他相信她會記住他的話。


    待走出了很遠,嗩呐聲逐漸模糊不清,邱嵐歎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兩年裏這樣的場景我見過的還真不少,一開始還覺得這嗩呐聲音很悲涼,有些害怕,也很難過,但後來慢慢地見多了,也就適應這種聲音了。”


    “生老病死,人生常態。”


    ......


    和邱嵐告別後,四個人迴到民宿,高善予沒什麽胃口,晚飯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


    “再吃點,你要是低血糖暈倒了豈不是加大我們的工作量。”


    宋時年一邊說著一邊給她夾菜,動作倒是極其自然,她聽他說得在理,也隻好硬著頭皮又吃了小半碗,吃完後一言不發就迴房間了。


    宋時年也沒著急,給了她一點兒自己安靜的時間,洗了個澡之後才拿著一些小點心去敲她房間的門。


    “怎麽了?”高善予把門打開,以為他說兩句話交代完事情就走,手依舊撐在門框上。


    “你是打算請我進去坐坐,還是跟我出去走走?”


    高善予覺得他有點莫名其妙,她還非選一個不可嗎?


    “都不打算,我想一個人。”


    “我也看見她了。”


    高善予愣了幾秒,而後反應過來這個“她”指的是那個小女孩,當時他走在後麵,高善予倒是不知道他也看見了。


    “那出去走走吧。”


    宋時年把點心遞給她:“你拿進去放著吧,餓的時候吃。”


    “謝謝。”


    ......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


    在農村的夏夜,天空如同黑色的大帷幕,星辰點綴其間,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遠離城市的繁囂,但是在這樣一個清涼安靜的夜晚,卻沒能讓他們感受到一種內心的寧靜與放鬆。


    宋時年背著手和她並排走著,緩聲開口: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可能你見得不多,但我在醫院看過的還挺多的,也經常能聽見樓道裏有病人家屬撕心裂肺地哭。


    醫院是個看盡人生百態的地方,治病救人,救死扶傷,這隻是理想狀態,不是每一個病人都能救迴來,圍繞著病人的,也不全是關心和陪護,也有冷漠、煩躁、甚至是貪念。


    但那和我們醫生無關,和旁人也無關,這不是麻木,隻是一種無可奈何,我們的服務對象是病人,與死神拚盡全力進行一場爭奪,更多一點兒,也隻能是多說幾句安慰之言。


    我知道你心疼那個小女孩,很難過,想抱抱她,安慰她,甚至是治愈她,但又覺得自己做不到,所以很痛苦。


    我四歲的時候也經曆了和她一樣的事情,我媽那時候還問我,想要弟弟還是妹妹,我就想啊弟弟容易跟我打架,還是妹妹好。


    然後就滿心滿眼期待著妹妹出生,結果還真被我說對了,我等來了妹妹,但是...我們卻一起失去了媽媽。”


    走出來難嗎?難。


    但能走出來嗎?我相信她能。


    她昨晚答應我了。


    所以你也要相信她,讓她揮灑這份難過吧,明天就天亮了。”


    此時,田野裏的蟋蟀和蟬鳴聲交織在一起,好似一首悠揚動聽的交響曲。


    微風輕拂著麵頰,吹過稻浪,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海浪在輕輕地拍打著岸邊。


    有一些螢火蟲,在夜色中穿梭飛舞,像是小小的流星劃過了天際,而夜空中那些繁星,就像是銀河係裏的珍珠,散布著無盡的光澤。


    高善予看著他的眼睛,一時間忘了言語,她從前也聽他說過他母親的事情,但都是寥寥幾句概括,這是第一次這麽詳細。


    腦海中多了兩個揮之不去的畫麵,小女孩坐在地上失聲痛哭,四歲的他從喜悅的頂峰跌到悲痛的穀底。


    “我......”她本來好好的,卻不知道怎麽了,一開口就想哭,完全說不出一個字來,平複了好久,才把這份酸楚和苦澀消磨,眼眶濕潤了一些。


    “宋時年,謝謝你。”


    “謝什麽,之前我被停職,你不也安慰過我,禮尚往來。”


    高善予點頭迴應,“還有......”


    “還有什麽?”


    她咬了咬唇,不知道怎麽開口,抬眼看了一下天空,繁星點點。


    “你看天上那麽多星星,你媽媽一定是其中一顆,她也會為現在的你感到高興的。”


    宋時年跟著她一起抬頭,而後低笑一聲,“高老師,你怎麽還拿我的話來安慰我呢。”


    高善予整個人就是大寫的囧,這是他昨晚跟小女孩說的,但她現在腦子實在轉不過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我...我也沒別的話好說了...”


    “那抱兩下?”


    “啊?”


    高善予還沒迴過神來,就被他輕輕攬著後背抱了一下,動作很輕,她甚至沒有特別明顯地感覺到兩個人身體的觸碰,但心跳還是不受控地亂節奏了。


    “這是給四歲的我。”


    說完之後他又抱了第二次,“這是給那個小女孩的。”


    他神色如常,語氣也很自然淡定,高善予與熟悉的氣息撞了個滿懷,感覺鼻間一直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是清新的薄荷味,她呆愣了好幾秒。


    隻是輕輕抱兩下,沒什麽吧,也算同事朋友間一種正常的禮儀而已。


    而且他都說了,給四歲的他,和那個小女孩,嗯,沒什麽,應該的應該的。


    “走了,這條路兩邊全是雜草,說不定有蛇。”宋時年說完之後就坦然自若地轉身,邁開大步往前走,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不可控製地勾了勾唇角,很滿足。


    高善予聽到有蛇,趕緊小跑著追了上去:“你不要嚇我。”


    宋時年腳步停了下來,等她差不多追上後盯著她的身後大喊了一聲:“追著你跑呢!”


    “啊——”


    高善予嚇得直接跳了起來,張開手抓住他的兩條手臂,用力一轉,就把他拖到了前麵擋著,她在後麵縮著腦袋,手微微發抖,臉都快貼在他後背上了。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


    宋時年還是沒什麽反應,高善予忽然又明白了,他不是也怕蛇嗎?能這麽淡定!?


    探出腦袋往前看了兩眼,果然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倒是這個“詭計多端”的人得逞的笑聲從頭頂從來。


    “宋時年!你太過分了!”高善予真的沒覺得這麽丟臉過,掄起拳頭在他背後就是一頓狂揍。


    宋時年本來覺得嚇到她了,心有愧疚,這幾拳就受著吧。


    但受了兩拳,發現高老師氣急了,根本沒有手下留情,他覺得自己快要被揍出內傷了,又趕緊邁開腿往民宿那邊跑了。


    “高老師,你跑好慢啊,現在沒有,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了。”


    高善予:!!!遲早得叫民宿老板抓一條扔他屋裏!!!


    跑了一會兒高善予覺得追不上他了,索性也就開始擺爛,有什麽好怕的,說不定蛇更害怕她呢,才不能像某個醫生一樣沒出息。


    她垂著腦袋慢慢悠悠走了兩步,發泄似的踢了幾顆小石子,忽然間眼前又出現了一雙腳。


    抬頭一看,對上的是宋時年一雙含笑的眼睛,仿佛漫天星辰都縮聚在了他的眼中。


    “你不是走了嗎?幹嘛又迴來。”高善予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空氣中像甩鞭子似的甩了兩下,語氣裏有些嬌嗔和怨懟,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怕你哭鼻子啊。”


    宋時年也折了一根狗尾巴草,跟她的在空中糾纏打鬧。


    沒一會兒,高善予的就被折斷了。


    “幼稚,不玩了。”她扔掉草杆繼續往前走。


    宋時年在後麵跟著她:“嗬,打不過我就說不想玩了。”


    “要不這樣,再來一局,我讓著你點。”


    他又折了一根遞給她,但說好的讓著點,高善予也沒見他讓到哪去,她還是沒打過。


    “高老師你技術不行。”


    “這能有什麽技術?”


    “想知道啊?”


    高善予一臉求知若渴地點了點頭。


    宋時年:“不告訴你。”


    高善予:“......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真的很幼稚。”


    真受不了,這人到底幼兒園畢業沒?


    宋時年彎下腰與她平視,微微上揚的嘴角勾勒出一個自信且驕傲的笑容:“有人說過啊。”


    “你以前就跟我說過。”


    高善予握著草杆的拇指不受控地向下壓,草杆斷成了兩截。


    她把手中剩餘的那一截也扔掉,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轉身往前走,支支吾吾地迴他:“哦...你...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


    【狗尾巴草:你倆曖昧就曖昧,折我幹啥,有沒有人替我發聲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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