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教學方案的調整,高善予後麵四五天一直在學校忙碌,評估效果,待她去醫院的時候,居然被通知研究項目負責人換成了另一個醫生,她問主任怎麽迴事,主任也支支吾吾沒有迴答清楚。


    還是問了顧白才知道,宋時年要被停職。


    因為那天車禍的時候他先去救了性命危急的傷員,一時間沒有管那位拉著他喊腿疼的阿姨,結果後來那阿姨得知自己愈合會比較艱難,而且會留下後遺症,就覺得是宋時年的問題,說他作為醫生對她不管不顧,愧對身上這身白大褂。


    醫生也跟她解釋了,這和宋時年沒有關係,是個人體質問題,即使宋時年沒有第一時間去救治她,但救護車很快就趕到了,她是在最佳的時間之內接受了治療。


    結果沒想到,這人蠻不講理,說什麽都不聽,在醫院裏鬧得沸沸揚揚,還斷章取義,非要宋時年賠償,搞得不知情的人以為是宋時年的錯。


    主任說考慮到醫患關係不能搞得太緊張,就讓宋時年迴家先休息一陣兒,說是說得好聽,但擺明了就是停職。


    宋時年當然是不樂意的,當即跟主任理論了起來。


    “我不接受!我又沒有錯,我是根據急救的第一優先順序對傷情危重,但可以救治的傷員進行了搶救,如果他們得到及時治療就有生存機會,並不是故意對她置之不理。”


    這件事情一時沒辦法處理好,謠言總是比他們的解釋跑得更快更遠,為了醫院的工作秩序隻能做出這個決定,官大一級壓死人,宋時年不接受也隻得接受。


    高善予聽完後這火氣一下就上來了,還有這樣不講理的人?


    她找到心外科主任:“主任,我們之前研究的推進一直是跟宋醫生一起進行的,現在突然換了,會給我們的工作帶來非常多的不便。”


    主任也說沒有辦法,他自然也知道這件事不是宋時年的錯,但決策不是他做的,他也隻是轉述上級領導的意思。


    “問題在於那個患者,你們不及時去從她身上解決問題,光停宋時年的職有什麽用?這不合理!”


    她知道醫生這個身份對他來說有多重要的意義,不僅僅是一份職業,現在莫名其妙被人造謠,還要被停職,心裏肯定不好受。


    “高老師,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這還是得看上麵領導怎麽處理,我們這些做醫生的,不好和患者起衝突呀。”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主任,我說話有些急了。”


    ......


    從主任那離開後,高善予就想去找宋時年,結果走到辦公室門口發現好幾個人站在外麵。


    門被關得嚴嚴實實的,他們本來想安慰宋時年幾句的,但是他一直在裏麵沒有出來,他們有些擔心。


    顧白又試著喊了一句:“年哥,給你買了午飯,你吃不吃?”


    宋時年的聲音從裏麵低沉沉地傳來:“不吃,謝謝。”


    顧白看了高善予一眼,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給我吧,你們先去工作吧,別都杵在這兒了。”高善予接過顧白手裏的飯,待大家離開後抬起手輕輕叩了叩房門。


    “我沒事,死不了,滾去幹活。”


    高善予敲門的手頓住,握了握拳,這臭脾氣怎麽那麽大。


    愛吃不吃,餓死拉倒。


    “那我走了,飯給你放外麵。”她放下手裏的盒飯,轉身正欲離開,“哢嗒”一聲,門被打開了。


    宋時年見她真的要走,慌亂地伸出手去拉她的手腕:“你要去哪?”


    待她轉身和他視線相對視,他才迴過神來,趕忙把她的手鬆開。


    “不是你讓我滾去幹活嗎?”


    “對不起,我以為是顧白。”宋時年提起地上的盒飯,側了側身子,“進來吧。”


    高善予本來想說既然他沒什麽事那她還是先去工作吧,但抬眸那一刻還是看見了他眼裏失落的情緒。


    這人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畢竟現在是同事,高善予還是進去了,想著安慰他幾句。


    “哪個領導說停職的?”


    宋時年看著她漂亮的臉蛋上浮現著怒氣,像是隻要他說出來是誰,她下一秒就會提著刀過去似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不少。


    “怎麽?高老師要替我主持公道?”


    “也不能平白無故受這個委屈吧。”


    “你以為就是因為所謂的醫患關係把我停職了?”


    高善予聞言火氣慢慢降下來一些,疑惑地問:“還因為什麽?”


    “可能因為哪個領導看我不順眼,也正想借此機會挫一挫我的銳氣罷了。”


    暮與每年給醫院公益捐贈,但這些是宋寂成自己的想法,也不是因為自己兒子的職業。


    他的身份沒有刻意隱瞞,加之他的老師是心外科有名的蔣正明教授,醫院的副院長。


    因此有人覺得他是關係戶,年紀輕輕就當了主治醫師,說不定過個兩天直接升主任了,這些閑言碎語他不是不知道。


    但隻有他自己明白,他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汗水。


    醫生不是靠天賦就能成的,要大量地積累、練習、實踐。


    “你的老師是副院長,為什麽不幫你?”


    “那不就顯得我更像關係戶了?”


    “有說你要被停職多久嗎?”


    “等通知。”


    宋時年在桌子前麵站著,雙手撐著桌麵,仰頭看著牆上那麵鮮紅的錦旗,高善予在他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覺得他身上的白大褂和麵前的錦旗鮮紅映襯得十分好看。


    他周身籠罩著不屬於他這樣陽光明朗的人該有的陰霾,高善予突然覺得有些壓抑。


    “這個錦旗是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送的。”他緩緩開口,語調平淡,在旁人聽來沒什麽情緒。


    但高善予知道平淡就是問題的所在,他平時說話都是尾音上揚的。


    “那時候我隻是他的副刀醫生,但是手術過程中因為我及時發現了問題,和主刀醫生溝通了臨時調整手術方案,避免了不好的情況發生。”


    “他後來知道這件事情,就讓他的父母送了我這麵錦旗,我當時還挺意外,因為這是很小的一件事情,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


    說到這,他忽然低笑了一聲,轉過身看著高善予,眼眸中也有了些笑意。


    “你猜他跟我說了什麽。”


    “什麽?”


    “他說我超酷的。”


    高善予聞言也忍不住低笑出聲。


    “無論如何,你救了他,確實挺酷的。”


    “我現在也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


    他在乎的不是被停職,而是患者的態度。


    工作以來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雖然不會動搖他的初心和熱愛,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明明救了人,問心無愧,卻被患者——他作為醫生最想去守護的人,用最傷人的話汙蔑,謠言滿天飛,又怎麽能做到全然不介懷。


    “宋時年,人性總是多樣且複雜的,‘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的人,那是少之又少的聖人,但你不是,我也希望你不是。”


    “今天這件事但凡是任何一個普通人對你做的,你可能早就殺迴去了,隻是因為她是一個患者,所以你心裏產生了矛盾,但你沒有對不起她啊,你是問心無愧的,就把她當一個蠻不講理貪婪無恥的人對待,不要過於側重她是患者這個身份,你還會這樣失落嗎?你隻會氣到想揍她兩拳。”


    宋時年垂首,低低地笑出聲來,清淺悅耳。


    笑夠了之後他才慢慢抬起頭來,與高善予對視:“看來高老師很了解我啊。”


    “沒...沒有吧,我隨口說的,一般人不都這樣嗎。”高善予收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隨後幫他把盒飯打開擺在他麵前:“吃飯吧。”


    “你相信我,不出三天,你這事兒就能解決了,就當給自己放個假吧。”


    ......


    兩天之後,高善予再來到醫院,又看見宋時年的辦公室門口聚集了不少人。


    她在人群外,朝著顧白喊了一聲。


    “什麽情況啊?”


    “高老師,那患者在裏麵鬧,好像在搞什麽直播。”


    高善予撥開人群艱難地擠了進去,發現原本掛在牆上的鮮紅錦旗已經掉在了地上,那患者坐輪椅上,拿著手機開直播,嘴裏振振有詞,說著宋時年的不是,保安一上前要製止她,她就情緒激動,以自己受傷的腿為威脅。


    高善予走過去把錦旗撿起來,撫平之後掛迴原來的位置,沉著聲音質問道:“你在幹嘛?”


    那患者理不直氣也壯:“直播呀!”


    高善予卷了卷袖子:“行,直播,我也來直播。”


    她拿出自己手機,翻出一段當時車禍現場的視頻,對著她的手機鏡頭開始播放。


    視頻裏除了當事人宋時年和鬧事患者,其他人都打了碼,不過也很能明顯地看到,宋時年是先去搶救了性命危急的患者。


    “看完了嗎?宋醫生做的完全沒有問題,你現在敢鬧,就是因為那些先被搶救的患者都平安無事,你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想要賠償,你不就是貪心想訛錢嗎。”


    “你當時還能喊疼,但是他們已經躺在地上說不出話來了,如果就是因為你喊幾聲疼,醫生先去救你,那他們就極有可能失去生命,如果角色對換呢?是你躺在那兒呢?你還能在這兒鬧得雞飛狗跳嗎?”


    “三歲小孩都拎得清的道理,你不明白?”高善予俯下身,與她平視,笑得很溫柔:“阿姨,要是您真不明白,也別在這兒鬧了,找個地方坐下來,我可以一對一,免費教教您,您看怎麽樣?”


    明明用了敬語,顧白聽著,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肩膀,居然覺得有點涼嗖嗖的。


    鬧事患者被懟得啞口無言,一看直播間的彈幕,風向逆轉,都在譴責她不懂事還造謠。


    高善予看她的樣子應該是不敢再鬧了,便讓門口的人都散開,找護士把她帶迴了病房。


    一些相熟的醫生走過來對她道謝:“高老師謝謝你。”


    其實他們也都為宋時年的事情憤憤不平,同為醫生,宋時年是他們,他們也都有可能是宋時年。


    “沒事,你們是醫生不好出麵,我沒有太多顧忌。”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領導這下能讓宋醫生迴來了吧。”


    高善予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別跟我提你們領導,事情發酵了那麽多天也沒解決,就知道停職,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當什麽領導。”


    全場人倒吸一口涼氣,很有默契地噤了聲,這話他們雖然讚同,也隻能心裏默默讚同,不敢出聲附和。


    顧白緩緩對她豎起了大拇指:“高老師,你是真敢說啊。”


    高善予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反正又不是我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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