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讓顧九小姐知道的消息有四則之多,前三條對顧照卿而言,都等同噩耗。最末那個,雖比不上前三個,也是非一般的麻煩。


    其一,是懷情樓裏那“東舟徐行月露缺”被查出來是蒼國的細作,朝廷深查下去,發現懷情樓也隻是據點之一,可整個平康坊都被清洗一番,卻未再有什麽新的發現——畢竟如顧九小姐這般的“運氣”,也不是誰都有的。幸而顧九小姐與顧二郎都不是個毫發無傷的,否則這通敵叛國之名怕是要扣下來。且那句詩被當作暗示朝廷的信號,顧九顧二顧七皆有功,朝廷給了顧府一塊“滿門忠烈”的匾額,還賞了許多金銀綢緞,玉器寶石,一時風光無兩。


    其二,就在這細作窩查出沒多久,蒼國就前來交涉。安國自然是不肯放人的,泱泱大國,酣睡之榻豈容他人染指?這事僵持不下,大有愈演愈烈的衝突,形勢不容樂觀。顧三公子已經接了密旨,不久就前去邊疆以備戰——若非顧二公子前些日子受了傷,又是細作案的當事人,這次去的便是他了。


    其三,自稱柳扶雪的那個刺客,至今還未捉拿歸案。此人身份成謎,懷情樓中知之者甚少。懷情樓的媽媽為了隱瞞此人身份,甚至幾次三番服毒自殺。最終抵不過酷吏仲延的“花樣伺候”,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了“白璧城”“教主”這幾個字。再多的,她不肯說。隔日,屍體就被從天牢拖了出來,死因是自縊。事關白璧城,愈發複雜起來。


    其四,顧九小姐那個起兵造反的姨夫——也就是當今陛下,想要為皇子選親,在她失蹤這幾日下了道聖旨,令曇城及各地五品以上官員遞上適齡女子小像,從中篩選,若有提名者,進京再選——顧九小姐這頭生死未卜,再者是“聲名遠揚”,顧太史隻是為了不抗旨,便將小像遞了上去,誰料想,竟還選上了。


    次日一早,顧夫人來瞧閨女,便瞧見女兒盯著床帳,疲憊至極的模樣。


    “阿娘,我還不想嫁人。”


    等顧太史與六位公子上了早朝迴來,顧照卿已經恢複了精神,乖乖坐在飯桌旁,喝了一碗青菜骨湯,啃著養氣補血的枸杞羊肉,就著其餘幾樣小菜,下了一碗白飯。


    顧府的廚子依著家規,飯食的量都是剛好的,由是顧照卿這般傷員,也是按著她平日飯量配給的,顧小姐接了帕子一擦嘴,桌上空盤亮可鑒人。


    各位顧公子見了妹妹,麵上都寫著“欣慰”二字。尤其是與顧九小姐年紀相仿的顧八顧七,不似前麵幾位哥哥持重,恨不能飛奔過去將妹妹抱起來原地轉幾圈,卻可惜小妹身上有傷。


    “父親,哥哥。”顧照卿瞄向父親,瞧他是否還有慍氣。昏睡不醒的顧九小姐當然不曉得昨日二哥將她帶迴來後,顧太史破天荒地告了假,放下公務,與夫人和各位顧公子守在床邊,將至子時也不見這心肝寶貝女兒轉醒,這才留下薛道微跪了幾個時辰,順帶將如今形勢告知,令其早做準備。如今瞧見女兒飯食如常,那顆吊墜的慈父之心方才落下來,疼愛還來不及,怎麽會怪罪呢?何況幺女吃了這樣多的苦,還立了一大功。


    可這些話,顧慈是不會說的。他隻是頷首,目光在幺女身上停留許久,顧照卿能感受到其目光的溫度。父女間這些默契還是有的。


    一家人聚攏,都為顧九小姐無恙歸來而喜。顧七郎眼尖,瞧見妹妹頸間掛著一個紅繩,是之前從未見過的。顧照卿與哥哥們混大,向來不喜女兒家的寶石墜子一類。


    顧家幺女將那紅繩掏了出來,眼見是個玉墜,白如脂,透過日光,圓潤可愛。雖成色不錯,卻並不算精致,比起那些宮中賞賜的壓箱底的步搖珍珠鏈子,隻能算是粗糙。雖妹妹大了,不好挨得太近,可顧家人卻都瞧得清清楚楚,這東西不像女子之物。


    “這墜子是哪裏來的?”顧夫人問道,“以前從未見你戴過這等物件。”


    “這東西,可是我此行舍命得來的。”顧照卿笑得囂張,一時得意忘形,牽動了傷口,又齜牙咧嘴起來。


    顧家人不敢大意,墜子哪裏比得九小姐金貴?雖有疑問,也不再提及。


    可即便顧家人不提,這墜子的來處也確實是不可言。


    白玉墜子原主人這些日子躲著追兵,不說疲於奔命也是一路謹慎,等他好容易聽從手底下的人的勸,用扮作女子的法子遁逃至城外——脫下衣裳,一摸胸口,眼中寒氣如箭。


    墜子是不值價的,但卻是其亡母所留不多遺物之一。曇城短期之內是絕不可再來,此一去未必再有歸程。而這墜子他一直貼身戴著,他迴想著,躲避追兵這幾日之前,墜子似乎就已不在身上。日子再往前,那便是顧家那位風流的九小姐,雖受了傷,卻日日纏著他,一口一個“扶雪大美人”,時時望著他的眸子裏像是裝著銀河春水,教人不敢多看。她叫他名字的時候,聲音比他之前聽過的琴曲都要好聽,隻是那雙唇總是要親親他鬢邊的麵頰,她的手也總是不老實,若非身上有一側受了傷,恐怕還要更加不老實。以前總聽人說腰肢盈盈一握,如今看來,誠不欺我。顧九小姐的香氣縈繞身邊,柳扶雪心猿意馬,總是用了飯,說不太多話便退出來。


    柳扶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卻瞧不見自己泛紅的麵容。


    許久,他才想起,那日的火。顧九小姐有一瞬扔了燭台,還在他臉上摸了一把。若說墜子可能在什麽時候丟了,也隻有這個時候。


    看來,出城之事要暫緩,得先走一趟顧府了。


    這便是如今在芪汶王的引領下,熠鉉孟無湘及薄奚尾生元度卿所見之情景——


    一入鮫人幻夢,彷佛身處前世,一切都似幻似真。顧府門前那條街,人頭攢動,各類吆喝聲聲入耳。


    柳扶雪趁亂爬上了顧府的牆頭。


    一牆之隔,顧府卻沉靜許多。他放輕腳步,卻聞有人低語,“咱們九小姐這迴舊傷還沒好利索,又落入白馬閣的湖中,傷口又崩開了,高燒幾日不退,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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