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奚尾生又添新酒,綿柔醇香。這杯入肚,醺醺迷迷,毫無保留。


    “我......我其實運氣很好,你別瞧我如今這副狼狽樣子,其實我出生不久父親便算出我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便為我尋了個天......天下最好的姑娘定了親,希望能夠以她的福澤替我擋住這兇煞之氣。那姑娘家世好,樣貌好,本事好,性格也好。我們青梅竹馬地長在一起,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順順當當地過日子,未料途中生了變故.....”


    薄奚尾生的酒杯停住,隻迷迷蒙蒙地望著酒樽,歎了口氣,繼續道,“那姑娘的父母為她添了個弟弟,我不是一個大度的......人......總覺得那途中冒出的弟弟搶了我的那一份關注——那時我也年少,不知我竟然如此戀著我那未過門的妻子,隻想著該如何讓他那不成器的弟弟離他越遠越好。你看,其實我一點也不好,愛屋及烏也不曾做到。我......有一次終於尋著了個機會,將他丟入一處虛空......大宅入口,想著他出來總是會費些力氣,卻未曾想,他待在裏頭許久,姑娘一家遍尋不得。正當我以為他出了什麽意外的時候,他竟拐了個麵容與其姐七八分相似的姑娘迴來,心智也好似一夜之間開了竅,全然恢複了正常,甚至聰慧非常。


    “那後來呢?”曦生聽得入迷,雖對此行徑無法苟同,卻也想知曉後事,“他是如何有此番際遇的?”


    “我也隻是聽說。府中有一位蘭......管家,十分喜愛侍弄花草,大抵是得了什麽珍貴草藥,卻被那渾小子吞了,開了智。”說到這兒,尾生有些無奈,“他運氣實在太好,生在那樣的家中,有父母姐姐疼愛,就連我的捉弄,也能讓他因禍得福.....那姑娘與他彼此真心喜歡,倒是了卻我一樁心事。未料那府主人大怒,帶人打到了姑娘家。他直奔我未婚妻之弟,我那心上人自然不許這樣的事發生,那一掌便結結實實地挨了那一掌——當時我並沒有想過什麽,而今看來,也是因果。挨了那一掌,我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前模模糊糊瞧見兩個雪色的影子,一個必然是我的姑娘,另一個我卻不曉得。”


    說到此處,尾生又倒了一杯酒,“自那之後,我這天煞孤星便開始時運不濟——待我醒來,姑娘早已去那主人家請罪,我很久都沒再見過她。”他猛地咽了一口酒,“其間還發生許多事,且不提了......她......”尾生望著曦生,迷蒙的眼神愈加恍惚,“若說她有什麽對不住我的,也早就還清了。我也知道如今的這個,並非昔日的她。可是,隻要這個人有她的一部分,我還是想去保護,我們之間發生了這麽多事,早就不是誰虧欠了誰那麽簡單的了......”說著,他笑了一笑,眼中光很快黯淡下去,”此生......此時,他要遭受一次極大的劫難,說來可笑,那竟是我昔日的準嶽父親自下的詛咒,姑娘的母親也知其威力,怕傷了愛女,急切中也首次公器私用,派了位小童來相助。也不枉我那心上人疼惜其弟,那位小公子也想了辦法派了人來。我本是不想來的......可還是沒忍住探聽了一番,遲遲地來了這一趟。她前生......過去的苦楚,我不想讓她再經受了。”


    醉酒之人的話說得磕磕絆絆,曦生也聽得暈乎乎。


    “這一世,我生於蒼國,為父母不喜,為世人厭棄......”尾生話鋒一轉,“你知道嗎,其實薄奚一族,也有個詛咒......”他眨眨眼,似乎努力地在保持清醒,“而我,不但載著薄奚家的詛咒,還是一個怪物。”


    話說完,薄奚尾生沉沉地倒在桌上,徹底地醉了過去。


    曦生並沒有急著扶起友人,隻是一遍一遍地迴味著他酒後所吐出的真言。盡管線索瑣碎,但是他還是從支吾的隻言片語中,拚起了一個故事。而他拚起的這個故事,曦生極其熟悉。往日敖曦生未出南海時,對上古神仙的秘聞相關的記載頗有興趣,而其中一段廣為流傳被人間說書人和話本引為典範的太子與帝姬的一係列傳說他更是耳熟能詳。


    雖然已經曉得自己的身份,但曦生還是感到幾分悲涼。本隻想做個逍遙的小神仙,誰料最近所遇之人,盡皆有意或無意地告訴他,敖曦生不過是帝姬濯惹一縷元神的轉世,似乎他的結局早已寫定,所有人都知道,他將麵臨一場大劫,而隻唯獨自己不知。


    葉泫芝便是虛空神尊熠鉉,天後娘娘派下的是白櫻落,薄奚尾生乃水神之子渡川神君轉世,那麽,太子殿下所差遣的人,是哪一位呢?既然身邊人都是前世有所羈絆,那麽昭福兄,與我又有何關?


    曦生這樣想著,迎麵一陣冷風吹來。他撫清風道,“有些涼了。”便息了這些念頭,將尾生扶迴房中,安置好了這醉鬼,轉身便見明盤高懸的院中的柳樹枝葉中臥了個醉桃仙。


    昭福在樹影中,素衣隱隱綽綽地顯露出來,酒壺的綁帶的蓋子垂在下頜邊,他挑了眉“敖小公子,要不要來一壺酒?”似乎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那便來一壺罷。”曦生無奈地笑笑,接下了昭福拋來的小酒壺,也不怕弄髒了衣裳,臥在房門階前,打開塞子,一陣酒香撲鼻。少年啜了一口,細細地品著。


    “這酒綿柔醇香,花香濃鬱,入腹一陣暖意,不知可有名字?”


    桃仙咽下一口酒,目光漸漸變得悠遠,目光銳利起來。而當他瞥見橫臥階前的幹淨少年,又不自覺地柔和起來,“這是桃花釀的酒,可我卻叫它——前塵露。”


    “前塵露,是個別致的好名字。”曦生依舊小口小口地呷著。


    樹上的昭福問他,“你不好奇我為何起這名字嗎?我不像你這般風雅,隻是最近才被通緝。我遊蕩這世間已經很久了,沒有什麽閑情逸致起個好名字。”


    曦生晚間的酒喝得有些多,眼裏泛起些許水霧,怕是過了量,口齒都有些不清了,“阿昭,那是為什麽呢?”


    “因為,這是我在恢複前世記憶之後,喝的第一口酒。你要聽那日我未講完的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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