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此刻對自己這種“任人魚肉”的狀況是不甚明晰的。敖泠隻是覺得這位救命恩人尤其的......黏人。身為一名懂得知恩圖報的神仙與對自己期許甚高的琴師,他並不在意這位恩公的真實身份,借重他人才脫出險境說起來雖有些麵上無光,卻是滿心的感激。琴聲皆心聲,因而他奏出曲子的比往日在安國的宴會上還要悠揚悅耳,有時心情極好,還會拉著昭福打些拍子,教小櫻落哼幾句歌謠,自己也歌奏並起,一時餘音繞梁。雖未能招徠什麽客人,但這位年輕的琴師也絲毫不怯——彈琴報恩,且樂且還恩,焉有不從之理?


    以上這便是支撐我們這位忠厚良善的敖泠小殿下每日抱著琵琶在大堂新添的台子上奏演足四個時辰後,在全場驚豔於他琴曲的悄然無聲中掏出一錠銀子與一些零食或是小玩意,摸摸小櫻落的頭,讓她旁若無人地在全場除他二者外的其餘十一雙眼睛的凝望中將銀子擱進空空如也的專納打賞銀錢的匣子裏時的摯情真感。


    自然,小櫻落也是很喜歡每日這件差事的。半月以來,敖泠袖子裏的零食從桃脯到栗子糕,玩具從紙鳶到風車,沒有一件是重樣的。存有櫻仙白淵元神與記憶的小白鯉精,昔年記憶與聲音都在遇見敖泠之後才被解封,她雖也覺得這位隨身帶著一把琵琶的溫柔的龍族少年在相貌性別上與自己濯清宮那位喜著男裝獨身便敢赴神禁之地的師父毫無相似,卻也時常地將濯惹與敖泠相比較。而被敖泠如此寵著,少年的目光時常讓她時常有種錯覺,彷佛她還是被那棵初到濯清宮被師父從白淵古地救迴時隻剩一微末生氣虛弱小櫻樹,無論師父每日無論忙到何時,都會悉心為自己澆灌瓊漿仙露,小心翼翼地輕撫著自己的枝葉,唯盼自己快些好起來。


    如此,濯惹與敖泠緩緩地在白淵的眼中重疊起來。


    “小櫻樹,我又來給你澆水啦。”憐惜我的濯惹師父。


    “小櫻落,今日是白糖糕。”如此溫柔的敖泠小公子。


    師父啊,前世今生,你都待我這樣好。可是,我都做了些什麽啊?


    “可是今日的糕點小櫻落不喜歡?”敖泠瞧著小臉憋紅的小鯉魚精,像是還憋著眼淚,“或者是.....今日的曲子教你想起傷心事了?明日我彈唱些歡快的可好?”他掏出帕子,預備著隨時接住小姑娘的眼淚。


    小白淵搖了搖頭,將東西一股腦地接了過來。她將白糖糕塞了一嘴,口齒不清地道,“我喜歡的。曲子也很好聽......你這帕子我洗好了再還你。”說著,將銀子擱進匣子裏,便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哎......跑這麽快做什麽,當心噎著......”敖泠的聲音被甩在了後頭,小鯉魚奔得極快,沒仔細看著路,上了二樓長廊便撞上了一堵木牆。


    是昭福。


    “可是那些神仙們欺負你了?”他問道,忽又拍頭,“差點忘了,我也仍是個神仙。”


    小白淵將口中的白糖糕咽了下去,捧起剩餘的,“喏。”眼巴巴地盼著他能拿上一兩塊。


    老桃樹見她如此,不忍拂了她的意,雖嘴上說著,“這是阿泠給小女孩兒的糕,我可不與你爭。”手卻抬起,揀了油紙包裏最小的一塊糕,“嗯,今天的糕不錯。”說著,便欲過身。


    “阿昭哥哥,等一下。”


    昭福身形一頓,笑了笑,“你叫我什麽?”


    “阿昭哥哥。我不是有意欺瞞你的。”小櫻落有些局促,“其實上次你給我講的那個沒有結束的故事,我是知道的。”


    “哦?這可真是奇了。你一個區區幾百歲長在楨州的小白鯉,如何能知上世代人間之事?”


    桃仙微微俯下身,眼中升起一抹狡黠之光,貼在小姑娘耳邊道,“若是你如實相告,本仙便不再追究你欺瞞我這些日子。”


    且昭福還要看一看,這尾白鯉所言,與自己於山中墓旁沉淪在幻夢中所見的此地舊事,究竟可否對得上。白淵自是不會知曉他與敖泠都沉於舊夢二十九日,將前生看了一半,也得半知半解。此刻出於普通女子的尋常反應,她紅了臉,支吾起來。


    “我......阿昭哥哥,我絕不會騙你的。”


    “難道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同嗎?”得了這一句頗有誓言意味的保證,聽著又一聲“阿昭哥哥”,昭福隻覺得心中似乎有什麽開始緩緩流動,有一絲暖意,慢慢擴開。“敖泠那小子天天拿些吃食玩意哄你,怎也不見你叫一聲哥哥?”


    “你和他自然是不同的。”小白鯉心中暗歎,“就連我的名字,也是你給你取的。”


    這些話她此刻未說,恐徒增他煩憂,隻是喏喏地收起了白糖糕,“阿昭哥哥若是想知道什麽,可隨時來尋我。”


    話說完,便覺心口一陣鈍痛,是上次用了櫻仙元神法力打傷天官時落下的傷,又發作了。第二步還沒邁出去,便倒在了昭福懷裏。


    再醒來時,已是翌日朝霞時。


    霞光映入客棧裏,此刻沒有流動往常動人的琵琶聲,小櫻落睜開眼,初晨的日光籠著房中一切,昭福托著腮,正於床邊熟睡。


    聽到些微聲響,桃仙醒了。


    “敖泠為你去求了那位神尊,熬了些藥,此刻也該好了。你待會兒喝了藥,也許就好一些了。”他扶起小白淵,掖了掖被子“隻不過,”他麵上有些凝重,“你這幾日大概都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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