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葳在湖邊打坐了一整晚,最後也沒去動那碗粥和那些菜。


    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玄葳緩緩睜開眼。


    不遠處,少年在喂魚。


    玄葳長籲一口氣,不緊不慢地從石頭上下來,看樣子又要去林子裏。


    阿無手一抖,碗裏的魚食全部倒進了池塘裏,發出咚的一聲響。


    眾魚一擁而上,生怕晚了一刻就會錯過一頓大餐。


    “那什麽!”他倏地抬頭衝著玄葳的背影喊了一句。


    玄葳恍若未聞,步伐毫無停頓。


    “玄、玄葳!”


    短短兩字被他喊得頗為艱澀。


    玄葳停步,側身望向他。


    淡漠的目光似乎將他凍住,阿無嘴唇張了又合,好一會兒都沒能再發出聲音。


    眼看她又要離開,他一急,腦子轉不過彎似的,突然蹦出一句:


    “你今天想吃什麽?”話一出口眸中便閃過懊悔,他明明不是想說這個的……


    見玄葳神色也有些怪異,他呐呐地補救道:“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說完就垂下了眼不再看她。


    試圖掩蓋臉上的微紅。


    應該是尷尬的吧。


    對一個十分要強的少年來說,撇開自尊心主動釋放求和信號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惜玄葳從來不是什麽善解人意的主。


    “不用了。”


    聲音平靜,表情也是。


    阿無臉上的紅霎那間就消退了,甚至隱約有一絲蒼白。


    他抿著唇目送她走遠。


    眼底暗湧著難以察覺的苦澀。


    ……


    玄葳找到那棵粗壯的樹,重新躺上去,兩手背在腦後枕著。


    這是她的一個習慣,情緒波動或者思慮問題的時候,更喜歡待在高處。


    才閉上眼,少年那張些許蒼白的臉和暗藏希冀的黑眸又反複浮現在腦海裏。


    玄葳屏息片刻,終是無聲地歎了口氣。


    她或許得找個更高點的地方。


    玄葳花費半天功夫去了山頂。


    這一去,卻是令她發現了些了不得的東西。


    原來這所山並非所有楓葉都是紅色的!


    背向石屋這半麵山上,竟然有著大片黑色楓樹!


    玄葳飛上山頂最高的那棵樹向下眺望,目光不由一頓。


    這些黑色楓樹混雜在紅楓中,從空中看去,隱約勾勒出弓箭的形狀。


    箭頭直指另一邊山腳下的……一座墳墓?


    白石砌成墓碑,在周遭紅黑的映襯下不僅沒有聖潔之感,反倒有幾分詭異陰森。


    本著“來都來了”的原則,玄葳隻考慮了一秒,就決定去探個究竟。


    穿行在那些黑色楓樹間時,她突然想起曾在風物誌上看到過的一則記載。


    前任魔域聖女薑漓,最出名的法器就是一把弓箭。


    名為蝕心。


    據說被這把弓箭射中的神,哪怕修為再高,也隻有兩種結果:要麽死,要麽成魔。


    那場大戰之後這件法器就失蹤了。


    玄葳此時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那把蝕心或許就在這裏。


    越逼近那座墓,玄葳心中驚訝愈重。


    這裏確實有著很重的魔氣。


    可為什麽她還感覺到了神器的氣息?


    最令人不解的,是這兩股氣息竟然沒有相互衝突,而是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甚至是渾然一體,難解難分。


    也正因如此,她此刻虛弱的神魂才沒有受到太多的魔氣影響。


    因為另一股氣息同時在庇護著她。


    發現這一點後,玄葳腦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地方實在是很適合那家夥的體質。


    簡直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修煉之地。


    但顯而易見的,他不怎麽來,否則也不會那麽弱。


    要說他沒發現這裏,那就更不可能。她才來了幾天就找到的地方,他生活了十幾年會不知道嗎?


    所以她之前的猜測方向有誤。


    他並不是在修煉上遇到了什麽瓶頸障礙,而是他根本就沒打算修煉。


    為什麽?


    為什麽寧願被人羞辱欺負也放著現成資源不利用?


    玄葳又想起他對這片楓林的排斥。


    她不知道他和薑漓曾經的關係如何,可薑漓能在空間裏弄這麽一塊地方,她不信會和少年毫無關係。


    如果隻是因為賭一口氣而放棄變強的機會,未免太過幼稚。


    ……


    翻了一座山又翻迴來,等迴到石屋已經入夜了。


    灶上依然熱著粥和菜。


    隻是粥熬得更糯了,菜也換了花樣。


    無聲又笨拙的試探。


    玄葳沉默地蓋上鍋蓋,走到床前。


    這迴她沒有掩飾腳步聲。


    她確信少年在裝睡。


    甚至因為緊張而身體微微發抖。


    罷了,她想。


    給流浪小貓喂食,難免被撓,應激反應而已。


    她就勉為其難再多管一迴閑事。


    最後一迴。


    試探拉扯不是她的風格,猜來猜去也令她心煩,於是她衝著背對她的少年單刀直入道:


    “今天我去了山那邊,看見一座墓。”


    阿無似乎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刀刺中要害,整個人猛地顫了顫。


    玄葳也沒指望他迴應,繼續說:“那裏很適合你修煉。”


    阿無抱著手臂,把臉埋在臂彎裏,是一種戒備而抗拒的姿態。


    玄葳頓了頓,換上一種更柔和的語氣,“如果你是因為……討厭某個人,才不想去的話,我覺得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保護好自己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


    阿無依然沒吭聲,身體反而抖得更劇烈,陰影中整個人都幾乎要蜷縮在一起。


    玄葳皺了皺眉,不明白他反應為何這麽大。


    這狀態與其說是排斥,倒不如說是……


    玄葳唿吸微滯。


    她不假思索地去扯少年身上的被子。


    “別碰我!”阿無猛然一縮躲開她的觸碰,卷起被子躲到牆角,身體不住打顫,“你出去!我不想聽!”


    他還試圖偽裝。


    可玄葳不是傻子。


    她一言不發,迅速跨上床,一手按住他掙動的手臂,一手使巧勁扯開了遮擋。


    玄葳心中一跳。


    好燙!


    人的身體溫度怎麽能高到這個程度?簡直像在碰火爐!


    阿無仍拚命掙紮著,雙手擋住了頭臉,隻傳出他啞得像被火燎過的喝斥聲。


    “出去!別碰我!滾!”


    玄葳麵無表情,“手放開,否則待會兒掰疼了別怪我。”


    他死死捂住不放,任憑聲音再大也掩飾不了其中的顫抖,“我叫你滾,滾啊!別多管閑事沒聽到嗎!”


    玄葳生生被氣笑了。


    “行,多管閑事是吧?我特麽還就非管了!”


    話落手起,她幹脆地卸了他的胳膊。


    阿無痛唿一聲,手臂軟綿綿地垂下去。


    露出他的臉和脖頸。


    還有那上麵密密麻麻,宛如某種寄生蟲般,鼓動蠶食著血肉的黑紅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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