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禛此時比路修遠的表情還要嚴肅。


    十歲的孩子,繃著臉掩飾內心的擔憂,隻因為他看見了一個熟人。


    嚴格來說也算不上熟人,見過一次麵而已,是那個廚娘的小女兒,他之前偷跑去莊子時見過。


    幸運的是地上這些人都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幸的是在這些人中,那個女孩看上去是傷得最嚴重的。


    毫不意外地,這個女孩被留到了最後,路禛反而鬆了口氣。


    如果他有選擇,他也會選她的。


    因為他有信心能治好她。


    他對這些邪氣感到熟悉,而他身上的噩靈能夠吸收它們化為己用,至於吸收的方法,玄葳教過他。


    之前在後山上,他用陷阱抓到過一隻野兔,卻發現這隻野兔的行為有點奇怪,眼睛比普通的兔子還要紅,行為舉止也很癲狂。


    所幸他的二寶見多識廣,告訴他這隻兔子是中邪了,不知道是誰幹的,但是能逃脫屬實萬幸,可惜,很快又被路禛抓住,吸收掉邪氣後,成為了盤中餐。


    現在他知道了,估計那隻兔子就是被那群豺給影響了。


    路禛腦海中隱約閃過一個念頭:為什麽他去後山那麽多次,卻從來沒遭遇過赤瞳豺呢?


    他下意識地看向玄葳,玄葳迴視他,用眼神問他是否需要幫忙?


    路禛搖搖頭,蹲下來,學著其他人的模樣,仔細查看著女孩手臂和腳踝上冒著縷縷黑氣的傷口。


    對他來說,這一輪比其他人要容易得多,因為他們要將自己的靈力輸入患者體內,一點點運轉引導將邪氣驅逐出體外,而他隻要把這些東西吸過來就行了。


    難的是,他要如何掩飾這一點呢?


    路禛苦著張臉,眾所周知,就他那點治愈靈力,還全在上一輪用掉了,在他人看來,這輪他必輸無疑。


    讓二寶幫忙也是不行的,因為他知道二寶很厲害,會很多他都不知道的東西,可是其他人眼裏二寶就是和他一樣廢的單色鹿罷了,還斷了一隻用來輸出靈力的角。


    他用餘光偷偷瞄著周圍,巧的是,路修遠就在他旁邊。


    路修遠是第三個選的,但他沒選傷最輕的那幾個,他的患者是個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傷比廚娘女兒也輕不了多少。


    路禛觀察到他從袖子裏取出一些不知名的葉子,敷在患者的傷口上,又將幾片葉子揉成一團,拿出小瓷瓶往裏麵滴了幾滴乳白色液體,然後塞進患者口中。


    再給患者輸靈力時,黑氣冒出的速度就明顯變快了。


    路禛靈光一閃,正想向路青翎問什麽,路修遠另一側的路祺已經大聲叫囂起來:“他作弊!”


    路祺指著路修遠手中的葉子,揚眉質問:“不是不能用靈物輔助嗎!”


    路青翎麵色平靜,“我何時說過不能?”


    路祺幾乎要跳起來,轉而用手指著她,“你明明……”


    路青翎依舊淡定,鏗鏘有力地打斷他,“那是前兩輪。這一輪,我並未說過。醫藥不分家,靈藥本就是路家子弟在治病祛邪時常用的手段,你若有,你也可以用。”


    路祺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話,隻能幹瞪著她,好半晌才重重地哼了一聲,指揮七色鹿加快了速度。


    他會跳出來找茬,是因為路修遠前麵搶了風頭令他心中不爽,但他也沒必要真的和路青翎鬧起來,對他無甚好處,反正有七色鹿在,最後的第一肯定會是他的。


    其他人也聽見了路青翎的話,卻沒幾個真的拿自己防身的靈藥出來用。他們是為了比試獎品來的,又不是真的為了救人,要是搭進去靈藥還撈不到名次,也太不劃算。


    像路修遠那樣,他們覺得不是在沽名釣譽,就是真的傻。


    然而他們發現傻瓜還不隻路修遠一個。


    路禛不用自己問就得到了答案,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彤彤的小果子,塞進了女孩的嘴裏。


    然後狀似無意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他在心中默念口訣,悄悄運轉起噩靈,將女孩身上的邪氣通過相貼的掌心吸到自己的丹田,快速煉化吸收。


    路禛一心二用地控製著速度,眼看路祺拿下了第一,路修遠選擇的那個少年也快要醒了,才掐著時間將最後一縷黑氣吸收完畢。


    女孩清醒的時間隻比隔壁少年晚了一點點,睜開眼時還有些迷糊,感覺有什麽東西卡著嗓子眼不舒服,條件反射吞了下去。


    等視野變得清晰,就看見一個眼熟的男孩笑眯眯地看著她,那視線讓她懵了下,後知後覺地有點臉紅。


    玄葳見路禛笑得跟地主家傻兒子似的,還一個勁盯著人家小姑娘看,有點無語,冷不丁道:“你笑什麽?”


    “啊?”路禛反應過來,下意識收起了笑容繃住臉,“哦,我在想,證據被消滅了。”


    玄葳:……


    路禛靠著被消滅的證據蒙混成了第三。


    當然會有人好奇,路家一個不受寵被無視的兒子哪裏來的能祛邪的霞靈果,畢竟這種果子雖然不算極其珍貴,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拿到。


    路禛本想說是以前舅父舅母給的,而從其他賽場觀摩結束過來的胡萊搶先了一步。


    “我給的,怎麽了?”


    少女一臉兇相,原本質疑的人頓時失去了八卦的興致。


    胡萊把路禛拉到一邊,興衝衝地說:“不錯啊,禛表弟,居然得了第三名!”


    路禛笑得靦腆。


    慢了一步的胡黎卻是有些探究地看著他,“所以霞靈果……”


    路禛一臉乖巧地迴答:“是舅父舅母給我的,我一直藏著。”


    那純真的大眼睛不摻雜絲毫心虛和邪念,由不得人不信任。


    玄葳在一旁看著,心中有點微妙。


    她到此刻才發現,這小孩說謊的本事簡直是爐火純青。


    他長了一雙太有欺騙性的眼睛。


    要不是她知道那果子隻不過是後山一顆不知名的野果,恰好長得與霞靈果相似了些,她都要信了他的鬼話了。


    其實玄葳明白,水至清則無魚,如果路禛真的完全如他表現出來那般純良無害的話,可能都無法在路家平安活過這一年。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他很擅長利用自己的優勢。


    玄葳也很確定,路禛目前並沒有任何欺騙隱瞞她的事情。


    但是這種微妙的情緒就像一朵烏雲籠罩在心頭,明明沒有什麽威脅,卻叫人隨時都擔心著下雨,而淋濕的感覺並不好受。


    她想,她應該沒有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


    她一如往常地教導路禛,卻明顯感覺到他比往日更為乖覺,撒嬌耍賴的次數少了許多。


    直到年關的到來。


    除夕那天路禛和其他在比試中獲勝的格境弟子一起去見了路培之,聽了一通訓導,並且領了各自的獎品。之所以在這天發,也是為了博個來年的好兆頭。


    玄葳猜想路禛迴來的時候大概心情不會太好,他非要參加這次比賽,估計多少還是對父親抱著點期望,可路培之此人,不可能因為路禛“僥幸”得了個第三就對他刮目相看。


    可她竟然猜錯了。


    在這個闔家團圓,到處都是歡聲笑語的府邸裏,這間小破柴房依然清冷孤寂。一支細細的蠟燭勉力燃燒著,總算沒有讓此處被黑暗吞沒。


    平素溫吞的男孩像一陣風一樣衝了進來,燭火映照在他的雙眸裏,令他臉上的笑容更為燦爛。


    “二寶!”他的口中因為寒冷在冒白霧,聲音卻是極少見的興高采烈,“你看!”


    路禛像獻寶一樣把手中的東西碰到玄葳麵前,她才看清那是一個打開的小盒子,裏麵靜靜躺著一顆藥丸。


    “元滿丸!把它吃了,你的角就能重新長出來了!”


    玄葳現在這具身體的斷角是天生的,不像後天折損的能夠再長。而這顆藥丸就是針對先天有殘缺或弊病的通靈獸研製,類似於給通靈者用的洗筋伐髓藥,能改善通靈獸的體質,彌補原先的不足。


    玄葳盯著那顆藥丸,忽然問:“這是你的獎品?”


    “嗯嗯!”路禛興奮地點頭。


    玄葳又問:“第一和第二名的獎品是什麽?”


    路禛愣了下,聲音小了些,“是破境珠和玄武甲。”


    前者能夠幫助卡在瓶頸的修靈者躍升到下一個境界,後者是桂家獨產的珍品防禦靈器。


    哪樣都比這雞肋的元滿丸更能令修靈者趨之若鶩。


    玄葳深吸了口氣,剛要開口,路禛卻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搶先認錯道:“對不起!二寶……我沒跟你說真話。”


    他有點忐忑地觀察她的表情,“其實我在參加比賽前就知道獎品是什麽了。”


    所以才非要冒著風險去參加這個比賽。


    所以不要第一不要第二隻要第三。


    所以,他還是瞞了她一件事。


    卻是為了她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斷角。


    玄葳突然覺得喉頭幹澀得厲害,令她說不出一個字。


    始作俑者卻在發現她不像要生氣時又笑了起來,笑得很乖。


    他又開始撒嬌,“二寶,我保證沒有下次了,你快吃吧!”


    玄葳覺得,心頭的那朵雲到底是化作雨落了下來。


    又被眼前如暖陽般的笑容,在冬夜裏折射出了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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