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葳抱臂倚在病房外的牆上,低垂的長睫在眼瞼下打出一層陰影。


    忽然問道:“刺頭,你能治嗎?”


    刺頭苦兮兮地啃爪子:【小葳葳,不是我不想幫你,但你性命無礙的情況下我真的不能再出手了……而且,你確定要我治嗎?】


    玄葳:“……”


    差點忘了,刺頭這家夥體質極其特殊,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帶毒的原因,即使救人也如同“飲鴆止渴”,除非遇到以毒攻毒的情況,否則傷患就算治好了病也會莫名其妙中毒。


    要是運氣差點的,病還沒好,先被毒死了。


    玄葳抿了抿唇。


    若不是自己現在神力被封,功德值又已經在化形時消耗完,也不至於在這病急亂投醫了。


    【其實……】刺頭猶豫再三,還是囁嚅著開口道,【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吧。】


    【你之前學煉丹的時候往空間裏扔過一些草藥,應該有能修複身體損傷的?】


    “不行,神域的藥靈氣太足,楚遲隻是個普通人,會爆體而亡的。”


    “不過……”玄葳摩挲著下巴,“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不能吃,不代表我不能吃啊。”


    她現在這具身體已經被功德和氣運淬煉過了,沒那麽脆弱。


    雖然神力暫時被封印,但她可以試試在這個世界重新修煉。有靈藥輔助,應該不會太難。


    而且她也不需要多高深的修為,隻要能支撐她施展治療術就行。


    隻是這樣的話,她就勢必得在這個世界再待一段時間……


    玄葳正凝眉作思索狀,病房裏突然傳出一陣劈裏哐啷的脆響,像是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重物落地的嘭咚聲。


    玄葳反應極快地轉身,伸手打開門。


    原本在床頭桌子上的茶具碎了一地。


    此刻狼狽跌坐在地的人,似乎聽到了門口傳來的響動,下意識轉頭望過來,臉上惶然自棄的表情還未來得及收起,一雙墨眸深邃依舊,卻分明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反應過來後,少年極快地低下頭去,可玄葳還是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迷茫和難堪。


    他屈著膝蓋,雙手抱膝橫在胸前,似乎想把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完全掩住,那是一種人在非常不安的狀態下才會呈現的防禦姿態。


    玄葳靜靜看著他的動作,沒有出聲。


    幾秒後,頭幾乎要埋進臂彎裏的楚遲察覺到門口的人在朝他靠近。


    腳步聲輕盈而從容,直到那人停在了他麵前,很近。


    近得他能聞到那人身上的氣息。


    唿吸間傳來的淡淡香味,像是隱在深山野林間的瑤花琪草,沾染著些許葉尖露水的涼意,清而淺,幹淨而怡人。


    即便如此,陌生的味道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往後縮了下身子。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突如其來的碰觸讓他整個上半身都緊繃起來,條件反射就要掙脫,可手腕上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叫他動彈不得。


    “你想一直坐在這兒?”


    頭頂驀然傳來一道清淩淩的聲音,帶著點兒獨特的冷感。


    楚遲僵住了。


    他緊緊地抿著唇,神色冷硬,掩飾著自己的心亂如麻。


    突逢大變,他再成熟理智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冷靜地接受事實,可他依然不願意在外人麵前表現出脆弱,這是他最後的自我防禦,像一種已經根深蒂固的習慣。


    玄葳卻是不耐煩這樣的僵持了。


    她脾氣其實算不得多好,在獸形時尚且因為形勢所迫不得不隱忍。可她一個將來要統領萬獸的神,能是什麽善茬?


    現在的楚遲在她眼中就像一隻重傷躲在自己地盤裏的小獸,渾身豎起僅剩的刺,對所有外來者警戒而抗拒,敏感又驚疑。


    在神域,對於這種性子倔不聽話的小獸,她都是直接拎起來教訓一頓。


    現在麽……


    “啊!”


    病房裏驟然傳出一聲沙啞的驚唿,又戛然而止,聽得路過的小護士都有幾分好奇。


    楚遲生生把後麵的叫聲吞了迴去,一張蒼白的臉瞬間憋出一層緋色。


    這個陌生的女人居然、居然直接把他抱了起來!


    背上和膝下是柔軟而富有力量的手臂,隔著一層薄薄的病號服緊貼著他的肌膚,他覺得那兩處簡直像被燒著似的,不同尋常的熱度蔓延刺激著他緊繃的神經,叫他唿吸都亂了頻率。


    “你……”快把我放下!


    話還沒出口,他已經被放到了床上。


    楚遲鬆了一口氣,恍惚又覺得那兩處似乎在留戀著那種溫熱的觸感。


    他猛地甩了下頭,覺得莫名其妙。


    看著楚遲有些泛紅的臉和手足無措的樣子,玄葳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還是第一次見這個向來善於偽裝忍耐的小子露出這種可以稱之為羞澀窘迫的表情。


    這感覺……簡直不要太爽!


    怪不得楚遲以前總喜歡欺負她惹她炸毛,逗弄可憐兮兮又張牙舞爪的小獸,看他無力掙紮的樣子可真是……


    太有趣了!


    嘿嘿,如今既然落在了她手裏,她怎麽能不迴報一番?


    “右手伸出來。”


    玄葳語氣淡淡的,偏有種不容抗拒的意味。


    楚遲低著頭不動,像個被冒犯了的倔強小孩。


    “不聽話?”上揚的尾音,戲謔中透著隱隱威脅。


    楚遲身子僵了僵,莫名就想到了剛剛那個公主抱,已經褪下去的紅色又悄悄爬上了耳根。


    大抵是怕她再做出什麽驚人之舉,楚遲沉默片刻,終於妥協般將身後虛握的右手緩緩伸了出來。


    玄葳懶得再廢話,直接上手,不管他掙紮的動作,掰開了他的手指。


    手掌根處嵌著幾塊細小的瓷碎片,陷進了血肉裏,掌心也有好幾處被刮破的傷痕,傷口有點深,正往外滲著血,看著有些猙獰。


    “痛嗎?”她聲音仍是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楚遲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下意識就迴道:


    “不痛。”


    玄葳伸出如蔥根的纖指,在傷口處毫不留情地按了下去。浸出的鮮血瞬間將素白手指染上了猩紅。


    “痛嗎?”


    這次,淡如水的聲音覆了一層薄冰。


    楚遲硬是把即將出口的痛吟吞了迴去,額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不說話了。


    玄葳看著眼前臉色慘白,把唇咬得愈發無血色的少年,垂眸拿開手指,抽了張紙巾擦拭掉指上的血跡,按下床頭的唿叫鈴。


    “明明很痛,逞什麽強?”


    明明很怕,為什麽要裝得沒事人一樣?


    楚遲左手猛地揪緊了身下的床單。


    良久。


    在醫護人員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的一刻,玄葳聽見少年似有若無的呢喃。


    “不這樣,又能怎樣?”


    不能軟弱,不敢倒下。


    因為退一步也沒有避風港,隻有不見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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