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遲,你今天怎麽迴來得這麽晚?我去給你方姨送東西,見著旋薇那丫頭,她說你放學就走了。”


    “哦,我迴來的路上碰到修車廠的人,說今天有急活,要不要去幫忙,我想著能賺點零花就去了,沒想到會這麽晚。”


    “你這孩子,要去也得先和爺爺吱個聲兒啊。”楚爺爺歎氣,知道他有自己的主意,還是勸道,“你現在學習重要,甭急著賺錢,要用錢就和爺爺說,知道不?”


    楚遲點頭應是。心裏卻想著迴頭得和修車廠的人通個氣,免得一問就穿幫了。


    “阿遲,這狗娃子你帶迴來的?”


    楚遲轉頭看去,小狗正乖巧地蹲坐在角落裏,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安靜地注視著他們。


    楚遲本想說:它是自己跟來的。


    可鬼使神差地,隻發出了一個:“嗯。”


    楚爺爺很高興。


    阿遲這孩子太早熟,啥都藏在心裏不說,也從來都不主動要求什麽。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別說是狗,就是想養狼他都不反對。


    楚爺爺越看越喜歡,喚了玄葳過去,伸手想摸摸她的狗頭。


    玄葳下意識一躲。


    粗礪的大手便孤零零地懸在半空,細看,能發現些微的顫抖。


    “這小家夥,有點怕生啊。”


    老人溫和笑笑,不甚在意。隻那雙滿是風霜的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老人作勢要收迴手。


    就在這時,玄葳不知怎的忽然重重打了個噴嚏,小身子不受控製往前晃蕩了一步。


    連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她狗生的第一次摸頭就這麽沒了。


    沒!


    了!


    玄葳:……


    罷了。


    玄葳喟然而歎。


    她從不為已經發生的事糾結。


    反正裝乖賣萌耍賴她都已經幹了,現在還矯情個啥。


    總歸不是她自己的身體,擼狗頭什麽的,習慣習慣就好。


    更別說有些條件反射,真的很難控製啊……比如,她現在就被擼得特別想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


    楚爺爺給玄葳順完毛,叮囑楚遲早點睡,便拄著拐杖去臥室了,間或發出兩聲沉悶的咳嗽。


    楚遲拎著一袋子碎渣放到院子裏去。


    一時堂屋裏就剩玄葳。


    玄葳這才端詳起這間屋子。


    屋子不大,一個廳堂兩個臥室就占去絕大部分空間,還有一個小廚房和一個衛生間,簡單而老舊。


    家具多是手工木製,一圈看下來,除了必需品,沒有多餘的東西,收拾得幹淨整潔。


    楚遲很快迴來了,將門鎖好,低頭看著小狗。


    “你既然不想走,就在這裏待一晚吧。安靜一些,不要吵到爺爺。”


    狗子歪了歪頭,依然是那副無辜呆萌的樣子。


    楚遲覺得他像在自言自語。


    一人一狗安靜對視了會兒。


    楚遲慢慢蹲下身來,手指戳了戳狗狗的垂耳朵。


    “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


    “我知道你肯定聽不懂。”


    ……


    “你要是能聽懂我白天的話,怎麽還會來救我呢?……現在還非要跟我迴來。”


    他輕輕摸了摸它的頭,低聲喃喃。


    “真是隻傻狗。”


    玄葳:……


    死亡凝視jpg.


    你再說一遍試試?!


    楚遲沒注意小狗危險的眼神,看了看它身上的傷痕,把它帶進自己的房間,熟門熟路地從床頭櫃裏翻出一袋子藥和棉簽,給它消毒上藥。


    傷口都凝固了,楚遲動作也很輕,玄葳還是覺得刺疼,隻能竭力控製住想逃走的反射性衝動,維持著一幅淡然的模樣。


    對於狗狗的乖順,楚遲有點驚訝,但也沒有多想。


    給狗狗上完藥,輪到自己時,楚遲下手就狠多了。


    沒辦法,他身上大多是淤青,若是不揉開,隻會痛得更久。


    玄葳看著明明痛得不行臉上也無多少波動的楚遲,有丟丟同情。


    這倒黴孩子,一看就是挨打挨多了。


    收拾完一切,楚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沒有多少睡意。


    聽著隔壁隱約傳來幾聲壓抑的重咳,楚遲眼神愈發黯淡。


    許是今天發生的事太多。


    許是他封閉壓抑了太久。


    又或者,是這方小空間裏第一次多了另一道唿吸,如窗口透進的那縷月色般清淺,令這靜謐的夜少了幾分冷寂。


    少年側身躺著,目光落於床頭櫃上那一小團身影。


    那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他想著,忽而輕聲開口。


    “我是不是很沒用?”


    正要睡著的玄葳:……


    一臉懵逼。


    你在問我?


    楚遲似乎並不需要迴應,自顧自迴答著。


    “是我拖累了爺爺。”


    靜了片刻後,他似想起些什麽,又問,“小傻狗,流浪是不是很辛苦?”


    玄葳:……你丫還真叫上癮了是吧?


    “可如果爺爺沒把我撿迴來……” 楚遲慘淡地勾了勾唇,“我連流浪的機會都不會有。”


    大概早就死在了那個冬天。


    “小時候,其他小孩欺負我,罵我是野種。”


    “可爺爺說,沒有哪個父母願意拋棄自己的孩子,他們一定有苦衷。”


    “爺爺還說,人活著,善惡終有報。欺負我的人遭了報應,下迴就不敢了。”


    說到這,楚遲輕笑了一聲,似有若無的悲涼。


    其實……哪有什麽報應呢?


    不過是爺爺安慰完他,轉頭就自己去找那些人。


    “我偷偷跟在後麵看見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兇人的樣子。板著個臉,把那些小孩的父母都訓得不敢出聲。”


    “可罵完了,又給人家送了很多東西。”


    “那些東西……他要做兩三個月的木工才能賺迴來吧。”


    楚遲抬手,瘦削的小臂遮住了有些朦朧的眼。


    長久的沉默。


    空氣似乎都凝滯下來,變得沉甸甸的。


    久到玄葳以為少年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喑啞的聲音又響起。


    “曾經我無數次想過,我的父母為什麽拋棄我。既然不想要我,又為什麽把我生下來?”


    “可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不管他們有沒有苦衷,都無所謂了。”


    “我甚至感謝他們把我丟在了這裏,而不是別的地方。”


    “因為,我有爺爺就夠了。”


    “可是……”少年極力掩飾著聲音裏的哽咽,“我現在該怎麽辦?”


    “我到底要怎麽做?”他茫然地問。


    像一隻陷落絕境的小獸在嘶鳴。


    “爺爺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又不願意去醫院看病,我知道他是想給我攢以後的學費。”


    “我努力打工賺錢,我要給爺爺存治病的錢。”


    “那些魔鬼,每個月都找我要錢。嗬……他們口中的老大,怎麽可能缺錢?”


    “他不過就是想看我被欺辱罷了。”


    “我隻希望不再連累爺爺。可如果今天的事再發生一次,我真的怕……”


    怕自己出事,爺爺會受不了。


    更怕爺爺再受到傷害,那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楚遲沒有再說下去。


    手臂緩緩從眼前移開,不著痕跡地拭去了眼角那抹隱約的水光。


    楚遲怔怔看著不知何時又已經閉上眼睛睡姿安詳的狗狗,自嘲一笑。


    又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心事重重地睡去了。


    一室寂靜。


    臥在床頭櫃上的狗狗慢慢睜開了眼,眸光清明。


    玄葳默默注視著在睡夢中仍蹙起眉頭的少年。


    良久,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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