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花殿裏,有一抹小小的身影正在用木劍耍著花招,夢嬪在旁邊看得出神,後麵還有幾名宮女隨時照看著,生怕十一殿下摔倒在地,再磕了碰了的。


    雲傾到的時候,藺初景正好收劍,她才幾歲?便從宮中侍衛那裏學會了幾套招式。按照昭明帝的話來說,這是先天早慧,與武有緣。


    昭明帝放任藺初景與人學武,但是國子監的功課也不能落下。


    隨著藺初景的年紀增長,夢嬪心裏漸漸多了些許害怕。


    若是讓人發現他的皇子是女兒身,那就是殺頭的欺君大罪!為此,她不敢讓藺初景和其他的皇子公主們一起玩,結果養成了藺初景孤僻的性子。


    夢嬪瞧見雲傾,趕忙從貴妃榻上坐起來,起身走到雲傾麵前,含笑相迎。


    “玉小姐是何時進宮的?你看我這什麽都沒準備,等會兒留下來用膳如何?”


    雲傾笑著擺手,“娘娘客氣了,我來看看十一殿下,順便給殿下帶了禮物。”


    藺初景出了一身汗,卻主動走到雲傾身邊,小手勾住她的衣角,嘴角一抿。


    夢嬪見狀搖頭失笑,拿出錦帕擦掉她頭上的汗水。


    “景兒就是喜歡與玉小姐在一塊玩兒,她一見你來,比什麽都高興。”


    藺初景鮮少會露出笑容,可今日卻朝雲傾咧嘴一笑,拽著她要往外走。


    雲傾看向夢嬪,夢嬪點了點頭,“那就麻煩玉小姐照顧景兒了。”


    “夢嬪娘娘客氣了。”


    雲傾拉著藺初景走出閑花殿,淩心靠在抄手遊廊的木柱旁,往藺初景手裏塞了幾顆紅棗。


    藺初景皺了皺眉,下意識往腰間的荷包裏揣。


    這時,有幾名宮女路過他們身邊,淩心大略掃了一眼,她們手裏都端著紅漆木托盤,托盤上有人參、靈芝、瑪瑙、錦緞……


    “你們這是要端去哪兒啊?”


    淩心出聲問著,便有宮女停下腳步,屈膝行禮後迴:“八公主的寢殿。”


    藺菱羽?


    她比藺菱昭小五歲,生母是蕭婕妤,平時在宮裏甚少說話,和其他公主也不親近。


    那宮女見淩心滿臉疑惑,繼續說道:“再過幾日就是八公主的生辰,所以這些是聖上賜給八公主的禮物。”


    淩心哦了一聲,朝她擺擺手,那名宮女便端著托盤離開了。


    雲傾進宮這麽多次,還沒見過那位八公主,身旁的藺初景從懷裏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似是在定奪什麽。


    雲傾半蹲下身,看著她問道:“殿下想把這匕首送給八公主作為生辰賀禮嗎?”


    藺初景點了點頭,把匕首交到她手上,意思是讓她去送。


    雲傾和藺菱羽不熟,隻好轉交給淩心,讓他去跑一趟腿。


    淩心一走,藺初麟便朝這邊走了過來,他是路過,但湊巧碰到了她們,趕忙停下腳步,眼裏滿是驚喜。


    “小十一!哎呀呀,十哥可算能見你一麵了!這些天你母妃都不讓十哥見你,你想不想我啊?”


    藺初景被藺初麟一把抱了起來,雲傾看了有些頭疼,忙道:“十哥,你小心著點兒,別把十一殿下摔了。”


    藺初麟迴頭睨了她一眼,“你十哥我是那麽蠢笨的人嗎?”


    藺初麟帶著藺初景玩了一會兒,迴到雲傾身邊,坐在風口,任風吹起他的頭發。


    “玉妹妹,你進宮是來找九哥的嗎?他在禦書房呢,我剛從那裏出來。”


    雲傾摸了摸鼻子,往藺初麟身邊湊了湊,小聲地問:“十哥,昭昭的令牌丟了,我陪她進宮找令牌來了。”


    “令牌丟了?”藺初麟一臉的不以為然,“放心吧,五妹妹頂多被父皇訓上兩句,不妨事。”


    “可是……盜走令牌的人,是大公主藺菱鏡。”


    “你說什麽?”


    前一刻還淡然處之的男人忽然坐立不安,聲音也變得高亢嘹亮,臉色變了幾變。


    “玉妹妹,你說得都真的?”


    雲傾點點頭,“我和昭昭在望月閣見到了她,隻是聊天的功夫,昭昭腰間的令牌便消失了。”


    “那可如何是好?不行不行,我得叫禁軍把守皇宮內外,她要是進了宮,那整個皇宮還不得被她給攪翻了天?”


    藺初麟對這位大公主沒有別的印象,就兩個字:厲害。


    整個天聖誰能做出跟她一樣的事情?


    連堂堂大公主的身份都不要了,寧願離開京城,還與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可是幾年過去了,她為何忽然迴來了?


    藺初麟心裏很是疑惑,想了又想,沉聲說道:“日前謝家發生了那麽多事情,都是她做的吧?她拿走五妹妹的令牌保準沒有好事兒!我去告訴九哥一聲!”


    “藺哥哥應該是已經知道了……”


    “奇怪。”藺初麟皺了皺眉,“方才他在禦書房沒跟父皇提起此事,還很淡然閑適,難不成他已經做好了應對之法?”


    雲傾搖搖頭,見藺初景在旁邊壓根兒不理會,專心致誌地玩著樹上的柳葉。


    也是,藺初景自出生起就沒見過藺菱鏡,二人之間沒什麽感情,藺初景年紀又小,聽到藺菱鏡的名字沒有反應也是正常的。


    “玉妹妹,我們先送小十一迴去吧,夢嬪娘娘的寢宮還算安全,萬一大姐姐跑到這裏來……”


    雲傾嗯了一聲,對藺初景招了招手,藺初景小步走到她身邊,順勢握住她的手。


    藺初麟朝她招招手,把手掌放在她麵前,意思是想讓她把另一隻手搭在自己的手心裏,可藺初景卻跟沒看見似的,轉身便跟雲傾走了。


    藺初麟恨得磨了磨牙,想不通他對小十一那麽好,怎麽小十一就隻認一個玉妹妹?


    難道是因為玉妹妹親手接生了她的緣故?


    藺初麟傲嬌地輕哼一聲,跟在雲傾身後走過月洞門,正好身邊有人路過,那是一名身穿淺藍色繡花長裙的少婦。


    雲傾忽然停了下來,藺初麟險些撞在她身上,驚訝地問:“玉妹妹,你怎麽不走了?”


    雲傾轉過頭,眸含詫異,看向那名瘦到幾乎脫相的女子,辨認了好半天,不敢置信地喊出聲:“你是……姚姐姐?”


    是了,眼前那瘦弱到幾乎一陣風就能吹走,麵容憔悴的女子就是姚佳人。


    雲傾有多久沒見到她了?


    藺初麟偏頭看了一眼,仔細迴想,手指摩挲著下巴,“是以前姚國公府的那位姚小姐?”


    雲傾白了他一眼,快速走到姚佳人身邊,上下打量著她。


    “姚姐姐,你怎麽瘦了那麽多?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姚佳人勉強地笑笑,點了點頭,“挺好的。”


    話雖如此,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她過得一點也不好。


    姚錚謀反,她又與李家和離,就算昭明帝不再追究,她也生活在街坊鄰居的謾罵鄙夷之中。


    這半年裏,沈姝晴沒少去看望她,也經常會讓人送些東西,但姚佳人眼裏再無從前的光芒,臉上也甚少會露出笑容了。


    她還是圓潤一點好看,胖嘟嘟的,很水靈。


    憶起同在謝家書院念書的時光,就跟過了幾十年似的。


    姚佳人始終不敢正眼看藺初麟,視線掃到小姑娘那張巴掌大的桃肌雪膚,眼裏逐漸縈繞起一團霧氣。


    漸漸地,她的眼眶也紅了一圈。


    “姚姐姐,你現在是要上哪兒去?待會兒我去找你,我們許久沒見,你來沈府小居上幾日好不好?”


    姚佳人苦笑搖頭,“八公主要過生辰了,蕭婕妤請我進宮說說話。”


    “你和蕭婕妤認識?”


    “她未進宮前,我們兩家曾是鄰居。”


    雲傾在心裏歎息一聲,握住姚佳人的手沒有放開,她的手腕很細,細到隻能摸出骨頭,骨頭外包裹著一層皺皺巴巴的皮。


    “玉妹妹,咱們快點送小十一迴去吧。”


    藺初麟有些不耐地走了過來,結果雲傾看見姚佳人對他那麽謹小慎微,可他卻一臉嫌棄的模樣,頓時生了氣。


    “十哥,姚姐姐與我是故交,我難道不能跟她多敘敘舊嗎?”


    “玉妹妹,我不是這個意思……”


    雲傾瞥了他一眼,轉而挽著姚佳人的手臂,一手拉著藺初景,哼了兩聲,“姚姐姐,我讓人去跟蕭婕妤先說一聲,你先跟我到重紫殿去。”


    她喚出影飛,讓影飛把藺初景送迴閑花殿,自己則是拉上姚佳人去重紫殿了。


    藺初麟瞠目結舌的站在後麵,不知道她這是生的哪門子氣。


    小姑娘的氣性都這麽大嗎?他也沒說錯什麽話吧?


    藺初麟無奈地攤了攤手,趕快抬步跟了上去,沒發現姚佳人一直在偷偷迴眸,眼裏倒映的全是他的身影。


    雲傾把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並未說破,卻感到有些心酸。


    沒想到姚姐姐還愛著他,愛得卑微,愛得小心,而藺初麟不自知,言語舉動間無端傷著姚佳人的心。


    迴了重紫殿,淩心見她領了位千金,湊上前仔細地看了片刻,腦海中閃過一抹靈光。


    “姚國公府的姚小姐!”


    姚佳人無奈地牽唇笑笑,“淩小公子說笑了,京城裏早就沒有姚國公府了。”


    淩心尷尬地看向雲傾,及時轉移了話題,“我去給你們沏茶。”


    這裏是藺初陽的宮殿,姚佳人不敢隨便坐,她從進來後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伏低做小,隨時想要離開。


    九殿下的寢宮旁人不得進出,她是那個旁人,她心裏很清楚。


    “姚姐姐,你坐在這裏,我去給你拿件披風,你冷不冷?”


    她讓姚佳人坐在黃花梨螭紋椅上,轉身去屏風後麵的衣櫃裏拿出一件淺粉色繡玉蘭花的蜀錦披風。


    姚佳人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終究沒說。


    姚佳人驚異於九殿下的寢殿裏怎麽會有她的衣裳,而她在這裏又跟自己家似的,難道她不在乎九殿下已經和南涼的女帝成了親?可是那位南涼女帝能夠容忍自己的皇夫身邊還有其他女人嗎?


    藺初麟也跟著走了進來,坐在姚佳人對麵,觸及到那閃閃躲躲的目光,心頭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


    雲傾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兩人中間,背對著藺初麟,顯然是還在和他生氣呢。


    不一會兒,淩心端了兩杯茶進來,藺初麟也想要,但淩心並沒有準備他的那份兒。


    “如若殿下不嫌棄,這杯茶便給殿下喝吧。”


    姚佳人雙手遞出茶盞,藺初麟掃了眼那瘦到皮包骨的手指,搖了搖頭,“姚小姐自個兒喝吧。”


    姚佳人眼裏劃過一抹淡淡的失落,收迴手,端著茶盞一動不動。


    藺初麟是在嫌棄她嗎?


    她經曆過姚國公府和李家的巨變,本以為世上沒有什麽事情再能擊垮她,結果藺初麟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兒、甚至一抹微笑,都能讓她心裏構建的自信瞬間崩塌。


    她不但是背負上賣國罵名的千金小姐,更是被人拋棄的殘花敗柳。都說世道寬容,民風開放,可對女子終究嚴苛,尤其是嫁過人的寡婦。


    街坊鄰居個個逼著她立貞節牌坊,好像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也不過如此。


    “姚姐姐。”


    雲傾端了一碟點心送到她麵前,“你嚐嚐這紅梅糕,好吃得很。”


    姚佳人沒有胃口,苦笑著搖頭,茶杯裏熱燙的茶水滾出來滴在她的手背上,把那皮膚燙的通紅。


    雲傾連忙拿出帕子擦掉她手上的熱茶,再親自給她上藥,在這過程裏她一聲不吭,仿佛不知疼痛為何物。


    藺初麟又往她的手指上看了幾眼,不經意地說出一句傷人的話,“姚小姐那麽瘦,是家裏沒人給你做補湯嗎?”


    家人?京城裏整個姚國公府就隻剩下姚佳人一人,何談其他家人?


    藺初麟這話簡直就是在姚佳人的心窩子上插刀子!


    雲傾怒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笑道:“十哥這麽善解人意,怎麽不去禦膳房吩咐禦廚端一碗補湯來?”


    “玉妹妹如果想喝,我現在就去吩咐。”


    難道他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


    雲傾氣怒異常,瞟了淩心一眼,像是發脾氣的小孩子似的,“我和姚姐姐都有些累了,請十哥現在離開,不要打擾我們休息!”


    淩心立馬會意地準備送他,“十殿下,請吧。”


    藺初麟努了努嘴,起身的時候說:“九哥殿裏一向不準外人多留,你讓姚小姐在這裏休息,九哥能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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