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照殘霞,野鴉爭斷肢。


    林風甚是清涼,令白日積蓄的焦灼減去三分,但刺耳的硬喙撕肉聲又令這消減下去的焦灼在心頭不斷迴升。


    粗重的唿吸重重擊打著空氣,白灼坐躺於一棵大樹旁,無力地看著幾米開外。在那裏,幾隻肥碩但卻醜陋的黑色食腐鴉正瘋狂爭奪撕扯著一隻泛白的斷臂。他臉色蒼如白紙,右臂的斷口傳來一陣陣撕裂靈魂般的痛感,也正是這一陣陣的痛感時刻提醒著白灼,自己依舊還活著。


    “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食腐鴉愈來愈多,斷臂轉瞬便隻餘下一根布滿經絡的骨頭,帶著一些殘留的鮮血。欲求未滿,這群貪婪的惡魔竟是互啄起來,發出令人心慌的叫聲。


    須臾,互毆結束,叫聲歇止,一雙雙映著殘霞的眼睛咕嚕咕嚕地望向白灼,令其不寒而栗。俄而,群鴉高飛,於白灼頭頂之上盤旋,不肯散去。


    望了一眼空中的食腐鴉,白灼覺知不對,靠著尚存的左手強行撐起沉重的身體,蹣跚著朝前走去。雖已精疲力盡,但強大的求生欲望令白灼的肢體依舊努力配合著大腦,機械般地擺動著。


    每行一步,右臂的痛感便遞增一分,白灼原本空洞無神的眼睛此時則因充血過度變成了紅色:“納蘭無雙,我若不死,必滅你納蘭滿門!必將你碎屍萬段!”


    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東西很多,諸如夢想、信仰和愛,就像一味味續命強體的藥,而仇恨這一味當屬其中最烈的了。


    此時,明明虛弱如秋草的白灼卻感覺力量源源不斷地從體內湧出,發僵的雙腳不禁又快了幾分。


    白灼天生感知敏銳,他早已聞知危險的臨近,雖有仇恨續力,但斷臂之厄影響更甚,他想要逃離,但體力早已透支,隻歎是有心無力,隻恨這老天不公。


    行出數十米,白灼心下一沉,不得不停下並不算快的腳步,隨手拾起一根木棒,背靠身旁的一棵大樹,嚴陣以待。


    白灼不愛習劍,雖已年過二八卻連劍士都未能入籍,而今右臂又失,戰鬥力可想而知。


    屏氣凝神,四周靜得可怕,平日最歡的鳥蟲皆閉了口,白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官極致,他緊繃的身體突然動了起來,伸手將木棒狠狠插向了自己頭頂的正上方。


    “啪!”木棒應聲斷裂,同時白灼一個前翻遠遠逃開,他半蹲在地麵,左手抓著右肩渾身顫抖不止。定眼望向剛剛背靠的那棵大樹,隻見一條粗如水桶的青色巨蛇正倒掛其上,它寬大的額頭上那枚六印魔紋甚是刺眼。


    “看來,今日我小命不保矣!”


    百夜大森林,劍化大陸最危險的地方之一,雖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如此龐然大物白灼仍是嚇了一跳。


    眼前這青色巨蛇是隻六紋(六印)魔獸,實力堪比人類劍修者中的劍豪,且還是劍豪中的頂級強者,想要滅了自己真的比捏死一隻螞蟻還隨意。


    青色巨蛇並沒有立即撲過來,而是將碩大的蛇頭高高抬起,吐著猩紅的信子,似笑非笑地看著白灼,而白灼望著它那對冰冷的大眸子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寒。


    沒有絲毫猶豫,白灼一個後撲便是衝入身後的灌木叢中,現在可不是玩什麽大眼瞪小眼的時候。青色巨蛇見狀從大樹上一躍而下,而後扭著粗壯的身體亦是沒入灌木之中。


    白灼對於此地並不熟悉,隻能如無頭蒼蠅般亂衝,且因負傷其速度並不快,而那青色巨蛇就生活在此處照理早該追上來才是,但令人費解,白灼遲遲未能感知到它,身後是連一丁點動靜也不曾聽到。


    雖無法洞察對手分毫,但敏銳的直覺告訴白灼那大家夥絕對就在自己身後,所以為了活命,他隻能竭盡所能地朝前奔跑。至於青色巨蛇為何遲遲不上前結果自己的小命白灼大致能夠揣測出,青色巨蛇這是在戲弄自己,或者確切點說是在玩弄自己,玩弄在它看來已經無處遁形的食物。


    百夜大森林雖大不如其巔峰時期,但魔獸的種類及數量依舊多不勝數,這裏的“居民”從不缺食物,但缺少可以玩耍的食物,一個受了重傷的弱小人類對於青色巨蛇來說是最好不過的玩弄對象。


    數分鍾後,白灼本就不多的力氣消耗殆盡,他實在無力繼續逃竄“噗通”一聲倒在地上,絕望地望著青色的上空。


    “今生無望,大仇唯有來生再報了……”


    “嘶嘶~!”


    須臾,青色巨蛇現身,在離白灼僅有數尺的地方停住,它將前半身高高立起,有些呆呆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白灼,沉靜片刻,突然是壓低身體猛地撞向白灼。


    “砰!”白灼如一節木頭般滾了出去,看來青色巨蛇方才“玩”得不夠盡興,還想再耍會兒。


    “砰!”


    “砰!”


    “砰!”


    ……


    白灼被青色巨蛇一次次撞出。此時的青蛇就如同一個貪玩的小孩,而白灼則成了小孩腳下糙實的皮球。


    “砰!”


    也不知這是第幾次了,白灼再次被撞飛出去,但不想前方竟是一片長長的坡地,白灼先是高高飛出,爾後重重落地,緊接著便一路翻滾而下。


    青色巨蛇見狀,如死神般冷漠的眼神中竟是出現一絲猶豫,不過未待數秒它便扭著粗大的身子歡快地追了上去,速度頗為驚人。


    坡地很長,一路往下,前方突然起了霧,青色巨蛇聞著空氣中的氣味慢慢減緩了前衝的速度,口中的信子則加快了吞吐的頻率。


    突然,青色巨蛇瞳孔一縮,轉身便朝上方奔去,隻可惜為時已晚,它的四周已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蛇。


    這些於霧中出現的黑色小蛇粗細不過拇指,長短不過三尺,但眼中的戾氣卻如蒼天巨蟒,似有吞噬日月山川之心。


    數以千計、萬計的黑色小蛇露著鋒利的毒牙如洪水般席卷了坡地,粗大如青色巨蛇亦是瞬間被黑流淹沒。


    麵對死亡,青色巨蛇自是不甘,扭動著身軀在黑流中瘋狂掙紮,拚命朝上方衝去,然而這些黑色小蛇實在恐怖,僅僅數十秒後,隻餘得一條青色的巨大骨架從黑流中衝出,並最終重重落在了坡上,一動不動。


    食不盡味,黑流瞬間掉轉浪頭直撲坡下,在那裏,已經停住的白灼渾身是血,甘甜的血腥味令這千百小蛇大為瘋狂,刹那間四下響起了富有節奏的“沙沙”聲。


    此刻白灼已然昏死過去,自是不知一群魔鬼正興奮地朝著自己撲來,更不知此刻自己的身旁插滿了一把把鏽跡斑斑的劍。


    “噗噗噗噗~!!!”


    黑流很快衝至坡底,場麵甚是血腥,但卻不是黑色小蛇啃食白灼的情景,而是那些瘋狂的黑色小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切割成一段段的、暴力血腥的畫麵。


    或許是人類的血液有著某種神奇的魔力,或許是黑色小蛇太過執著、無所畏懼,它們前仆後繼,瘋狂不減,此刻的坡底成了一台巨大的絞肉機,黑色小蛇斷碎的身體如雨般紛散四周,空氣中彌漫著鮮血和死亡的味道,連那剛剛騰起的霧氣亦被染成了紅色。


    當最後一段黑色小蛇的軀幹落地,穀底再次歸於寧靜,一陣山風恰巧吹過,血霧消散,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立劍。


    可以看得出這坡底的劍都有些年頭了。一部分尚算好的隻於表麵生了層繡,稍稍打磨依舊是把好劍;有的稍差些於刃處破出了好些小口子,已無法作為一把劍來使用;再有的則是殘破不堪,隻剩下一絲細細的劍身頑強地牽連著,似有一陣稍強的風便能折了它……


    四下無聲,靜若死終,但此時此地絕非表麵上看去的那般安靜,無聲之下,千變萬化。


    望向白灼,依舊不省人事,不過他的身體卻有了一絲變化。仔細觀察,在白灼斷失的右臂斷口處,引伸出一條條細如發絲的透明絲線,這些絲線一部分伸向了白灼四周那濃稠不散的黑蛇血液,還有一部分則延伸至坡底的深處。


    伸向黑蛇血液的絲線開始吸取地麵的蛇血,透明的絲線頓時變成了黑色。蛇血順著絲線進入白灼的右臂,須臾,延伸至坡底深處的透明絲線亦開始充血。


    順著血液流動的方向深入,離白灼百尺之遙,在透明絲線的終點處,是立著一把周身被厚重的鐵鏽所覆蓋的長劍。


    血入長劍,劍身頓時泛起一陣暗紅的光,其周身那厚重的鐵鏽是一層層快速脫落。


    待到鐵鏽去盡,一把通體黝黑、光滑如鏡的利劍呈現在了空氣之中。黑劍微微顫動,震動的頻率不斷加快,最終拔地而起,高高懸於空中,發出一聲如同野獸般的咆哮,底下數以萬計的殘劍皆是第一時間迴以嗡鳴。


    萬劍齊鳴,氣勢如虹,隻可惜白灼處於暈死狀態,雖身處其中卻是無法感受這驚世駭俗的一幕。


    伴隨著嗡鳴,一道道虛幻的劍影從那數之不盡的殘劍中掙脫而出,如無數蜂蝶在空中飛舞。


    未久,舞罷,那漫天的劍影紛紛匯入黑劍之中。隨著劍影的匯入,接連在黑劍之上的細絲紛紛斷裂並迅速迴縮,最後,在白灼的斷臂處形成一隻絲織狀的手臂。


    黑劍吸收完那密密麻麻的劍影後,緊接著再次發生變化,劍身是出現一道道細密的裂縫,不久便直接炸裂開來並化作無數星點。


    星點舞動,很快是化作一條上古巨龍沒入白灼那絲織的右臂,隨即白灼的右臂便以肉眼可見之速生出一層嫩白的皮膚。


    須臾,白灼的右手恢複如初,就像未曾失去過一樣。


    輪迴有序,夜入月出,山河沉沉睡去,一切都歸於平靜,祥和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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