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這詞不用查字典,士兵有自己的解釋。


    選出拔尖的。


    ?什麽是拔尖的??最適合現實需要的。


    ?這就有些偏差了,你用了很大力氣照一個方向發展,卻未必能合適所謂的現實需要。


    袁朗後來說這不能算以偏概全,老a設計的選拔方式,最看重的是綜合素質。


    ?我知道什麽叫綜合素質,不光是體能和技能,智能和反應,還有你的心,你整個的人。


    ?所以我覺得不公平,那時候我正像所有參入者一樣,對這場選拔有著莫大的意見。


    我覺得被淘汰掉的很多人比我優秀,比如說決不扔下你的戰友,這不光是鋼七連也是所有兄弟連隊最重要的一條訓誡,這該不該記入綜合素質??當然當然。


    袁朗說。


    ?我親眼看見很多人為了掩護自己的戰友而被淘汰。


    誰誰誰,還有誰誰誰。


    ?袁朗迴答時想都沒想,他說軍人從來就不是要求公平的職業,你放棄了很多人要求的公平才能做到是個軍人,用以維護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公平。


    ?他說的我聽不懂,他和我們不一樣,不是在一個層麵上考慮問題的。


    連我都明白他是個很優秀的軍官,優秀到我的老連長在他跟前都隻能算是個大孩子。


    ?惟一讓我安慰的是,他記下了我說的那些人名,很鄭重地記下,還說希望以後能再有這樣的選拔。


    ?可老a再也沒有來我的老部隊進行過選拔。


    ?他難道不明白這種機會對一個士兵來說有多不容易嗎??可看起來他明白,後來他說他記下那些名字並不是為了哄我,他給自己記的,記下一種尊敬.遺憾的尊敬。


    ?伍六一第一個跳下車,就地打了個滾,就著車體掩護打開了槍架。


    老七連的人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後邊跳下,已經構成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火力圈。


    成才在瞄準鏡裏搜索著四麵的山丘。


    風從草原上吹過,四周靜得出奇。


    ?幾個人狐疑地互相看了看。


    一個個士兵從幾輛卡車上跳下,當跳到一半時,忽然一聲尖利怪異的槍聲,一名士兵還沒落到地上就冒煙了。


    ?槍聲頓時炸開了,來自四麵八方,低沉而震撼,把士兵們還擊的槍聲都壓了下去。


    車邊立足未穩的幾個士兵又紛紛冒煙,就地躺倒。


    ?成才緊張地報著:三點方向……五點方向、八點方向……六點方向也有!?甘小寧有些慌張:全是重火器,咱們根本幹不過!?那邊!許三多指了一個方向。


    ?幾個人向幾十米外的一條幹溝衝去,對方的射手顯然訓練有素,跑到半截,就碰著了一陣掃射,落後的馬小帥被堵得隻好往另一邊跑開了。


    許三多和幾個別的兵重重地摔進幹溝裏。


    許三多身邊的一個兵,還沒跳進溝裏,當頭就被打得冒煙了,氣得摔了頭盔大罵:這哪個部隊配合的?一個師的兄弟也打這麽狠??成才在瞄準鏡裏觀察著,那些遠在步槍射程之外的襲擊者終於出現,都是一些駕設在高機動越野車上的重機槍、高平兩用機槍,看起來簡直是幾座移動的武器庫。


    成才低聲說著:師部偵察營!全是高機動車!重火器!?高機動車?這地形?還不走非讓人追出蛋黃來不可?!伍六一皺緊眉頭說。


    ?幾個人再沒了抗衡的勇氣,連滾帶爬地逃開了,隻留下一個冒了煙的兵,不情不願地在那裏裝死。


    ?草原上那幾輛卡車自顧駛開,露出車後幾個失去掩護的士兵,在實力懸殊的對射中,他們一個個倒下。


    一名老a從車上跳下,撲在地上,擊倒了最後一個士兵。


    周圍漸漸地寂靜下來。


    這場包圍戰的指揮者駛車過來,陰著臉子駕駛著越野車,他是高城。


    四麵都是冒著煙躺在地上的人體,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真正的戰場。


    掛在車上的野戰步話機響著,他摘下來說道:指揮部,我是哨衛一號……對,遭遇戰已經結束,淘汰二十六人,接近半數。


    剩餘者向七點方向、三點方向逃竄,我會組織追蹤。


    完畢。


    ?那幾輛卡車正好還沒有開走,可以將剛下車就被淘汰的那些兵帶走,遠遠的有幾個人不甘心這樣就被拉走,爭吵間推搡起來:王八蛋!有你們這麽打的嗎?沒下車就開打!你們等於是拉進了包圍圈再打!?偵察營士兵也嚷嚷著:本來就是考生存能力!你沒活下來怨你自己!?高城走到中間,說:好好地請人家上車!你們動什麽手??那幾名士兵終於泄了氣,默默地爬到車上。


    ?高城發動了自己的車,往另一個方向馳去。


    ?許三多幾個在幹河溝裏狂奔,上午的陽光已經很毒,加上身上的重負,已經汗流浹背。


    ?忽然,許三多站住了。


    ?甘小寧這時也發覺了:馬小帥呢?!?成才說:好像被截住了。


    ?早怎麽不說??說了就救得出來嗎??沮喪加上疲勞和焦急,兩人互相瞪著。


    ?伍六一喝道:行了,要吵被抓迴指揮部再吵。


    ?幾個人隨後安靜了下來。


    ?許三多看看自己這一行人,一共七人,成才、伍六一、甘小寧、自己和三名不認識的士兵,他說七個人,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能再丟掉一個。


    ?草原上是沒有路可言的,隻有一尺多高的野草,高城似乎想在顛簸中一泄心緒。


    他忽然發現了什麽,一個轉向的急刹車,車子差點翻進了草地裏。


    高城從車上跳了下來,大步向剛才的草叢走去。


    ?有你這麽藏的嗎?看見車壓過來都不吱一聲!?一個用草葉偽裝得極好的士兵,從草叢中站起來。


    竟是馬小帥。


    他剛才就伏在高城將碾過的草叢中。


    ?連長,您說過,偽裝潛伏第一要點,沒被敵方發現時絕對不能暴露!?我是裝甲偵察營副營長!?老七連的兵都叫您連長!?高城一愣,打量著那張被迷彩塗得看不出來的臉:你是老七連的兵??報告連長,我是馬小帥,我是鋼七連第五千名士兵,也是最後一名士兵。


    ?高城立刻想了起來:我記得你。


    為了你這個五千我們舉行過一次儀式。


    ?是的,連長!?高城猶豫了一下,看看四周,說:聽我的命令,繼續隱蔽。


    ?馬小帥下意識地又伏在了草叢中。


    高城若無其事地向自己的車走去。


    剛走到車邊,馬小帥在後邊突然叫道:連長!……連長!高城說你嚷什麽?馬小帥說您幹什麽不把我帶走?高城不理他,煩躁地揮揮手,說去去去!可馬小帥已經站了起來,他說您已經發現我了!高城還是不理他,他說那是碰巧,瞎貓撞上死耗子,懂嗎?馬小帥說:你這是違反條令的!連長!?高城說:老七連的兵生存不易,我不想因為碰巧卡掉你這次機會。


    說完上車去了。


    馬小帥在後邊又喊了一聲連長,但高城已經發動了汽車,往前開走了。


    ?連長?!……你配不配做鋼七連的兵?!?馬小帥說著摘下自己的頭盔,在激光信標上弄了幾下,一股煙從上邊冒了出來。


    ?高城隻好把車刹住了。


    ?馬小帥將鋼盔戴迴了自己的頭上,筆挺地站著。


    ?高城隻好把車倒了迴來。


    馬小帥終於忍不住哭了,終究是太年輕。


    高城在他肩上拍了拍,說跟我迴去吧,以後還做我的兵。


    ??袁朗正在基地裏量地圖上標出的距離,然後看了看身邊的兩名老a,命令道:你們就去這個位置設點打伏,這是通往目的地的必經之路。


    那兩名老a臨走時,袁朗又補充了一句,讓他們注意淘汰兵的情緒,不要刺激他們。


    ?老a說您放心隊長,我們都是這麽過來的。


    ?兩個兵說著轉身離開,這時張幹事和李夢走了進來。


    ?您是這次比賽的負責人吧?張幹事問道。


    ?袁朗掃了一眼張幹事,笑了,他說沒有負責人也沒有比賽,我是戰地指揮官。


    您有什麽事?張幹事說,我是軍內記者張幹事,這是我的助手小李,我們想請您談一下關於這次比賽。


    袁朗說有什麽好談的?選手五十九人,不到兩小時,淘汰了二十七個,不,剛才又有三個,三十個了。


    這不是什麽體育運動,而是優勝劣汰。


    ?張幹事還想要更多的東西,他說比如意義啊,觀念啊,現代化啊什麽的。


    ?袁朗笑了:談這些呀,那我估計參賽的兵得把我罵個臭死!因為這跟他們以前那些光明正大的比賽根本就兩碼事。


    可我們是老a,最考驗單兵素質的事情是什麽。


    脫離大部隊,往敵後一扔,滲透作戰,一個人如同一群人。


    這時候說什麽一個夠本,兩個賺番是根本不行的,保全自己的生命成了第一位。


    生存,然後將任務完成。


    我們這次選拔也隻要活下來並且完成了任務的人。


    你知道世界級的軍隊生存競賽叫什麽名字嗎??張幹事搖頭說:不知道。


    ?袁朗說名字被叫花了,什麽死亡角逐,什麽軍人的奧林匹克,可它真正的名字翻譯過來就叫生存,並且突擊。


    ?張幹事和李夢的臉上出現了莫名其妙的神情。


    ?生存,或者說滲透生存,當然是活下來的意思;突擊,隻能是戰鬥的意思。


    為生存而戰鬥,為戰鬥而生存,發揮由心到肉體的全部潛力,現代步兵作戰的全部意義,說真的,也是軍人的全部意義。


    ?外邊忽然傳來一陣依稀的罵聲,袁朗笑著站了起來。


    ?我得去看看俘虜兵,他們又在罵我了。


    ?說完朝外邊的俘虜兵走去。


    ??草原深處,一輛高機動車在追趕著跑開的兩個人影。


    那兩個士兵是分開跑的,機車在最接近其中一個的時候,忽然放棄了他們,而轉向另外的一個追去了。


    車輪碾過一堆剛剛冒頭的火堆,一隻剛宰的野兔扔在旁邊。


    一個兵正要翻過山丘時,被打冒煙了。


    一個兵被車子給活活圈了迴來。


    ?車上的兵壞笑著說:還燒烤?十幾裏地外就看見冒煙啦。


    ?那兵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許三多幾個躲藏在一個山丘的後邊。


    ?他把手上剛剛挖起的幾根寒磣的草根,遞給同行的士兵。


    ?他告訴他們:這是七星草,有土腥味可還甜;這是野蕨菜,也可以吃。


    ?甘小寧跟著也挖,一邊罵著這幫死老a!一腳把地上的空罐頭盒踢開。


    伍六一卻告訴他:埋起來,別暴露目標。


    ?甘小寧隻好掘地把那罐頭盒埋了,嘴裏說,我就權當在埋設計這場惡作劇的混蛋吧。


    本來尋思不就是個野外生存嗎?弄點野菜,一盒午餐肉,我貢獻個鋼盔,一生火,美美的一鍋豬肉翡翠湯,還有烤野兔、煮沙雞、烤螞蚱……?有一個士兵抗議了,他說你再說我就要起義了。


    ?許三多忙遞過一根草根,說不能發火。


    ?成才同意許三多的說法:你忍一下。


    這地形,咱們發個火就跟明火執仗沒區別,剛才那兩個不就這麽給提溜了嗎??一下……一下就是兩天。


    餓兩天我不怕,可這是怎麽個兩天呀?背六十斤,連奔帶藏,被人追趕,給的那點吃夠一小時使嗎?甘小寧看看手上的草根:人每天得需要多少卡路裏??抱怨歸抱怨,他還是咽了下去。


    ?伍六一望著遠方,那裏是他們未來的戰場:你越這麽說,我越要進老a,你越罵我也越要進老a。


    ?甘小寧跟著也饒起了舌頭,他說:我越說我也越要進老a,我越罵我更要進老a!成才這時湊過來,說許三多,你別挖了,挖的那點草根還不夠費那勁呢。


    可許三多沒有停手,他說我給你們挖。


    ?你的午餐肉呢?我們剛才吃了,你沒吃。


    成才說。


    ?許三多猶豫一下,說我吃了。


    ?成才有些不屑,伍六一也看了他一眼。


    成才想了想說:?光說一個忍字,許三多你已經把我斃得服服帖帖了。


    ?突然傳來車的聲音,幾個馬上伏在地上。


    成才從瞄準鏡裏看著那輛車上神氣活現的幾個士兵,他說到飯點了,他們肯定迴營吃飯去了。


    一聽到吃,甘小寧就又聯想起來了,他說有一個古老的故事,我軍打進敵人的大營,酒醇肉香,架子上的烤羊腿還在冒著熱氣……?伍六一懶得理他,說你以為你是鐵甲威龍啊?一個營的人,外加陰森森的一隊老a。


    許三多忽然說:我覺得我們應該趁現在趕緊走。


    ?甘小寧說怎麽走,拿什麽走?你的腿還沒軟啊?兵哪,那是得有糧的!?許三多說:那也得走。


    ?伍六一拄著槍站了起來,他說:他說得對。


    ?成才也跟著說道:就這點空當,我們能趕在別人前邊一大截了。


    要知道,隻要三個,我們是有很多競爭對手的。


    ?說得幾個人都**地看了過來。


    ?伍六一哼了一聲:隻要三個,可我們是六個人。


    ?成才問:誰能頂到最後呢??大家看了看指南針,辨別了一下方位,然後就走開了。


    ?前麵的草原,漫無邊際。


    ?夜色漸漸地降了下來。


    ??張幹事正伏在案邊搜腸刮肚:你說我這麽開篇好不好?某月某日,塞上秋來,風與戰旗飄揚,歌聲與口號同響,我軍某部本著現代化作戰的新觀念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麵的戰爭……?旁邊的李夢琢磨著說道:號字改成令字更好,這樣更顯出鐵血男兒的風骨。


    ?張幹事說對對。


    不是我說你,小李子,你有才。


    他接著又念道:我戰士龍騰虎躍,力克難關,再創高峰。


    如何?李夢說很好。


    ?隻有一個感覺著不好,那就是剛剛進來的高城,他正在查看案上的地圖。


    高城聽得實在氣不過來。


    他說兩位是記者吧,怎麽還廢寢忘食地不去吃飯??他看著他們時愣了,他們看著他時,也愣了。


    ?是你們呀?高城有些吃驚。


    ?張幹事連連點頭您好您好。


    ?再創高峰是嗎?李夢還說著他們的稿子。


    張幹事說對對,您有什麽意見?高城說沒什麽。


    沒吃沒喝,連目標也沒個著落,我很想把您二位請到荒原裏去創兩天高峰,也省得二位在這裏挖空心思閉門造車。


    當然,我得有這個權力。


    高城說完,把臉一繃,出去了。


    ?李夢好久才反應過來,說您別跟他計較。


    ?那是,那是……咱們說到哪了??哦,吃飯。


    ??從野戰炊事車上,剛煮好的熱米飯和菜肴端了下來。


    士兵們在草地上鋪上防水布,開始他們的晚餐。


    袁朗和幾名老a從外麵駛車迴來,一個被抓獲的士兵灰頭土臉地跟在他身後,沒用人招唿就去了俘虜那邊。


    ?高副營長,我逮了五個。


    您幾個??我不跟您比這個。


    四個。


    ?還剩二十個。


    ?我想問您一句話,如果所有的兵都被淘汰了,您是不是打算空手迴去??袁朗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也許這可以證明您那老a有很高的軍人素質。


    高城看看那群垂頭喪氣的俘虜說:可您知道嗎,這對他們太殘酷了??袁朗說:我本來能進陸航的,可我幹最苦的步兵,並且進了最苦的a大隊,因為我堅信,我因此對他們這麽狠??因為我希望他們更好。


    我進入a大隊就是因為武裝泅渡了三十公裏,然後因為風暴耽擱,在幾十米的礁盤上呆了整整四天。


    袁朗好像在講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些天我把自己綁在礁石上,有一群鯊魚陪了我整整四天。


    ?高城顯然沒有聽說過,他一下怔住了。


    ??太陽升起來了,草原上多了一抹豔麗。


    ?一隻肥碩而蠢笨的綿羊,嚼著草走過。


    伍六一悄悄地接近了過去,然後猛地一撲,那綿羊卻驚慌地跑開了。


    伍六一追逐著一隻往另一個方向跑開的沙鼠,他一塊土坷垃飛了出去,就把那家夥砸倒了。


    ?經過一夜的奔跑,幾個筋疲力盡的人睡在一塊窪下的草地裏,甘小寧睡夢中猶在舔著嘴唇。


    伍六一過來,靜靜地在他們身邊坐下。


    成才是睡得最為警醒的,他睜開眼看著伍六一的背影,看見伍六一的咬肌在嚼動著,不由問道:你在吃什麽??伍六一說早飯。


    ?早飯?甘小寧的眼睛忽然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


    ?伍六一說你們也可以吃呀。


    ?甘小寧的神誌頓時就清醒了,睜眼一看,卻跳了起來。


    ?我的天哪!這個家夥在吃老鼠!?伍六一腳邊放著幾隻沙鼠,雖然已經洗剝幹淨,但鼠就是鼠,永遠讓人看了不舒服。


    伍六一說,這不是老鼠,是沙鼠,也叫草原鼠。


    ?幾個人全嚇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伍六一在那兒嚼著,強忍著一股要吐的感覺。


    ?甘小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說你是貓呀?我是說,這好吃嗎??絕不好吃。


    伍六一的臉都扭曲了,能好吃嗎?但成才還在嚼,他說不好吃,不過你們最好還是吃。


    你們很走運了,睡醒來就有得吃,我是一邊嚼一邊想起它們活著時的樣子。


    終於,伍六一皺了皺眉說: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一隻我就要吐了。


    這些全是你們的。


    許三多忍著頭皮的發麻,用刺刀挑了一下,不敢動。


    ?伍六一卻又割了一塊,扔進了嘴裏。


    ?甘小寧還在拚命地搖著頭,說犯得上吃這個嗎??伍六一眯起眼睛,望著一點一點升高的太陽,他說我不知道犯不犯得上,我就知道再不吃今天就沒人撐得下去了。


    ?成才幾乎和甘小寧一樣的表情:你就那麽想贏??伍六一看看他:不想贏你來幹什麽?這不是演習,這是淘汰。


    你們不吃,你們體力跟不上,你們會被淘汰,可我會贏。


    ?許三多終於壯著膽子,割下了一條肉,打量著。


    ?伍六一鼓勵地看著他。


    ?許三多也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似乎都在較量。


    ?還要我說,為了爸爸吃一口?伍六一揶揄地笑了笑。


    ?許三多終於把肉扔進了嘴裏,閉著眼,直著脖子,咽了下去。


    ?你得嚼,讓嘴裏習慣這種味道。


    伍六一說。


    ?這一口我就開始嚼。


    許三多又放了一塊進嘴裏。


    他說下次打沙鼠我去,免得想起來惡心。


    看見許三多吃了下去,其他幾個也拿起了刀,動手吃了起來,隻有甘小寧還在猶豫著。


    ?他說:我還是不吃。


    ?一個士兵剛把第一口肉放進嘴裏,就忍不住捂著嘴,跑到一邊嘔吐去了。


    伍六一卻用力嚼著,他說你們撐不到底了。


    我們能。


    ??幾輛高機動車在草原上風馳電掣。


    ?高城的裝甲偵察營又開始他們的工作了。


    ?許三多幾個,以幾乎不亞於車輛的速度,衝過了一片毫無屏障的平地,撲進一條水溝旁。


    一輛車從他們幾十米開外的地方開了過去,幾人死死地把身子壓低。


    許三多就伏在甘小寧身邊,甘小寧流著虛汗,看著草葉上的一隻螞蚱發愣,他說如果你生下來就是油炸的該多好,自備椒鹽,蹦到我的嘴裏來。


    ?許三多低聲地警戒說:小心,別鬧。


    ?甘小寧歎氣說:我餓呀!我眼前亂冒金星。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說你等一下,我這裏有吃的。


    ?這一句話讓周圍幾個都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


    ?甘小寧很得意地笑了:我的好班長,我就知道你那午餐肉沒吃。


    伍六一說對,你吃了他那份,吃了他的機會。


    ?甘小寧說誰吃他的?一份午餐肉管什麽用?我飯量大,那迴跟白鐵軍打賭,大肉包子我消滅了九個。


    唉,老白光榮退伍,現在準在吃香喝辣的了。


    ?伍六一有點氣了,他說你再叨叨我給你吃土了!?甘小寧說咱們圖什麽呢?都快二十一世紀了還在這裏挨餓,魂縈夢繞地熱愛一個餑。


    ?伍六一煩了,他說你覺得不值你就走!?大家多少有點感慨,也有點悲哀。


    ?好不容易遇著了一條小溝。


    幾個人在水溝邊趴下,不分清濁地就是一陣狂喝。


    隻有甘小寧不喝。


    伍六一往水壺裏灌水的時候,許三多推了一下甘小寧。


    甘小寧卻說:?我不要,真的不要。


    ?你吃不下那東西,沒什麽丟臉,我也吃不下。


    ?我吃你省下來的肉,我還不如吃我自己的肉呢!?甘小寧話沒說完忽然一個閃身,把許三多猛地推開了。


    ?槍聲隨後傳來。


    ?那是袁朗撒下的兩個暗哨。


    許三多僥幸躲過了一槍。


    伍六一就地翻身,機槍掃得暴雨一般。


    成才的狙擊槍也緊張地搜索著,打得對方不敢露頭。


    ?撤退!撤退!許三多招唿著。


    ?誰都知道跟著來的就是裝甲偵察營的高機動火力,那是根本沒有逃離機會的,甘小寧抱著槍在後麵掩護,一幫人衝上河溝,往窪地裏逃跑而去。


    剛開過去的那輛機動車,已經聞聲而來。


    甘小寧站在車道上,一槍把機槍手打冒了煙。


    許三多看見甘小寧毫不隱蔽地與那台高機動車對射,最後被斜刺裏衝出來的老a瞄準上了。


    ?甘小寧!跑啊!跑啊!許三多喊道。


    ?但老a已經扣動了扳機,擊中了甘小寧頭盔上的激光標。


    ?伍六一踹了許三多一腳,幾個人狂奔逃開。


    ?冒著白煙的甘小寧,原地站著,像一座烽火台。


    ?他笑得有點無奈,有點苦澀,又有點無賴。


    ?他朝那些朝他走來的老a問道:有吃的嗎???不知又跑過了多少溝溝坎坎,許三多們終於得以在岩石的縫隙中藏身了。


    大家都流著汗,喘著氣,卻又時刻地用槍瞄準著來路的老a。


    ?甘小寧丟啦!許三多對伍六一說。


    ?伍六一有些惱火,他說我知道!?許三多說:被淘汰啦!?伍六一說:別說他啦!?許三多感到心痛,他說為什麽?他可以跑掉的!?伍六一說:他是存心的!?許三多說:我不懂!?一旁的成才語氣卻很冷靜,他說他餓不起!他不想挨餓啦!他放棄啦!他根本就不知道人是憑啥活的!許三多卻瞪了他一眼,他說我不信!小寧不是這種人!?幾個人都有點氣急敗壞了,都沒命地嚷嚷著。


    來路上終於看不到可疑的人,伍六一放下了自己的機槍,喘了口氣:許三多,你不知道是為什麽嗎??許三多說我知道,可我就是不信!?你知道什麽?成才還是剛才的冷靜和不屑。


    ?許三多又看了他一眼,他說反正不像你說的那樣。


    ?幾個人從岩石後爬了起來,喘息著走向既定的方向。


    ?成才還在追問著許三多,你們到底知道什麽了??伍六一說:你要我告訴你嗎?他是餓不起了,他吃不下耗子,他意誌薄弱,沒錯,可他也知道自己頂不住了,他不想拖咱們的後腿,這也沒錯。


    ?許三多沮喪之極:他不想吃那罐午餐肉,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吃,他怕自己吃掉我那份機會……其實我吃什麽都行的呀!他怎麽這麽傻呢??成才不置可否,他說,他沒這麽好,我告訴你。


    ?他沒那麽糟!我也告訴你!許三多轉身就走。


    ?伍六一望著成才,輕輕地說:他是你的戰友。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成才不再說話了。


    這支沉默而沮喪的小隊,繼續前進。


    ??坐在車上的甘小寧,頭也不抬,在毫不客氣地吃著給他的那幾份野戰口糧,那份餓勁簡直是要連包裝袋也一起吃了下去。


    ?一位頭上餘煙未盡的士兵,將水壺遞給他,嘴裏稱讚道:兄弟,你打得可真準。


    怎麽練的?甘小寧說:手眼心。


    還有麵包嗎??那兵同情地又拿了個麵包給他,附加著在裏麵夾上根香腸:兄弟,可苦了你啦。


    ?甘小寧一口撕下了半個麵包,咀嚼著,心不在焉地看著車後越離越遠的戰友們逃走的方向,一隻手靜靜地向那邊招了招。


    ?誰都知道,他的心在默默地說著什麽。


    ??暮色西沉,許三多幾個仍在草原上艱難跋涉。


    隊形已經有所改變,現在是兩個夾著一個,剩下三人在前後警戒。


    被夾著的那個,是早晨吃下去又吐出來的那個,夾著他的人是許三多和伍六一。


    那個兵幾近虛脫,一雙腿無力地從草葉上拖過。


    四麵仍是無窮無盡的原野,幾個人似乎是被原野包圍了。


    ?那兵察看著指南針問:走了有大半了吧??成才望了望遙遠的地平線說:如果方向沒錯,差不多。


    ?許三多一直在關照著那個幾乎人事不省的士兵,他看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無奈地點點頭,兩人終於把那兵放下。


    ?許三多憂慮地說:不能這樣下去了。


    ?伍六一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已經不行了,再拖下去就是嚴重脫水,那就救都救不迴來了。


    ?那兵在地上掙紮著,使勁地搖著頭。


    許三多忽然解下野戰背包,在背包裏掏摸著什麽。


    成才一把拉住許三多的手:你那點吃的救不了他,你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伍六一還是不忍,他說我們能替他做決定嗎?你們明知道他撐不住了!成才惱火地嚷了起來:我煩你們!你們知道你們這叫啥嗎?那個詞怎麽說?磨嘰!婦人之仁!咱們是當兵的!知道嗎?當機立斷!怎麽,還要不要開個會討論一下??幾個人看著他,那眼神並不是反感,相反,成才說中了他們的要害,他們外邊太硬,而裏邊又太軟。


    ?你們不敢,不好意思是嗎?我來!反正你們眼裏我也不是啥好人!自私自利的,想啥都隻想自己。


    行,我擔當得起,我來!你們用不著慚愧,我幫自己解決問題。


    成才看了看那士兵,沉靜地說道:幫他解決問題,也幫你們解決問題!?伍六一咬了咬牙根:你對,我錯。


    ?許三多卻遲疑著,不知說什麽。


    ?成才說得對。


    伍六一苦笑了:成才,是你幫我們,我有點孱,下不了手。


    伍六一拉了許三多一把,掉頭走開。


    士兵拍拍成才的肩,無聲地跟在後邊。


    成才掏出自己身上的信號槍,看看遠去的那幾個人,又看看草原上蒼茫的暮色,然後,他扣動了扳機,一發黃色的信號彈唿嘯著升上了天空。


    成才又看了那兵一眼,將信號槍放在他的身邊,掉頭跑開。


    ?那發信號彈在天空放射著光芒,緩緩落下。


    ?很快,一輛車駛了過來,車上的人迅速發現地上的那名士兵。


    野戰救生器材都是隨身攜帶的,救護人員開始就地搶救。


    那名士兵被醫務兵用擔架抬上了汽車。


    ?隻剩下五個兵了,他們伏在草叢中,監視著那輛遠去的車輛。


    伍六一對伏在身邊的成才說:你用的是自己的信號槍?成才的腦袋好像轟的一響,說是的。


    許三多說那你自己怎麽辦?成才說我用不上。


    ?他說: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伍六一突然說:第一次,我大概有點佩服你了。


    ?成才納悶地看他一眼:別繞彎說話。


    ?伍六一說沒繞彎。


    我當了五年兵,佩服的兵就三個,第一個,老班長史今,第二個,伍六一對一邊的許三多努努嘴:他,第三個,就是剛才的你。


    成才又納悶地看他一眼,他大概永遠也搞不懂伍六一是個什麽樣的人。


    ?周圍的地形是草原上那種連綿起伏的低矮丘陵,幾個人正竭力想在指南針上找出一個方位。


    然而,一點星光都沒有,這根本就是一個迷路的晚上。


    ?我覺得應該是九點鍾方向。


    許三多說。


    他很堅定。


    ?另一個士兵也很堅定,他說我還是覺得十二點鍾方向對。


    ?成才一下就急了,他說你們看準點,這地方差一點就是幾十公裏,走錯了沒時間迴頭。


    ?士兵反駁說:一點參照物也沒有!誰不憑自己的直覺說話呀??成才把希望放在了許三多的身上,他說你呢??許三多說:我也是憑直覺。


    ?成才氣得跺腳道:誰信誰的直覺啊?我還覺得是十一點呢!?到底怎麽辦?伍六一的這句話讓幾個人都沉默下來。


    ?那個士兵收起了指南針,他說我認死了十二點。


    ?立刻有同行者站到他那邊。


    伍六一看著許三多。


    許三多沒說話,但搖了搖頭。


    ?伍六一二話沒說,對許三多說:我跟你走。


    ?拿不定主意的成才又看定了許三多:你到底走哪??許三多指的還是九點的方向:那!?許三多,你想清楚啦!這不是鬧分裂吧?成才氣急敗壞了。


    ?我覺得那邊對。


    許三多堅定地說。


    ?成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伍六一隻好問他:成才,你跟誰走?成才吐了口長氣,他說那我走十二點,我覺得十一點對,至少還差不太遠。


    ?那兩名士兵看看許三多和伍六一,說對不起了,兄弟。


    ?沒事。


    許三多毫不介意地迴了一聲。


    他說我班長說過,迷路的時候,保持清醒的頭腦,相信自己的直覺。


    那個士兵因此而露出了讚許的神色,他說:老七連的兵就是像樣,我這迴是見識了。


    但他沒有因此而更改自己的方向。


    他們簡單地敬了個軍禮,走開了。


    草原上的夜真黑。


    ?頃刻間,他們便沒入黑暗之中。


    ?成才最後看了看許三多,又看看黑暗中已經看不見的那兩個人影,說許三多,你錯了,你肯定錯了。


    許三多沒說話。


    成才也沒等他說話,掉頭追那兩人去了。


    ?伍六一端起了機槍對許三多說:我們也走吧。


    ?許三多一直看到成才的身影一點都看不見了,才跟著伍六一,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地上跋涉而去。


    ?周圍顯得寂靜無比。


    ?伍六一突然問道:許三多,你很有把握嗎??許三多說:沒有。


    ?伍六一忽然就苦笑了,他說,其實我覺得走十一點比較好。


    ?許三多哦了一聲,有點覺得驚奇。


    ?可你準還照著九點的方向走下去,一個人走,是不是??許三多說我會的。


    ?咱們幾年都是比著過的,你要是折了,我輸得也理直氣壯,我們一塊走吧。


    許三多搖搖頭。


    伍六一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說:可不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個意思啊,那挺傻的。


    ?可你就是那個意思,所以咱們才一直走在一起。


    許三多說。


    ?伍六一於是打起哈哈,說是嗎,是嗎??許三多說伍班副,在你眼裏,我總是那個新兵蛋子對吧。


    老兵跟新兵是戰友,可不是朋友,因為新兵不懂事。


    ?你還把自己當新兵啊??你當我是新兵,誰讓你看著我長大的。


    咱們又是老鄉,你不想跟人扯那份老鄉見老鄉什麽的,你就是想滴水不漏做你的兵。


    ?滴水不漏嗎?那很難的。


    ?許三多點頭說:是很難。


    ?兩人沉默一會,又走了一段,不知如何,伍六一忽然又有了一些感傷,他說咱們不是朋友,等跑完這趟,興許就真的成了朋友了。


    ?老這麽說幹嗎?其實還在鋼七連較勁的時候就成朋友了。


    許三多說。


    許三多的口吻很溫和,但也很堅決。


    ?一輛夜巡的機動車從前邊駛過,兩人連忙撲倒在草叢裏。


    ?忽然,身後有人躡手躡腳地過來,未等他立足,就被伍六一摔倒了。


    許三多的槍口也飛速地抵在了他的頭盔上。


    ?竟然是成才!他小聲地叫著:是我!我……?許三多伸手便掩住了他的嘴,一直到前邊的車很快地走遠。


    ?伍六一警覺地張望著:越來越緊了,現在已經派上夜哨了。


    你怎麽又迴來了??成才很有些難堪地笑了笑:想想還是咱們一起比較好,三個老鄉。


    ?許三多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三個人,成才在前,許三多在中間,伍六一斷後,機警地往前行進。


    ?走著走著,成才想起了什麽,禁不住就開口了,他說現在我可以說了,咱們三個準定!咱們三個一塊兒坐上老a的那輛鬼車!一起進a大隊!咱們三個以後就是最好的搭檔,那話怎麽說來著?夢幻組合!……沒等他說完,伍六一給他打斷了。


    ?喂,如果你是這麽個警戒前方,還是我替你吧。


    ?可成才的嘴巴,還是興奮不止,他說不說了不說了,咱們三個應該找個地方休息,我放哨你們休息,你們大可放心!養足了精神,明兒再最後一趟衝刺……?伍六一二話沒說,端著機槍就趕到了他的麵前,讓成才斷後,開始警戒前方。


    ?成才隻好壓了壓自己的心情,他說許三多,這條路我越走越有信心了,我覺得你沒錯,九點鍾是對的,其實我一開始就有點犯嘀咕,十二點方向……?突然,許三多指著前方說道:那座山好熟。


    ?成才說我也覺得眼熟,草原上一模一樣的山多著呢,你知道為什麽嗎?許三多,因為……?許三多卻琢磨著:轉過那山彎,應該就是一條路……?成才也忽然覺得不對了,他往前加緊走了幾步一看,果然是一條路。


    ?他站住了。


    ?許三多和伍六一趕上來時,看見成才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了。


    伍六一說怎麽啦?成才說怎麽說的?剛離開這鬼地方,我怎麽又繞迴來了呢??許三多則開心地笑了。


    ?他說這是紅三連五班的駐地,我腳底下踩的應該就是輸油管道呀!?三個人貓著腰,摸往五班駐地的那幾間小屋。


    ?走在許三多鋪出的那條小路上時,成才禁不住說道:許三多,這就是你修的路。


    許三多說我知道。


    成才說你就是從這條路上走出去的。


    許三多說我知道。


    黑暗中,成才的眼睛裏全是光芒,他說:我也會走出去的。


    兩人幾乎是肩並肩了。


    許三多會意地點點頭,他說你會的。


    走在前邊的伍六一,忽然往迴做了一個手勢,三人迅速臥倒在地。


    ?一個士兵從屋裏出來,噴了一口嘴裏的水,轉身迴去了。


    ?伍六一說:咱們犯得上躲這裏邊嗎?萬一讓他們逮著,可不笑死了人。


    ?成才說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此班例行班務不差,說到警惕性是鬆了些,憑咱們幾個,恐怕在這躲一星期也沒人知道,最妙的就是這怎麽也算一個軍營,偵察營的家夥決不會來搜查一個軍營的。


    ?許三多的眉頭就皺起來了,他說五班怎麽還這樣?你不是在這代班長嗎??就代了小半年,他們要這樣我也沒法。


    成才看看他們兩人,說:聽我的沒錯,保證你們可以在天花板下美美地睡上一覺。


    ?許三多看看伍六一,伍六一點頭同意。


    ?五班的宿舍裏透著燈光,裏邊的士兵還在看電視,還在說笑。


    一名士兵起身關窗戶時,押後的許三多縱身翻進了夥房。


    看著這間幾年來沒有過什麽改變的房間,許三多眼光裏有點茫然。


    筋疲力盡的伍六一和成才隨後摸了進來,他們往堆放的米麵包上一躲,就躺下了。


    ?伍六一順勢提醒了一句許三多:你也抓緊休息吧。


    ?許三多望著屋裏的燈光,輕聲迴答了一句:我先看看。


    ?他從新兵連出來,就來了這。


    t師第一班,倒著數!?成才的嘴裏是有點漫不經心,還有點帶著嘲笑。


    ?伍六一的話,則有點放毒了,他說成才,你是怎麽來的這兒??成才自然難堪了。


    他說咱們不提這個,反正是來得很糗……不過,咱們現在不是還在一起嗎?是不是?嗯?他說著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出了什麽,一囫圇坐了起來。


    ?伍六一笑了:你坐著吧,我就是隨便一問。


    ?成才緊張地搖搖頭,他說不不,偵察兵同誌,你們沒有偵察到什麽內容嗎??許三多和伍六一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虛掩的門,看了看屋裏,搖搖頭。


    ?成才走到牆邊堆放的蔬菜前,拍拍鉤上掛著風幹的羊腿:這一切都是很好的,不過我相信還有更好的!他終於找準了自己的目標,揭開了灶上的鍋蓋。


    鍋裏的內容使他興奮得說話都帶上了唱腔,他說親愛的五班,你第一次沒讓我失望!同誌們,世界上最可愛的東西!給我個姑娘都不帶換的!整整十個饅頭!這幫小子的習慣已經被我罵好幾次了,一天做出幾天的飯,現在我發現,這真是個太好太好太好的習慣了!?成才從鍋裏抓出一個饅頭,看上去不是想吃一口而想親吻一口,他看了一眼許三多和伍六一,把整盆的饅頭端了出來。


    ?老兵吃第一個,謝謝你今兒給咱們準備的早餐。


    ?伍六一的喉頭抽搐了一下,卻顯得有些發愣。


    ?成才說十個呢!夠吃啦,你還客氣什麽?許三多!?許三多看著那饅頭,也是一種犯愣的神情,明顯地抵擋著**。


    他說不能吃。


    ?成才瞪大了眼:不能吃??伍六一將眼光從那裏轉開,他說是的。


    ?許三多恪守著原則:假設敵情我們是在一片沒有人煙的荒野之上,不會有這種人工食品……所以不能吃,吃這個就算是作弊了。


    ?伍六一也示意成才快放迴去。


    成才哪裏肯聽,他說你們玩真的呀??放迴去吧,成才。


    許三多推了他一下。


    ?寧可吃耗子肉?成才說。


    ?那也就惡心一兩小時,吃這個得害你一輩子。


    ?成才氣得無奈,隻好把饅頭放了迴去。


    ?他說好,我不怕,我吃!我吃不完還揣著!等你們餓趴下的時候我來背你們!看到那時候你們還吃不吃!?伍六一淡淡地看著他,有點蔑視又帶點冷笑,一副不再交流的樣子。


    成才又將一個饅頭拿在手裏。


    然而,說實話,他一時也咬不下去。


    ?許三多還是對成才搖著頭說:別吃。


    ?成才頭也不迴:我就吃!?你吃這個。


    許三多說著已經拿出那罐兩天兩夜未曾動過的午餐肉罐頭。


    成才狠狠瞪著許三多,想看出他哪怕一丁點嘲諷的意思,可許三多沒有,許三多仍是一如往昔的平靜。


    ?成才終於將饅頭扔了迴去,狠狠地將鍋蓋蓋上,然後抱頭坐著。


    許三多坐到他的身邊,輕輕碰碰他,想把那罐頭給他。


    ?成才說!我覺得你們有病!好,你們很優秀,你們是真正的士兵!可你們還是不是人?!他看了看眼前的那個罐頭,一時怒火中燒,一把搶了過來,塞迴了許三多的背包裏。


    ?我要是吃了它我就爛掉腸子!許三多你放心,我要是吃了那饅頭,我連心帶肺地爛掉!!?五班的宿舍裏,忽然傳來一陣大笑。


    幾個士兵在看一部正火爆的連續劇。


    屋外,風從草葉間吹過,草原真是一個舒心安逸的地方。


    ?夥房裏的三個人或者說三個老鄉三個戰友,就像三條平行線,繼續地躺在米袋上,躺得都似乎成一個隊形。


    成才的火氣已經下去。


    伍六一的肚子清晰可聞地呻吟了一聲,而後是成才的一聲苦笑。


    ?他說:幾天前我還跟他們坐一塊看電視呢。


    ?似乎是迴應,許三多的肚子也響了兩聲。


    伍六一笑了,許三多也笑。


    成才苦笑著用頭盔將臉蓋上了,似乎這樣就可以把一切**遮在外邊。


    ?他說做一個好兵……真是不易啊,有時候我真想迴家。


    ?許三多他們聽著,但不再做聲。


    ??清晨,一隻羊踱上了山頭,怡然自得地看著遠處五班幾間小屋和星形的道路。


    ?五班晨起的第一個兵,打著嗬欠走向夥房。


    然而許三多他們早已經走了,屋裏看不出有人呆過的痕跡。


    鍋裏的十個饅頭也安然無恙。


    ?許三多幾個正走在山坡上邊走邊摘食些可食的植物。


    ?他們必須得吃些東西。


    ?打頭的成才剛走上山頂,立刻一頭撲倒了。


    後邊那兩人以為出了什麽事情,趕緊臥倒翻身,握槍準備射擊。


    成才身子一翻,無聲地大笑了,最後,他怕笑出聲來,隻好用手狠狠地掩著嘴,掩得後邊的兩個看得莫名其妙的。


    ?成才還在笑著,他說許三多,你小子真是有狗運,不,不,是咱們三個都走了狗運……伍六一收起了槍械:怎麽啦?成才說:讓個金元寶絆了一跤。


    許三多想站起來,成才卻叫他:趴下!到手的雞又飛啦!你們爬過來!伍六一和許三多爬過去一看,前邊不遠處,是一汪清出了藍天的海泡子,海泡子邊是溝塹分明的陣地,至少有一個排的兵力在守衛和巡邏。


    ?東南方向,小山包旁邊有個海泡子,翻過山有一片槲樹林,有一輛車在槲樹林旁邊等著我們。


    成才說這句話我都念叨四五百遍了,越念就越覺得走得不對,想不到你小子啥都不想,偏就走對了,還犯什麽愣?許三多,這就是咱們要測繪的那塊陣地呀!三人的臉上頓時容光煥發。


    ?成才狙擊槍上的瞄準鏡,眨眼間掃過陣地,掃過草原,掃過山丘,他把它調到最大的倍率,一絲一毫地察看著那塊陣地。


    他一邊看,一邊將情況告訴給身後做繪圖的許三多:一共三十五人……五個老a……媽的,老a真神氣,槍跟我們都不一樣,搶過來使使……四個機槍哨位……兩個熱成像儀哨位……沒有機動車,太好了……找不到指揮所……中央是窪地……不對,肯定不對……?許三多的手停下了,地圖上的陣地中央,留著一片空白。


    ?怎麽啦?許三多問道。


    ?成才說:這個陣地選得太鬼了,中央是窪地,不潛入肯定看不到指揮所。


    一個加強排至少六挺機槍,隻看到四挺,也不對。


    ?那就潛入。


    伍六一很幹脆。


    ?現在肯定不行。


    許三多思量著。


    ?成才說晚上更不行,他們有熱成像,咱們沒看清他們,他們先發現咱們了。


    ?那就拚一下。


    伍六一狠狠地說。


    ?好容易到這,拚不過就全完了……死老a太損了,這根本是個完成不了的任務!成才放下了瞄準鏡,一臉的沮喪。


    伍六一和成才也是一樣。


    ?總不能卡在這吧?都這麽想著。


    許三多忽然有了主意,他說降溫行不行??成才說體溫由你控製呢?說降就降??他們都知道,海泡子裏的水,很涼。


    ?然而,這確實是個簡單而行之有效的辦法。


    ?伍六一看了看陣地,好像明白了許三多的另一個意思,他問你是說在水裏把體溫降低了再進去?這麽一想,伍六一忽然就高興起來了,他說:應該是可以縮短熱成像的有效距離。


    ?你們說得輕鬆!草原上晝夜溫差有多大?你把你的血液溫度降得跟水溫一樣?我們餓了快三天了,你們找死呀?成才低聲地吼道。


    ?人是活的,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許三多看著伍六一。


    伍六一點點頭,說等天黑吧,許三多跟我潛入,成才你火力掩護。


    成才卻急了,他說我潛入!你們掩護!伍六一告訴他:你體質不如我們,我怕你在水裏凍暈掉。


    成才還想說什麽,他說現在不是吱氣的時候,成才,如果有個閃失的話,我們用得上你這支槍。


    狙擊手要在一定距離上發揮效能。


    成才猶豫了一下,垂下了眼皮。


    ??海泡子和那陣地浸入了深沉的黑暗。


    許三多終於拿出了那一盒罐頭,用刺刀挑開,推到成才和伍六一麵前。


    成才說我不吃,他說你們倆呆會比我更需要熱量。


    伍六一用刀將午餐肉割成了極均勻的兩塊:吃吧,許三多。


    ?許三多說:你先吃。


    ?我的那份自己吃了,再吃了這,我就吃了一份半的食物了。


    許三多,這幾天我比你多吃了整整一倍。


    伍六一這麽一說,許三多隻好拿起一塊午餐肉,輕輕地咬了一口。


    幾天來,第一口可以稱得上食物的東西下肚,感覺著整個胃都像在燃燒。


    ?他默默地閉著眼,默默地體會著那點熱量流入體內。


    ?成才卻嚼著一片草葉,用狙擊槍監視著陣地上那些閃動的電筒光。


    偽裝之後的許三多和伍六一,很快從山坡上緩緩地爬下。


    他們的動作勻速而沉穩,幾乎是無聲的。


    兩雙炯炯發光的眼神,從抹黑的臉上緊緊盯著眼裏的海泡子。


    ?從狙擊鏡裏成才看著這兩位戰友浸入了黑暗。


    他看到他們將半成的繪圖放在水邊,無聲地爬入水中,讓水浸沒自己的身體,一直浸到隻剩下露在水上的口鼻和眼睛。


    ?頂不住了就吱一聲。


    伍六一用最小的聲音提醒了一句。


    ?許三多說:沒事。


    ?兩個人的聲音都在發顫,身邊的水也抖著微微的波紋。


    ?伍六一說:別咬牙,越咬牙越發抖。


    ?許三多說:知道了,不咬啦。


    ?伍六一說:想事情,一定要想事情,千萬別放鬆。


    ?許三多問:想什麽??伍六一說:想……想水裏的一點點火……火永遠不滅。


    ?許三多有點神誌模糊地笑了笑,他說水裏邊怎麽會有火呢??伍六一說:咱們就是火啊,許三多。


    ?許三多一下就明白了。


    兩人就這樣忍耐著,讓水溫一點點把身體涼透。


    ?他說是有火,六一,我覺得渾身在發燙。


    ?伍六一說:那就好,那就好。


    ?許三多說:真舒服,應該讓成才也來試試。


    ?伍六一的臉現出了一絲苦笑,應和著:是啊,是啊。


    ?許三多說:咱們迴頭一塊去看班長,他知道他帶出了兩個老a,一定特高興。


    ?伍六一說:我也正這麽想。


    伍六一的臉上說著就有了濃濃的笑意,嘴裏嘀咕著:兩個死老a,牛皮得不行啊……?慢慢地,許三多覺得身上的熱量都跑光了,許三多的眼皮開始打架了起來。


    ?他說:我……我有點犯困。


    ?伍六一伸手使勁地掐了他一下,他說許三多,不能睡!真的很困……吹熄燈號了吧??沒吹!是起床號!許三多,老七連集合啦!?……老七連是什麽??是鋼七連!鋼七連!許三多,鋼七連正等著你呢!班長又挨訓了,都是因為你不爭氣!?……我爭氣,我很爭氣了呀。


    ?對,你很爭氣。


    班長也沒走,班長進了軍校,咱倆是班長,班長做了排長。


    ?你騙我,班長走了,鋼七連也散了。


    隻有我一個人。


    ?許三多說得自己也抽搐了一下,睜開眼茫然地看著伍六一。


    ?伍六一終於舒口氣:你算是醒了。


    ?許三多不再說話,他忽然將頭慢慢地埋進水裏。


    ?也許,那是他在悄悄地哭。


    ?伍六一靜靜望著水麵上的那頂鋼盔,他說頂住啊,許三多。


    這兩個字我常對你說,我想你聽不見。


    其實,他是因為許三多聽不見,他才這樣說的。


    ?成才還在狙擊鏡裏緊緊地注視著他們。


    他不時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的夜光表。


    他看著時間在慢慢地走著,很慢很慢……終於,他看到了水裏悄悄地泛起了波紋,他看到他們終於爬到了岸上。


    ?前邊的陣地裏,成才看到有一名荷槍的士兵在踱來踱去。


    ?許三多和伍六一在戰壕邊沿輕輕一落,滾入了壕溝的拐角裏。


    他們的動作太快,快得連壕溝後埋伏的幾個暗哨都沒有看見他們。


    ?鑽過幾條縱橫相連的溝塹,千尋萬覓的指揮所中心,終於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那指揮所是半埋入式的,兩人隨即迅速地繪起了圖來。


    ?一個正調整中的紅外圖像頻閃了幾下,終於平穩了。


    ?這是一名老a,他正調整著自己頭盔上的輕便型夜視裝置,這種比望遠鏡大不了多少的夜視儀,是許三多們根本發現不了的。


    他掃描過陣地的外沿,沒有發現什麽。


    不經意地掃描陣地內沿,卻發現一團模模糊糊的熱點。


    那老a索性摘下了自己的夜視儀,他以為那東西壞了,卻壓不下心裏的疑團,他低著身子,悄悄地逼來。


    ?許三多和伍六一繪製完地圖,折疊好放進了懷裏,迴身的時候卻正好與那老a撞了個正著。


    伍六一和老a幾乎是同時撲上來的,兩人一起撞倒在了地上。


    伍六一在卡住了他喉嚨的同時,也掩住了他的嘴,老a則趕忙去摸伍六一的頭盔,他在找那個激光信標。


    這時許三多撲了上來,要扣老a的信標,卻被一腳掃倒了。


    老a正要弄開那個信標的開關,許三多的槍響了,白煙遮住了老a和伍六一的臉。


    ?那老a完蛋了。


    ?陣地上頓時炸了窩,探照燈和電筒的光束,紛紛掃來。


    ?伍六一火了:幹什麽開槍??許三多說:他要殺你!?伍六一沒心思多說了,端起了機槍就四周打量了起來。


    ?那個已經掛掉的老a,笑嘻嘻地招唿著:兩位好走。


    ?許三多很禮貌地迴了句:再見。


    ?伍六一氣得拖了許三多就走:廢什麽話。


    ?外圍的幾名機槍手正將機槍掉了過來,許三多從壕溝裏冒頭一陣掃射,那幾人就都冒煙了。


    伍六一用機槍封鎖著從指揮所裏衝出來的士兵。


    這時,有兩名老a看見了伍六一,冒頭就朝這邊打著點射,伍六一連連滾在地上,才躲了過去。


    許三多發現後,一陣猛掃,才將那兩個老a壓了下去。


    ?這幾個家夥比一個排都麻煩!伍六一嘀咕著。


    ?那兩個老a在伍六一的機槍轟鳴下一時無法抬頭。


    ?許三多撤到了陣地外圍,迴頭掩護伍六一,叫他快撤!?那兩個老a忽然會意地做了個手勢,低下了頭去,一人在腰後摘下一個東西,往壕溝後甩了過來。


    許三多正莫名其妙地看著。


    那東西轟的一下在空中炸開,如同平地上打了個閃,炸出了一片白熾的強光。


    許三多頓時捂住了眼睛,一時被晃得什麽也看不見。


    伍六一幸而沒有迴頭,他跑到許三多身邊將他拖了起來。


    ?我看不見了!許三多惶恐地握住伍六一的手。


    ?是閃光彈!媽的死老a,盡用這缺德玩意!?伍六一打算拉著許三多從山坡上跳下去,腳下卻踩中一塊鬆動的土壤,連人帶槍摔了出去,這一跤摔得太重了,伍六一痛得在地上滾動了兩下。


    迴頭看見許三多仍茫然地站在壕溝之上,便大聲地喊道:許三多你快跑!?你在哪?我看不見!?跑啊,朝前跑就是了!?許三多卻依舊在找,嘴裏喊著:六一你在哪?!?指揮所裏的士兵已經衝出來了,那幾名老a也不再把這兩人當對手了,一名老a純粹為了結束戰局舉起槍向站在壕溝之上的許三多瞄準。


    然而,一聲槍響,他的頭盔上卻先冒煙了。


    ?那是成才的傑作。


    ?老a頓時反應過來,喊道:狙擊手!臥倒!?後麵的山坡上也開始冒起了槍焰。


    ?後邊也來啦!今兒晚上可真夠熱鬧的!?那老a端槍撂倒了一個從山坡上衝下的參賽選手,但又有幾個兵從山坡上衝下,看來是等待已久了。


    ?許三多的眼睛終於能看見些了,他跳下壕溝,將地上的伍六一扶了起來:你怎麽啦?伍六一說摔的!伍六一看了看許三多的臉:你怎麽,你哭什麽??許三多擦了擦眼淚,說晃的!?陣地那邊的槍聲,愈響愈烈,伍六一拄著槍站了起來,他一隻腳已經無法著地。


    他拄著槍強走著。


    ?我背你!許三多伏下身。


    ?滾蛋!伍六一罵道。


    ?伍六一不讓背,許三多隻好攙著伍六一一瘸一拐地往前跑開。


    ?後來的那幾個兵趁亂已經衝進了壕溝,一場陣地戰頓時打得如火如荼的。


    能到達這裏的兵,大概已經全在這兒了。


    天馬上就要亮了。


    他們這也算是最後一搏了。


    陣地上的兵有些吃不消這些生力軍,何況這些能參賽的兵哪一個都是本團隊的兵王。


    ?剩下的幾名老a,靠自己和幾挺機槍支持著局麵。


    ?成才拖著幾個包,從山坡上興高采烈地衝了下來,扶住了許三多和伍六一。


    ?地圖到手了嗎??許三多點點頭:到手了。


    ?看著伍六一,成才發現不對,他說六一怎麽啦??腳崴了一下,沒什麽大不了。


    伍六一說。


    ?咱們得趕緊走!可別讓那幫撿便宜的家夥把啥都搶走啦!許三多背好自己的包,想去背上伍六一的,被伍六一搶了過去。


    他說:我自個來。


    成才早已樂不可支,他說這迴好啦!往下隻是個五公裏,沒那些明崗暗哨啦!咱們就是個五公裏越野,跑完就到啦!?跑到了再說吧。


    伍六一說。


    ?許三多和成才架著伍六一要跑,伍六一把他們掙開,自己小跑了起來。


    成才笑了,說我就知道你沒事!我早說過的,咱們三個!咱們三個一起坐上那輛鬼車!三個死老a一起打天下,黃金夢幻組合!?他和許三多跟在伍六一身後跑了起來。


    ??那幾個被成才稱為占便宜的家夥,正在陣地上做最後的拚搏,他們一邊開火,一邊也在緊張地繪製著該繪的地圖。


    ?東方已經晨光熹微。


    ?又一個兵頭上冒出了白煙。


    ?這支小部隊實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他們看起來和許三多們一樣,一樣髒,一樣累,一樣餓,一樣狼狽也一樣地默契。


    地圖上終於標出了最後一個火力點,這時候他們已經隻剩下三個人。


    一個人跳起來進行火力掩護,兩個人撤離。


    轟鳴的槍聲終於啞了,那個掩護的兵也被射中了。


    ?那兩個兵最後看了一眼,也開始了他們精疲力竭的奔跑。


    ?許三多三個也在狂奔,一開始在最前邊的伍六一已經落到了後邊,因為前麵兩人看不見他,他已經又用一隻腳在發力了。


    ?許三多忽然停住了,他迴頭喊了一聲六一??幹什麽??你的腳到底怎麽啦??我沒事,你們先跑。


    ?成才一臉焦急地看著。


    ?讓你們先跑啊!我沒事!伍六一簡直是要炫耀一下地開始衝刺,第一步便重重摔在了地上,然後,他開始掙紮,竭力避開前來扶他的許三多和成才。


    ?伍六一搖著頭,說我沒事啊!我知道我沒事的!我不知道……我的腿到底怎麽了?許三多幾乎是在跟這個人搏鬥,他想去撕開他的褲腿。


    ?成才的麵色忽然沉了下來,他看見了地平線上趕過來的那兩名士兵。


    ?他們趕上來了!他朝他們吼道。


    ?伍六一拚命地推開了許三多,他說快給我走啊!?許三多示意成才,一個拉住伍六一的一隻手,拖著他往前狂奔。


    ?伍六一憤怒了。


    ?他說你們這樣跑得過人家才怪呢!你以為拉練啊,這是淘汰!淘汰你們懂嗎??許三多卻平靜地對他說:你應該用力跑,不是用力嚷嚷。


    ?伍六一不嚷了!伍六一竭力地跟上他們的步子,然而傷腿每一著地,都讓他痛得一臉的扭曲。


    他把成才他們的速度都拖下來了。


    ?後麵那兩個士兵也在搖搖欲墜地狂奔著,但他們沒有負擔,他們一點點拉短了與許三多他們的距離。


    ?天已經完全亮了。


    很難說那奔跑在山丘上的五個人,現在已經成了什麽樣子。


    渾身的泥水和汗水,一張張臉上的神情已經接近虛脫,兩天三夜沒吃沒喝地打拚,加上最後這場瘋狂的衝刺,所有的人都已經瀕臨了極限。


    ?他們有一段是平行的,這平行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誰也沒有能力把自己的步子再快一點點,但後來者在漫長的僵持中終於超前了半個身子,然後是一個身子,一米,兩米……?伍六一又憤怒了,他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們放開我!我自己跑呀!?這一聲等於是沒有效果。


    ?我不行啦!你們放開我!?突然,成才吼叫了起來,他在給他們加油。


    ?五個人又漸漸在拉短了距離。


    ?我自己跑,我自己能跑到的!許三多,成才,我求你們了!?槲樹林!那是槲樹林!?成才說得沒錯,前邊是槲樹林,林邊停著一輛越野車和一輛救護車,袁朗和幾個衛生兵正等在那裏。


    ?成才咬著牙,喊著:再加把勁就到啦!我們三個!我們三個!?三個人多少是振奮了一下,他們超過了那兩名已經油盡燈枯的士兵,一口氣把人拉下了幾十米。


    ?那個終點已經隻是八百來米的事情了,槲樹林中忽然跑出一個跌跌撞撞的士兵,摔倒在了袁朗的腳下。


    ?那是第一個到達的士兵。


    ?醫護人員立刻上前救護。


    ?三個人的步子一下慢了下來。


    ?他們知道隻剩下兩個名額了。


    ?三個人對望了一眼。


    ?伍六一突然掙紮了,這迴他的掙紮接近於廝打,一下狠狠地甩開了兩人。


    ?就剩兩個名額了!你們還拖著我幹什麽??兩個人呆呆地看著伍六一,身後兩名士兵正緩慢,但固執地趕了上來。


    ?成才忽然掉頭就跑,往終點狂奔。


    ?許三多卻看也不看跑去的成才,他將背包背在了身子前邊,搶上來抓住伍六一,他不想丟下他。


    他要背著他走。


    伍六一強掙著就是不讓,但那條腿已經吃不上勁了,大半拉沉重的身子被許三多架在肩上。


    ?許三多拖著伍六一,向終點做拚命的衝刺。


    ?一個三十公斤的背包,加上一個成年男子的大部分體重,即使精力充沛的壯漢,也被壓倒。


    許三多慢得出奇,但他沒有丟下六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衝著。


    ?伍六一不敢再掙了,他一隻腿竭力地往前蹦著,因為現在的速度很重要,他得為許三多想點什麽。


    ?後邊的那兩名士兵,慢慢地超過了他們了。


    ?伍六一受不了了,他又開始憤怒地吼了起來了。


    ?他說他們超過你了!許三多你瘋了!許三多你要幹什麽?你有毛病嗎?這是淘汰你搞沒搞明白?我要能拉下你一米我絕對爭取拉下你兩米!我絕對不讓你的!許三多你放開我!?伍六一的聲音裏都有了哭聲了。


    ?前邊的那兩名士兵,已經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成才已經到達了槲樹林終點,那股子猛衝的勁頭讓他幾乎撞在了袁朗的身上。


    ?袁朗一把揪住了他的背包帶。


    成才站住了。


    ?精疲力竭的成才沒有倒下,他立刻轉過身看著自己那兩名戰友,他朝他們喊著:許三多快跑!許三多,你加油啊!?袁朗意味深長地看看他,又看看遠處的許三多和伍六一,他的眼神裏充滿了一種至高無上的欽佩。


    對於那還在爭奪中奔跑的四個人來說,這剩下的幾百米簡直遙不可及,幾個人的速度都慢得出奇,幾個人都瞪著對手,但要超出哪怕一米已經很難。


    ?成才已經到了!隻剩下一個名額了!你看見沒有?!?伍六一望著綠意蔥蔥的槲樹林對許三多說。


    ?許三多根本就沒抬頭看,他的力氣依然用在對伍六一的拖拉上。


    ?隻剩一個名額了!你還不放開我!我們是兩個人!你拖著我幹什麽?你跑糊塗了嗎?伍六一都不知道該怎麽憤怒才好了。


    ?而許三多的迴答是:沒有。


    我沒有糊塗。


    ?伍六一盯著那張汗水淋漓的虛脫的臉,恍然大悟了,他說我知道你要幹什麽了。


    你想拖著我跑到頭,你自己裝蛋趴窩是不是?然後我就上了那車子,是不是?你腦子壞掉啦?進水啦?餓暈啦??許三多還是沒吱聲,他隻管在腳下使勁。


    ?伍六一想突然掙開他,卻發現那小子手勁大得出奇,橫搭在他肩上的一隻手臂簡直已經被許三多的手掐到了肉裏。


    ?我要去告你,王八蛋!全軍區的選拔你就敢這麽幹?你根本就沒資格在這裏跑!你丟人現眼!你丟了七連的人!你放開我!許三多我求你放開我!我跑不動是我該著的!伍六一已經哭了!?你服役期快滿了,服役期滿了你就走了。


    ?走也是我該著的!誰要你這麽假惺惺的!?我不讓你走!班長已經走了,七連也散了,我怎麽也不讓你走了!?這是你該拿的主意嗎?這事用得著你這傻瓜來多情嗎??許三多的眼神很渙散,使著勁,每一步都是掙紮。


    ?伍六一看了很久,本來是狂怒加無奈的眼神也慢慢平和下來,他說許三多,咱們是朋友。


    ?……什麽??伍六一說跑吧許三多,起跑就不要停下來,這路可還長著呢。


    ?……什麽??突然一聲槍響,把許三多嚇了一跳。


    ?是伍六一手中的信號槍,槍口在冒煙。


    ?信號彈正緩緩地升上天空。


    ?伍六一一瘸一拐地高舉著雙臂,向著終點揮舞著,他說我跑不動了!我棄權!?他真的是跑不動了,剛走出兩步,便轟然倒地。


    ?救護車是隨時準備的,幾名衛生兵已經發動汽車過來。


    ?許三多呆呆地看著伍六一。


    ?伍六一瞪著他,揮著拳頭喊著:跑啊!許三多!?許三多這才掉頭開始他的最後一段狂奔。


    ?那領先的兩個兵意識到了身後的威脅,也使出了最後的力氣狂奔了起來。


    ?許三多喊叫起來了,他在喊叫中開始了以為不可能的加速。


    ?他在第一次加速中超過了那兩人。


    ?一個被超過的士兵終於喪失了信心,在許三多超過他的同時摔在了地上。


    然而,他那位戰友卻不管不顧地迴身拉起了他。


    ?許三多仍在喊叫著。


    ?他在喊叫聲中往前衝刺。


    ?他在喊叫聲中跨越了終點。


    ?喊叫聲中,許三多的雙手砰然撐在那輛越野車的保險杠上。


    ?成才歡天喜地地跑過來,他想與許三多擁抱,許三多抬起頭,那雙眼睛裏的冷淡讓成才愣住了。


    ?許三多迴頭看著剛剛跑過的路,他看到那兩名士兵正互相地攙扶,就要跨越終點。


    遠處的伍六一,已經被衛生兵用擔架抬上救護車。


    伍六一笑得像個大男孩一樣,在向這邊不停地揮手。


    ?如同敲門一般,袁朗輕輕敲了幾下車子。


    ?三位請上車吧,到車上交出你們的測繪作業。


    如果你們還扛得住往下的考驗,你們很可能是我的部下。


    說著,他為他們拉開了車門。


    ?袁朗的車開走了,就在這時,那兩名相互攙扶的士兵,到達了終點。


    他們在倒下的時候失聲痛哭了起來。


    ??衛生兵剪開了伍六一的褲腿,露出腫脹烏青的肌肉。


    ?醫官輕輕地摁了一下,問:痛嗎??伍六一說:不痛。


    ?醫官看了看:真的不痛??他很快便明白了這個士兵的傷勢。


    他說你的右腿肌腱已經完全拉斷了,是運動過度造成的。


    你這樣撐了多久?伍六一的眼神一下就空白了。


    ?他說五年了。


    ?一個累脫了形的士兵,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這是這場比賽中能到達終點的最後一個士兵。


    ?車子還沒停穩,高城就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大步地走向那幾個仍在哭泣的士兵。


    ?他告訴他們:我來領人,我的任務是把敗兵帶迴去……?最後那名士兵撞過來的時候,高城一把把他拉住了,他穩住了他那搖搖晃晃的身子。


    他看著那張累得神誌模糊的臉,說:到了這我很慚愧,我瞧見這裏每一個都是最好樣的兵!我不知道你們這三天三夜是怎麽過的,我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痛,可我希望你們記住,老a出了一個從來沒人完成過的題目,實際上他們告訴我,他們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而你們,我的步兵哥們,做了一件以前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他抱起那個身子不斷往下墜的士兵,往自己的車子走去。


    ?周圍的那些軍官,也學他的樣子,或抱或背或架地將地上的士兵們放到了車上。


    ?高城接著吩咐道:這裏的每一個兵,我希望他能去我的裝甲偵察營!我相信偵察營總有一天會超過他們那個死老a!?袁朗已經將許三多們跑了三天三夜的艱苦路程拋到了腦後。


    他說你們的作業??成才的作業在許三多身上。


    他是擔任狙擊掩護的任務,他的測繪作業是由許三多代繪的。


    許三多從懷裏掏出了兩份圖,沒看成才,便遞了過來。


    ?成才眼神很有點發虛,一不留神,沒有接住。


    ?地圖落在了座位上。


    ?袁朗已經拿到了另一個的作業,他在後視鏡裏看著成才他們。


    你們的作業?他平靜地問道。


    成才咬咬牙,從座位撿起交給了袁朗,他沒敢多看許三多。


    ?為什麽你們倆的作業是從一個人身上掏出來的??是分工。


    許三多迴答說,我們潛入陣地測繪,他擔任火力掩護。


    沒有他我們撤不出來。


    ?看來你們互相很信任?袁朗問成才。


    ?成才如蒙大赦,他說我們是老鄉,是朋友,還是同屆同車同年的兵。


    ?袁朗點點頭,說話間已經看完了那三份作業:很不錯,夠得上專業測繪標準。


    ?他將車拐過了那片模擬陣地,然後說:這三天過得夠苦的,你們別怪我。


    美國的海豹號稱萬裏挑一,咱們裝備不如他們,隻好十萬裏挑一啦。


    ??團大院裏,機一連的連長一如往昔地在操場邊等待他們的歸來。


    ?但從車上下來的隻有許三多,有馬小帥,有甘小寧幾個,但沒有伍六一。


    ?一連長說六一呢?這就讓老a撬走啦??許三多輕輕地說了句:住院了。


    ?怎麽會住院呢?你倒是說個明白!?許三多沒說,他頭也不迴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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