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燭火通明,徐徐燃之,李長笑那一盤牛肉、香酥小豆,將要見底,可熱麵與小酒,卻還未上來,便忍不住催了催。


    聲音一出,那二位官差爺,頃刻轉頭來,二人同時眯眸,開始細致打量那獨坐的白衣。


    月下坐窗沿,溶光襯白衣,姿容無可挑,若有風拂過,似要乘風去。單是看著,便覺賞心悅目,似那畫中仙。


    再定神看去,長發冠中束,酒壺腰中懸。更有佩劍,有囊袋,有香囊,腳上踩布靴。


    倒不似仙了,更像行江湖的江湖客了,隻是那副姿容體態,尤是不凡,一舉一動,還略帶幾分貴氣灑脫。


    還有股言不清,道不明的韻味,一時以二人學識見聞,倒真不知如何形容,最後各種感觀,化做“怪人”二字。


    張龍趙虎二人,當即心生警惕,而恰是此時,白衣迴頭來,與二人目光對視,碰在了一起。


    被羈押的犯人,也看向那窗沿白衣,似有意動,剛想有半分動作,卻被趙虎一瞪,其刹那僵立,眼中浮現驚恐。


    旋即絕望閉上雙眼,立於原地,片刻不敢動彈。


    手持殺威棒,方臉精光目者,趙虎也。


    背著大砍刀,光頭刀疤臉者,張龍也。


    二人龍虎之名,自不說亂取,那是真有實力,龍行虎威,光是這般外貌,便並非好惹,性格也絕非善茬。


    “小二,叫那人吃完,快快離去。”


    趙虎招手,小二不敢怠慢,快快湊了過來,他附於其耳,低聲言道。


    “是,是。”


    小人點頭哈腰。


    在那上菜的間隙,李長笑又在打量三人。


    張龍趙虎倒也還好,雖麵相兇煞,卻大體正常,隻是那罪犯之裝束,真是奇哉怪哉。


    若他所料不錯,應是流放之罪。隻是尋常流犯,犯人需身穿囚服,腳戴鐐銬,手上枷鎖,層層禁錮。


    若問李長笑為何那麽清楚,原因自是簡單,他也曾被流放,那一路的艱辛與屈辱,深有體會。


    曾經李山河將其貶為庶人,斷絕關係流放,不曾將他死活放在眼中。不過那都是舊事,李長笑早已不是當初。


    過往雖有苦痛,卻如雲煙爾,偶爾念起,不輕不重。


    思緒拉迴,那被羈押的人兒,腳上確有鐐銬,係著個黑鐵玄球,估摸有十餘斤,莫看僅十餘斤而已,長久涉足,那折磨無幾人不色變。


    除此之外,犯人全身籠罩在一件大黑袍中。


    頭發,身形,皆被徹底遮擋,唯有一張麵孔尤露在外,但卻糊上一層厚泥。


    乍一看,猙獰可恐,宛如自泥澤中,爬出之厲鬼,難怪店小二開門之際,便被嚇了一跳,想來八成,是見到那張泥臉了。


    “啪!”


    張龍一拍桌子,傳出道悶響,他轉頭看向李長笑,嘴角扯動,“閣下,若吃便好好吃,不該看的莫看,小心惹來殺身之禍。”


    “冒昧問一下,二位大人可是官差?”李長笑拱手笑道,全不理會話中要挾之意。


    “哼。”二人沒迴答,冷哼一聲,已是不悅至極點。


    店小二端上菜來,是熱麵與小酒,他附耳提醒道:“客官,這二位爺,可不好惹,他們押犯途中,殺人可是不計罪的,你可得小心哩。”


    “快快吃完,上樓去吧,算小的求您了。”


    店小二戰戰兢兢,這座承天客棧,時有官差,他也最怕官差。


    特別是張龍趙虎一般,滿臉兇相,一言不合的官差,說句不中聽得,這些人便是叫他鑽跨,他也不敢違逆。


    “哈哈哈,謝啦。”李長笑謝了一聲,不想讓小二難做,便不再言語。


    不過卻留了半個心眼,隱隱感覺奇怪,他喝完小酒,吃完熱麵,上了樓去,大堂內隻餘張龍趙虎一行人。


    那二人目送李長笑上樓,再不見其身影後,嗤笑一聲,兄弟二人豪邁一笑,重重碰了一杯。


    大口飲酒,大口吃肉,如此生活,如何不快哉,不一會,那酒喝了盡了,二人尤不盡興,灑三四枚銅板落地,高唿道:“小二,再來三壇。”


    酒衣上頭,暈乎暈乎,店小二慌忙跑來,跪趴在地,一枚銅板一枚銅板撿起,置於手中細數,臉上不由慘白。


    猶猶豫豫,戰戰兢兢,才是說道:“大爺,四…四枚銅板…不…不夠。”


    “誰是你大爺!”


    趙虎一腳踹了過去,店小二直飛三米,又滾數圈。


    趙虎啐一口口水,麵色漲紅,是酒品惡劣,又酒上心頭,“你這孫子,我還不要呢。”


    店小二從地上爬起,抹了抹眼淚,腹中絞痛,連連跪地磕頭。


    那被羈押的犯人,歎了口氣,微微搖頭。


    怎料便是這番細小動作,也被張龍察覺,砍刀出鞘,用刀背打在其大腿上。


    那暗勁投入肉裏,痛覺一點點緩上心頭,張龍罵道:“你是個甚東西,也敢搖頭?”


    “我這一擊,到夜裏才疼,得疼上三天三夜,你啊,嘖嘖嘖,可有得好受嘍。”


    犯人牙齒緊咬,被糊住的臉,看不清神情,唯有那雙眸子,盡是痛苦之色,大腿在微微顫抖。


    並非肉在疼,也並非骨在疼,而是筋在疼,那疼難以言明,但她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還不快去拿酒來!”


    趙虎一瞪眼。


    店小二哪裏還敢反駁,便是酒錢不夠,自己墊付,也不敢多言二字。隻是想到此,又覺得委屈,走到後廚,才敢用衣襟擦淚。


    大家都是娘生爹養,憑什麽有些人,便唿來喝去,有些人卻隻能受人欺淩。


    盡管想不明白,但現實的殘酷,讓店小二不敢怠慢,忍著腹中劇痛,也是抱起三壇酒,向外走去。


    剛出後廚,卻見一笑臉,是剛剛那白衣,店小二陰霾少了幾分,許是店小二這夥計,低賤,平日少有笑臉相迎,打罵訓斥居多。


    那俊人兒的笑臉,又霎是好看,春風和睦,平等相待。


    他捂著肚子,說道:“迴了房,想了想,還是餓得慌,沒辦法肚量大,待會能否再給我送幾盤菜上去?”


    “好的客官。”店小二點了點頭。


    “錢先付了。”李長笑笑道,將二十幾枚銅板,放在店小二手中,想了想,又言道:“若那二人,再想吃些什麽,少的錢我補了,算我借給他們的罷。”


    “你可莫要再與他們爭了。”


    店小二一愣,“客官你這…”


    李長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了樓,既是借,那便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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