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邊的彼岸花依然在這九幽之地盛放,如暗夜中的一道鮮血,豔到極致,也詭秘到極致。


    蘇遠隨手摘下一朵,插在綠裳鬢邊。


    紅花綠衫,強烈的色彩對比,普通人著上也許會俗氣,可貌若天人的綠裳氣場卻陡然一變,更增添了一抹神秘的意味。


    如果說之前的綠裳是飄逸出塵中夾雜著天真無邪的純,而此時的綠裳卻具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攝人心魂。


    仿若塵封千年的絕世青銅寶劍,有朝一日陡然出鞘,痛飲敵人鮮血之後,閃著寒光刀鋒之上帶著血痕,殘酷而絕美,傲然孑立。


    蘇遠顯然也發現了綠裳的變化,他轉過頭,輕聲說道:“綠裳,看來你和地府也有些淵源。”


    迴魂之後就在興平村老宅遇上了戒靈綠裳,看來自以為的巧合可能並不是什麽巧合,一張密織的大網不知何時早已張開。


    “嗯,我也覺得有種很特別的感覺。”綠裳眼神一凝,伸手摸摸頭上的彼岸花。


    “從看到這些花開始,我神識裏好像有些變化,但現在也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麽變化,隻是覺得心頭悶悶的。”


    蘇遠聞言把綠裳纖細的玉手握在掌心,將她心中的忐忑有效地安撫下來。


    綠裳給了蘇遠一個放心的眼神,“主人,無論發生什麽,我總會在你身邊就是了。”


    蘇遠點頭,輕聲說了句,“我也是。”


    兩人不再多說,更多的心意都在不言之中。


    前麵不管會麵臨著什麽,總之彼此在身邊就足以。


    一入地府的蘇遠,再無半分在人間溫柔斯文的書生氣,通身氣場更加冷冽,永遠黑雲密布的地府天空都不能勝過他更加暗黑的氣場。


    如九幽之下的上古寒鐵,如萬年冰封的雪山之巔。


    冷到極點,也淩厲到了極點。


    走過黃泉路,蘇遠大步向奈何橋走去,綠裳並肩而行,兩道挺拔的身影劃破地府黑霾。


    忘川河水奔流翻湧,無數不肯過橋轉世的鬼魂沉淪其中,被無數怨氣包圍吞噬,曆盡苦痛,最後也化作忘川中的一道怨魂。


    忘川之上的奈何橋,是投胎轉世的必經之地,循規蹈矩的鬼魂等著下一次轉世的機緣。


    橋上排著望不見頭的長龍,一眾鬼差押著鬼魂排隊等著喝孟婆湯,孟婆湯一下肚,前塵往事徹底遺忘,來世便是新的一生。


    奈何,奈何,無可奈何。


    奈何橋上天天都會上演不肯飲湯的鬧劇。


    是什麽不能忘,不想忘,誰知道呢?


    是愛,是恨,是怨,還是恩?恐怕連拒絕飲湯的人也說不清楚。


    都要轉世了,忘和不忘又如何?如果人間都是帶著前世記憶的人,那會有多苦?


    可遺忘了就等於沒有發生過嗎?


    發生過的事,忘與不忘又有什麽區別呢?


    孟婆和鬼差可不管這麽多,上橋,飲湯,轉世,流水線作業就是這麽精準。


    苦苦哀求的,痛哭流涕的,搶碗砸鍋的,甚至對孟婆大打出手的,都有。但最終無一例外,被孟婆按著頭灌下一碗濃濃的孟婆湯。


    對於不聽話的鬼魂,孟婆可是有獨門秘製加了猛料的湯,莫說前世記憶,可能來生都是個記性特別差的健忘症患者。


    哦,不,有例外,蘇遠就是那個例外。


    蘇遠就是在孟婆這裏被老妖帶走的,想當時,蘇遠規規矩矩排隊喝湯,輪到他時也不多話,端起湯碗就往嘴裏灌,既死之,則安之,沒什麽大不了,六道輪迴的規則便如此。


    可湯還未進嘴,老妖就到了,長袖一揮,打翻了湯碗,孟婆湯撒了一地,驚得後麵排隊的鬼魂哇哇大叫,奈何橋上的鬼差們嘴張大得可以塞進一個雞蛋。


    見過劫法場的,沒見過劫喝孟婆湯的,敢在孟婆眼皮子底下劫走鬼魂的,打有冥界以來,怕這是頭一遭。


    最後碗摔碎沒有,蘇遠倒是忘了問。


    當時孟婆隻斜著眼看了看老妖,老妖將蘇遠夾在腋下,道骨仙風的老頭兒朝孟婆潦草地點了下頭,大約咕噥了句:“湯不能喝,人我帶走。”


    蘇遠當時慌亂之下,也沒聽真切,大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不過記得真切的是孟婆意外地沒說個好歹,手裏舀湯的大勺朝他胡亂揮了兩下,讓老妖快滾。


    然後老妖就滾了,帶著蘇遠倏地消失在奈何橋上。


    “遠哥!”一道清脆的聲音將蘇遠從記憶裏拉了迴來。


    蘇遠抬頭一看,一個麵相稚嫩的鬼差熱情地招唿蘇遠,手裏的鎖魂鏈抓得很緊,被套住的鬼魂雙手無力地撲騰,舌頭伸得老長。


    蘇遠朝鎖魂鏈指了指,“小三子,再緊點估計那鬼就等不到轉世了。”


    小三子迴頭一看,連忙鬆了鬆手裏的鏈條,一個勁地對著鬼魂點頭道歉。那鬼魂顯然沒想到這小鬼差如此客氣,也連忙擺手表示不介意。


    “遠哥,你迴來看老妖嗎?”小三子踮腳望了望,前麵的隊伍還排得老長,他轉過頭來和蘇遠聊開話題。


    隊伍前後的幾個鬼差都圍攏過來,和蘇遠打著招唿。


    “遠哥,小三子是想念你的鬼門針了。”


    小三子“啊嗚”叫了兩聲,曾經被鬼門針支配的恐懼讓他抱著屁股跳了起來,“沒,沒有,遠,遠哥,我隻想你,不想那什麽針......”


    鎖魂鏈被他這一跳,繃到極限,鏈上鬼魂被猛地拖在地上,翻著白眼,口吐白沫,鬼事不醒。


    “這這這.......”小三子嚇得不清,話都抖不利索,這鬼魂要是魂飛魄散了,算是小三子的重大工作失誤,不但要受罰,還要被扣去不少功德。


    蘇遠哭笑不得,從懷中運出鬼門針,小三子一見針盒,兩腿發顫,“遠,遠哥,我現在好好的,沒啥病痛,真,真的......”


    “我看不像!”蘇遠口裏說著,十三根鬼門針朝著小三子飛了過去。


    “啊!”小三子慘叫一聲,丟開鎖魂鏈抱頭蹲在地上。


    意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小三子從指縫中偷眼一瞧,嘿!十三根鬼門針穩穩當當地落在口吐白沫的鬼魂身上。


    十秒鍾後,蘇遠收針,鬼魂抹了抹嘴邊殘留的白沫,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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