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盤,瑤台鏡,華服美飾點妝花。發冠懸吊的珠翠,一步一搖,腰間環佩,一步一晃。


    貴重的漠北婚冠立在發髻頭頂,被日光反射的閃閃發光,墨蘭色婚服長袍拖地,襯得人高貴典雅。


    這些都比不上今天出塞的新娘得天獨厚的美貌,及那張雖然幼嫩但已能看出以後的絕色風華的臉蛋。


    如珠如玉般的臉龐,朱唇不點而紅,翠眉不畫而黑,小巧的鼻梁微微翹起,燦若星辰的眼眸中盛著盈盈秋水。


    剛染上杏色丹寇白嫩的小手輕輕搭上前方伸來的大手,一股暖意瞬間包裹住整隻手。


    抬眼望去,無垠笑得那是異常……燦爛,驚得小樓嘴巴都能塞下鴨蛋。


    望著這“奸詐”的笑容,知微忽然覺得腿有點抖。


    深邃的墨色眼眸專注地盯著自己,平日裏緊抿的薄唇勾到了個小樓覺得不可思議的弧度。


    雖然外邦血統為他增添了更多的桀驁不馴和不好相處,但今日的他看起來卻平易近人,連周身的氣息都令人如沐春風,一看心情就很好。


    “別怕,我在。”


    男子注視著眼前穿著漠北嫁衣的女子,眼中仿佛唯有她一人,連低沉的聲音此刻都溫柔的不可思議。


    知微看著莫名其妙的無垠,很想用梆硬的司命筆敲開他的腦殼看看裏麵裝的是不是水。


    旁人看著兩兩相望、檀郎謝女的一對新人,隻覺得般配非常。


    無垠緊緊牽住少女的手,衣擺與裙裾卷在一起,一步一纏綿。


    禮生開口唱:“新人一拜天地。”


    紅燭報囍,火焰搖搖曳曳。


    知微僵硬地站著,心道:和這廝一起拜天地?我瘋了還是他瘋了?


    沒辦法,為了計劃的進行,她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跪了下來。


    就著無垠跟太監一樣虛托著自己的手,知微想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毫不客氣地扶著他的手跪了下來。


    無垠眼中春暖花開。


    “一叩首,天作之合。”


    知微皺眉:假的假的,天道寬恕。


    “二叩首,地賜連理。”


    知微噘嘴:假的假的,大地寬宥。


    “三叩首,國泰民安。”


    知微白眼:不必不必,天地有常,魏朝該滅還是得滅。


    “二拜高堂。”


    這下子她倒沒什麽,這老匹夫確實對自己這具身體確實有骨肉之恩。


    “一叩首,謝生恩。”


    知微咬牙切齒:老匹夫,接吾一叩,祝你折壽。


    “再叩首,謝養恩。”


    知微遲遲不叩。


    禮生顫顫巍巍地又念了兩遍,少女腰杆挺直、目不斜視,充耳不聞、置若罔聞,氣氛逐漸凝結。


    四周的眼神如芒在背,但她不想違背事實,她就是不想叩。


    挺直的脊梁,倔強的小臉,堅毅的眼神,讓魏君懷捂著頓頓的胸口愣怔住了。


    “咳咳咳……”


    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席卷而來,他又想起了死在那個秋天的那個倔強的女子。


    血色暈染了捂嘴的手帕,心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悶痛。


    “若是不願,我們便不叩。”


    少年英姿勃發,溫暖的大手緊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高大的身影為她抵擋住旁人的目光,好似是她最堅強的後盾。


    抬頭,這雙墨黑的眼眸全神貫注的緊鎖住自己,複雜得仿佛要將整個人吸進去一般。


    知微心顫了顫,總有種不祥的預感,默默別開視線。


    “三……叩首,期頤壽。”


    禮生這時候倒是很機智的反應過來,王孫貴戚、達官貴人見天子臉色不明,也不敢貿然出聲,便就任他們去了。


    知微麵無表情的被無垠牽著一起叩下去。


    知微心想虧大了:狗蛋洗,再送你一叩,讓你死生難料!


    魏君懷咳紅了臉,想發作卻總被另一種心緒打斷,他雙手緊握扶手,大有一種把檀木製扶手生生握斷的既視感。


    “夫妻對拜,恩愛兩不疑,白首享齊眉。”


    知微想吐血:Σ( ̄ロ ̄lll)


    雙目相對,無垠眼裏的灼熱讓知微窘迫地移開了眼神,強忍著緊閉著眼睛,在眾目睽睽之下二人對叩。


    “禮畢!”


    知微舒了一口氣,心想反正又不是在三生石上結因緣,天道是不會認的。


    無垠扶著知微不疾不徐地起身,他很開心,心中的柔軟快要將自己淹沒。


    他熾熱地望著眼前心心念念的人兒,心道:天地為證,汝生生世世必為吾妻,吾不背不離,生死相依,若有違誓言,必身死道消、無有轉世。


    無人看見,天邊出現了一絲異彩,像極了奪目絢爛的彩虹。


    一宮女端來兩盞酒遞到二人麵前,無垠伸手去接卻被知微握住手臂。


    無垠順從地放下手,低頭用眼神詢問。


    知微麵不改色地拂過案板,端起一盞,輕輕張口,“這杯酒請讓我先敬陛下吧!”


    聲音清麗悅耳,如聞仙樂。


    “為何……六公主會講話。”


    “六公主不是喑人嗎?”


    ……


    “就本官好奇公主為何稱陛下為陛下嗎?”


    一位博學的言官輕拂他那引以為傲的及胸美須,在角落裏悄悄發言。


    現場騷亂,眾人具驚訝不已,也沒有在意剛才那位官員的問題。


    “陛下,知微便要‘離開’了,請讓我敬你一杯。”


    知微示意宮女禦前遞酒,她抬頭直視龍椅上的威武帝王,將‘離開’二字咬的極重。


    抬手將酒一飲而盡,見魏君懷臉色不渝,低頭喃喃:“她連一聲父皇都不願叫嗎?”


    他手中仍舊接過酒,將其飲盡。


    而後就看見知微終於勾出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少女笑靨如花,美得驚人。


    真的好像……她的母親。


    魏君懷愣怔,不知自己近些日子來為何老是想起那人。


    他忽而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徐德福連忙遞上一杯清茶。


    “陛下,我想您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知微’,是半月前無藥可醫而死於風寒的母親陪嫁婢女為我取的,我很喜歡。”


    知微諷刺開口,無垠雖然驚喜於她會講話,滿肚疑問,但此時不知她的打算,隻能默默站在她身後。


    身姿挺拔的青年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卻甘心用偉岸的身軀為迎風搖曳的蘭花遮風擋雨,令誰想來摻和一腳的都得好好掂量幾下。


    “你……這是在怪朕?”


    魏君懷也不知道自己指的是怪什麽,怪自己為給她取名?還是怪自己沒有給她婢女出氣?或是自己沒有給她一個公主的體麵……


    很多很多,思及此自己也愣住了,原來自己這麽多年了竟然忽視虧欠了她如此之多。


    大殿一時間安靜如雞。


    一陣穿堂風突然吹過,掠起人們的衣袍。


    少女鬢邊的不太牢固的發絲掙脫束縛隨風飄揚。


    她神色朦朦朧朧讓人看不清、看不透,隻有那雙眼睛猶如憐憫眾生卻超脫於世俗,視萬物皆為鴻毛的仙人。


    “不。十五年,獨自生長,苦楚欺淩,我都不怨你。生恩難還,我也不該怨你。”


    少女輕輕搖頭,下一瞬突然抬頭,周身的氣息變得鋒利,連言語也變得異常犀利。


    “但,十五年前,為鞏固帝位滅殺良臣,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是你負了邵家。


    利用,棋子,滅門之仇,喪子之痛,兩兩相望,隻餘失望,最後也是你的忽視縱容讓母親煙消玉隕,是你負了母親。


    明知虎狼環伺,你將兄長強推上太子之位後,卻不管不顧,閩衎之戰背後一箭,即將清醒卻無故死亡,你都不徹查,是你負兄長。


    你……明明什麽都知道!


    你!


    為人君失仁。


    為人夫失德。


    為人父……失責。”


    少女伸手,斥責著正坐東方的帝王,言辭激烈,字字句句都令朝中大臣恨不得捂起耳朵。


    無垠驚訝地看著眼前滿身尖銳的女孩,心中隱隱有些不太好的預感,眼裏都是擔憂越發濃厚,其中還蘊含著一絲不解。


    “放肆!”


    魏君懷直接推翻了身前的木桌,僅憑他顫抖的麵部肌肉,任誰都看出他劇烈的怒意。


    “哈哈哈,放肆?


    你隻適合那個冰冷的王座,你可要坐穩高台,千萬別掉下來。”


    “知微!”


    無垠緊緊握住她垂下來的手,她奇怪的舉止令他心中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他不怕她惹出多大的亂子,就怕眼前的少女下一刻便會消失不見。


    少女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眼神讓無垠心中惴惴不安。


    “你你你……咳咳咳。”


    魏君懷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話氣的不停地咳嗽。


    “對了,酒裏被你的乖乖三女兒下了劇毒,這毒是母親兄長便是死亡的原因。


    魏君懷,我們都會在地下等你來團聚的!


    哦不,母親和兄長肯定是不會等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我就不一樣了,父皇!我可是會親眼看著你下地獄的。”


    話音剛落,控製不住的鮮血從少女口中接連湧出,卻不如她眼中的瘋狂令人惶恐,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無垠帶著不可置信地驚唿出聲,“知微!”


    皇位上的魏君懷猛的吐出一口鮮血。


    血色暈染了手帕。


    一枚肉眼無法見得的白色丹藥伴著血塊一同飛出,被半空中已歸位司命知微單手一揮,收入袖中。


    “陛下!”


    “快,傳太醫啊!”


    好端端一次隆重的出塞和親宴一時間亂哄哄的,人聲鼎沸,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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