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老太太才六歲,就記得,她眼裏的那他,幹幹淨淨,談吐不俗。老太太仗著自己是個孩子,就經常找這個大哥哥玩,聽家裏人說,他是下鄉來這邊的,家裏條件還是很好的,而且一般知青下鄉都會因為吃苦,抱怨,唯獨他不會,他每次溫和的語氣,在當時那個幾歲的小丫頭的眼裏,都暖在了心裏。


    可是好景不長,兩年以後,上麵突然下了政策文件,說,他家成分有問題,就把他下了牛棚,讓他幹最苦,最累的活。當時的小丫頭,已經八歲了,她過去想要幫他,但是他委婉的拒絕了,用他那不再白皙光滑的手,摸著她的頭說道,


    你離我遠些,讓人看到了不好,會對你有影響。


    小丫頭眼中含淚,卻無能為力,隻能在本不富裕的家庭裏,省下半個饅頭,給他偷偷的送去,倔強的她,要每次看他吃完才能走。


    就這樣過了幾年,上麵政策下來了,說是冤枉了他,當時那個小丫頭,也長大了一些,她狂奔到這個他住了好久的牛棚,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他聽見了,但是他也哭了,一個大男人,七尺男兒,如同小孩一樣放聲大哭,好想把這幾年的委屈,全部哭訴出來。這一年她14歲,他34歲。


    他家裏本來就是獨子,因為這件事,父母經受不住遊街,戴高帽,下牛棚,雙雙離世,就剩下他自己一個人堅強的活著。


    上麵為了補償他,給了他一部分錢,因為他有文化,還給了他一個老師的工作,就在她念的中學教書。


    而她也成了他的學生,他沒離開這裏,因為沒有家人的他,不知道去哪裏,就留在了這一片讓他又愛又恨的土地上。


    每天上課成為了她唯一一個能正大光明的看著他的時候,他講課的專注,生動,讓她沉迷,她努力的學習,想讓自己更加耀眼。


    她覺得,隻要她努力,總有一天能站在他的旁邊。


    村裏人看他年紀,想給他介紹對象,但是他拒絕了,她內心在竊喜,他在等她對麽?


    她終於鼓起勇氣說,你能不能等我?


    他還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先好好學習吧。


    她更努力的學習了,以全縣弟子考上了高中,他也笑了。


    她說,等我考上大學,我迴來找你好不好,你等我,等我拿到通知書,我就跟家裏說。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陽光折射在他的臉上,還是那樣的安靜,美好。


    上高中以後,她最開心的就是放假,因為能看到他。每次放假她都像一個雛燕,歸心似箭。


    上高三的時候,放假迴家,她看到他不再是他,而變成了他們,他們在窗下練字,這時候,時間靜止,她的眼淚,慢慢的蓄滿整個眼眸,這時候她在問自己,他真的愛她麽?他好像從來沒有給過她迴應。


    她默默的走了。


    在她走了以後,他抬頭看到她駐足過的地方,輕咳的嘴角,滲出一絲血色,用白色的手帕擦掉,放在桌麵上,如同一朵血色玫瑰,妖豔,致命。


    從她迴去以後,她更拚命的學習,她想拿到最好的學校,最優秀的證書,讓他知道,隻有她才能配的上他。


    一年時間匆匆而過,錄取通知書下來了,她考了整個縣城的第一,她迫不及待的拿著錄取通知書,來到他家,她想告訴他,她終於能光明正大的跟他站在一起了。


    她推開他家的門,原來幹淨整潔的院子裏,全是蕭瑟,散落的葡萄架,一地的樹葉,斑駁的窗戶,半開的門,好像告知著,他出事了!


    她快步推開他家的門,他不在,她瘋狂的尋找,後來在鄰居的告知下,她知道了他在醫院。


    到了醫院,她透過病房的門窗看到,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安詳地閉著眼睛,唿吸均勻。


    她印象中高大偉岸的他,已經瘦成了皮包骨。


    \\\"你......\\\"她輕聲叫道。


    他睜開眼睛看向她:\\\"你來了?\\\"


    她走到他麵前坐下:\\\"你怎麽樣了,還好嗎?


    他笑笑:\\\"我沒事,不要擔心。考試結果怎麽樣?\\\"


    她拿出來通知書,


    他笑笑,好,以後你會有更廣闊的天地。


    說完,他好像再也支撐不住,又暈倒過去了。


    她嚇得趕緊抱住他的頭:\\\"喂,你醒醒啊,你不能死啊,求你了,你快醒醒啊......\\\"


    不管她怎麽喊,他都沒有再睜開眼睛,最終隻留下了冰冷的手指和無力的嘴唇。


    他走了,那年秋天,落葉滿地,好像她的心,跟著一起。


    過後她知道了,他自始至終,孤身一人。


    她在整理遺物的時候,她發現了關於他的一切,他的日記,記錄著她們的點點滴滴,他看著她,從一個懵懂的小女孩,變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他覺得他不配。他有時候也怨恨過,自己生不逢時。他們相差太大,20歲,是一個不可跨越的鴻溝。


    她在他的日記本最後一頁寫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她上了他期盼的大學,完成了他的心願,她又迴到了那個屬於他的地方,她站在曾經屬於他的講台,她坐在屬於他的辦公桌,好像他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聽了這老太太的故事,我看到了他身後的男子,那一瞬間我真的想脫口而出,他在,他一直都在。


    老太太看到我望著她身後,她問到,孩子,他在麽?


    我看著她白發蒼蒼,心中一直都是那一個人,我點點頭。阿姨,你們一直都是雙向奔赴。


    阿姨點點頭,幹澀的眼睛,又流露出了光彩,迴頭看我看過的地方,在那個位置,他,也在看她。


    我告別了這個老人,心裏被這段感情震撼的說不出話來,是震撼的吧,在她最無能無力的年紀遇見他,愛而不得,到最後的時候才發現,這是一段雙向奔赴。


    我的文筆不能形容出當時的百分之一,後來我再過去的時候,那個房子沒有了老人,聽說人不在了,走的時候安靜的躺在搖椅上,也許,她跟他已經攜手,一起走了,那個地方,沒有年齡,沒有世俗,希望他們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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