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南城。


    時近中午,沈周翰跟著同學一起走出教學樓。


    迎頭一片黑雲壓過來,緊接著一陣狂風裹著地上青黃相接的落葉撲麵而來。


    眾人紛紛側身掩麵。


    “這天是要下一場暴雨了”。


    “再不下場雨都要熱死了”。


    “誰說不是呢,早上出過操,我感覺我快被溺死在汗水裏了”。


    “周翰”,周徽因快走幾步站在了沈周翰左側。


    沈周翰側眸,算是迴應。


    周徽因習慣了他的淡漠,抽出他手裏的課本和自己的課本疊在一起抱在胸前,“一起去食堂?”


    沈周翰伸出左手,手掌向上,抬眼看她。


    周徽因撇撇嘴,把課本遞還到他手上。


    沈周翰拾級走下台階,周徽因緊跟其後。


    食堂裏,周徽因端著一碗炸醬麵坐到沈周翰對麵,“今天是中伏的第一天,在我們老家,有個諺語,頭伏餃子二伏麵,今天是二伏的第一天,你要不要吃口麵?”


    “你是北方人”,是個肯定句。沈周翰掀了下眼皮,瞥向周徽因麵前的那碗綴著黃瓜絲,水蘿卜,黃豆芽和芹菜並且還未來得及拌勻的麵。


    周徽因愣了一下,因為這是沈周翰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雖然她早就跟他做過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關城人,但剛才這句話證明他從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過,不過她也沒把他的冷漠放在心上,粲然一笑,“對啊,北方人,喜歡吃麵食”。


    “哦”,沈周翰低頭吃飯。


    周徽因又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紅色手鏈,把麵拌好,把碗推到離他更近的位置,“夾一口嚐嚐”。


    沈周翰把嘴裏的飯慢慢嚼碎咽下,將筷子搭在鋁製的餐盤上,周徽因抬頭看他,麵對著他冷的像雪一樣的眸子,訕訕道,“真的好吃”。


    冷的不僅是他眸子,還有他的聲音,“不要違反學校的紀律,而且我心裏有喜歡的人,所以,不值得。”


    他說的是,不值得。


    是因為他心裏有喜歡的人不值得,還是因為他是個殘疾人不值得?周徽因覺得,二者之融合吧,若說哪個更多一點,應該是前者。


    周徽因還是夾了一挑麵放到沈周翰的餐盤裏,垂目吃了一大口麵,含糊著說,“值得,你喜歡你的,我喜歡我的。”


    頓了一下,她也不顧自己唇上沾滿了黑褐色的炸醬,直直的看著沈周翰,“你的那張信箋紙上麵印的很淺很淡的代碼,就是給你編手鏈的人吧”。


    一個月前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樣跟在沈周翰後麵,無意中撿到了從他書本裏掉落的一張信箋紙,經過反複研究,她終於在昨天夜裏熄燈前在電腦上敲出了印在信箋紙上的代碼。


    是一個動態壁紙,右半部分是洋洋灑灑正在飄飛的雪花,左上部分是兩行文字:一生癡迷,一生沉醉。懷念一生,深愛一生。左下部分是一個動態的時間:愛你4年9個月26天21小時56分31秒。


    她曾經試過潛入沈周翰的電腦,但都失敗了。卻不料窺探到了他的心。


    沈周翰臉色陡然一變,像是秘密被撞破後留下一瞬的驚慌失措,但他很快便把痕跡抹去,站起身端著餐盤離開。


    周徽因繼續吃麵。


    她什麽都知道,但她還是喜歡他。


    外麵已是大雨傾盆,沈周翰衝進一片滂沱之中,不消片刻,他渾身就濕透了,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有點疼。但都不及他心裏的疼。


    “小雪,對不起,我想過繼續往前的,可我沒能做到,你再給我點時間”,沈周翰在心裏說。雨滴混著淚水連成線順著他堅毅的臉頰滾落,在他下巴處稍作停留,跌到他的衣領上,一陣風吹過,身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他不是要繼續往前談一段戀愛,是要克服心裏的自卑。


    上次他托楊子儒傳話,本來是讓他解釋郵箱的事,結果楊子儒自作主張說他找了個同樣為軍人的女生。他跟楊子儒說,下次編瞎話編的符合實際情況一些,不知道軍校內部不允許談戀愛嗎?楊子儒說,實際情況就是顧紹雪她信了,還為你高興。


    迴到宿舍洗了澡換過幹爽的衣服,沈周翰從抽屜裏拿出信箋紙,給顧紹雪迴信,迴隻有他自己能看到的信:


    小雪,我在南城很好。


    你的病好了嗎?


    寫完,把信箋紙折成了風鈴花的形狀放迴到抽屜。抽屜裏還有兩朵,若是拆開來看,能看到上麵寫著:


    小雪,我在南城很好。


    你也要好。


    此時的顧紹雪正在去往離南城二百多公裏的蘇城。


    卻說衝鋒最近去周慧那裏不帶甜酒釀迴去了,周慧問及原因,他說是因為妹妹生病了,在喝中藥,不宜吃酒釀這種發物。後來了解情況後,便給衝鋒說了她家鄉蘇城的一位名醫,說是婦科聖手,祖上是中醫世家,早已歸隱,一般人很難見到,她手寫了一個地址,說讓他帶著妹妹去碰碰運氣。


    今天是周五,下午下課後,路誌銘去學校接上顧紹雪,同行的還有蘇鈺,顧紹旭,衝鋒和連隊。一行六人自駕去往蘇城。


    因為下雨,到蘇城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


    又累又困的顧紹雪很是煩躁,不願多走一步路,路誌銘背著她,嗔道,“早跟你說了坐飛機過來,你非嚷嚷著自駕,說要看沿途風景,一上車,數你睡的最沉,而且這大晚上的哪來的風景?”


    顧紹旭此時正和蘇鈺兩人爭論剛才在高速上誰的車技更好。


    衝鋒看到林子檸給他發的微信,問他到了沒有,他沒迴,把手機放迴了兜裏。


    連隊無意中瞄見,拖著疲憊的口吻道,“迴個吧,上次你把人家吵哭,人家還這麽關心你”。


    衝鋒看著走在前麵背著顧紹雪的路誌銘,壓低聲音說,“先晾著她,看她能堅持多久,我倒想看看她是真的喜歡我還是處心積慮要進顧家的門”。


    走到分岔口,連隊和衝鋒往左,顧紹旭和蘇鈺跟著路誌銘和顧紹雪往左。


    連隊刷卡進了房間,把行李箱放好,他知道凡是經曆過顧紹雪被害的人,現在都對女人存著十二分的小心,但還是打趣道,“反正我是看不出你哪裏好,脾氣又臭又硬,我都想給林子檸介紹個眼科的大夫”。


    衝鋒搭在臥室門把上的手頓了一下,扭頭看著連隊,“你要是看上了,就跟媽說一聲,正好讓我喘口氣”。


    連隊笑笑,往客廳沙發上一陷,“她不是我碗裏的菜”。


    ‘嗒’一聲,他點燃一支煙,拿出手機開始搜天亮後要去的地方。


    衝鋒去浴室洗過澡之後坐到連隊旁邊,半開玩笑半試探道,“你是不是在外麵養了隻金絲雀?”


    “咳咳”,連隊嗆咳起來,身體的抖動帶下一縷煙灰,像沙漏一樣落在地板上,“等下我把褲子脫了,你看看我的膝蓋”。


    意思是敢養金絲雀,直接自斷雙腿吧。


    衝鋒沉默一會兒,忽然笑起來,連隊蹙眉睨他,聽他說了他笑的原因,“上次爸罰你,小雪那麽勇的護著你,她可知道她三哥是個渣男?”


    連隊啞然,微微張了張嘴,唇角劃過一抹笑,“想起前些年很流行的一句話,你這輩子有沒有遇到過肯為你拚命的人,有,我的妹妹”。


    衝鋒深深的吸了幾口煙,緩緩吐出煙霧,像是在釋放著什麽情緒。


    煙抽完,兩人各自迴房。


    路誌銘拖著顧紹雪給她洗完澡,安置到床上,他才去洗漱,困累交加,壓住了悶熱,很快混沌過去。


    為著路誌銘幫忙洗澡這個事,顧紹雪睡飽醒來後還害羞了半天,惹來路誌銘的不懷好意的關心,“怎麽?嫌我洗的不幹淨?”


    一麵撩起她的睡裙,“我看看,哪裏不幹淨?”


    顧紹雪立馬警鈴大作,打開他的手,要逃,路誌銘一把撈過她的腰。


    “小雪人兒,要往哪裏跑,嗯?”路誌銘的大手從她身後環過來把她的半邊渾圓揉扁。


    “嗯。。。誰讓你。。。”顧紹雪話說到一半。


    被路誌銘接了下半句,“誰讓我做三休四是嗎?”


    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在她耳邊蔓延,“攢著,然後集中起來享受,豈不是更妙”。


    在和顧紹雪做情事上,路誌銘通常都極富耐心,就像外麵這雨,時而淅淅瀝瀝的,不急不緩,慢慢的滲入泥土之中,時而又嘩嘩的酣暢淋漓一陣子。。。


    半個小時後,路誌銘抱著顧紹雪去浴室做清理,見她閉著眼睛像個一樣軟散,便附在她耳邊說,“等下去車上再睡,我查了地圖,那個地方離這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為了讓顧紹雪心理壓力小點,他沒說是帶她來訪名醫的,衝鋒幫忙找的理由,說是周末了,來個兩日遊,還說去的地方算是故地,曾經有位老人送過她臘梅香丸,顧紹雪聽了,欣然同意。


    不過在來之前,顧以峰特意給高淩柏打了電話,問了關於周慧說的那個名醫的情況,很巧的是,高淩柏說他夫人跟那位名醫有很深的交情。


    可能這不是巧合,是顧家種下的善緣結的果吧。


    路誌銘是第一次來,顧紹雪也算是第一次來,在去高家之前,他們先在鎮上玩了一陣子。


    今天仍是下著雨,但不大,路誌銘一手撐傘,一手摟著顧紹雪的腰,漫步在宋元畫家的水墨丹青之中。


    “你仔細瞧著這景,迴頭把我們的甜甜居也打造成這樣的江南院落”,路誌銘望著青瓦白牆前麵的一整排煙柳,憧憬道。


    顧紹雪正偏頭看著右側的小橋流水,剛好經過一艘客船,傳來一片笑聲,順著雨霧篩過來,聽到耳裏便也朦朦朧朧了,仿佛聲音從更遠處來。


    顧紹旭和蘇鈺打兩把傘,人沒靠在一起,傘卻恩愛的相互偎著。


    連隊和衝鋒走在最後麵,隻聽得連隊感慨,“幸虧你沒把林子檸帶來,不然我這該往哪裏躲喲”。


    衝鋒突然冒出一句,“沒事,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連隊一驚,拔腿往前跑去,原本立在樹葉間躲雨的竹雀‘倏’的一下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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