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七歲的時候,我和你媽去把她接了迴來,準備以後都留在嶽州,結果來了兩個星期,病的起不了床,也是在那一年,我們相信了那個算命先生的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隻要她能平安。”


    “小雪上學以後,我便派人去了關城,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保護她的安全。”


    “你外公很寶貝她,經常帶著你迴去關城看她,迴來跟我們說,你們三個,小雪最像他,不愛紅妝愛武裝,從小對槍戰遊戲極有天賦,你外公還笑說,幸好我們現在是在和平年代,不然她肯定就扛槍上戰場了。”


    迴憶的甜,讓顧紹鵬原本緊抿的唇瓣此時也勾起柔軟的弧度,“爸,媽,外公在天上保佑著小雪呢。”


    顧以峰輕輕拍著趙芳兵的肩膀,“時間很慢,慢到等不及小雪長大,先是你外公去世,後來你奶奶也撒手而去”。


    “我們接她迴來的時候,她還不到20歲。”


    顧紹鵬臉色一變,“所以你才不讓小雪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想逆天改命?”


    顧以峰眼底閃過一絲解脫和釋然,“我護了她整整20年零3個月,是對是錯,是真是假,我隻能說,我盡力了。”


    路誌銘默默的在旁邊聽著,眼眶濕了又幹,幹了又澀。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顧以峰之愛子,摻雜了太多的無奈,無力和無法言說,誰能想到一個錚錚了大半輩子的鐵漢,為了自己的孩子,竟被一個算命先生的話折磨了整整20年。


    但是誰都不能把這作為一個笑柄,至少,在路誌銘心裏,他把它當成父母的英雄主義。


    顧紹鵬蹲下身,替趙芳兵拭去她眼角的淚水,然後拉住她的手,小聲說,“媽,小雪扛住了這個劫,你的病肯定也會好的,我們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芳姨怎麽了?”


    話一出口,路誌銘才發覺自己嗓子已經啞了。


    顧紹鵬沉默數秒,開口道,“產後抑鬱症落下的病根,隻要一提到小雪,她的精神就會失控,會不停的哭,所以這些年,她們才很少去關城,今年小雪迴來了以後,她怕小雪看到會害怕,就一直靠藥物控製。”


    衝鋒聞言,眼前也起了團霧,趙老將軍在彌留之際,專門把衝鋒和連隊叫到身邊,交代他們,一定要保護好夫人和顧家三兄妹。


    外人都以為衝鋒和連隊是顧家的保鏢,其實他倆都認了趙芳兵做幹媽,隻不過平時還都以夫人相稱。


    路誌銘的腦子似是炸裂般,轟鳴聲不斷,今晚的信息量大到隻有無窮集合集才能裝得下,怪不得從記事起,趙芳兵都是深入簡出,這麽多年,他們都不知道有顧紹雪的存在。。。。。。


    “紹鵬,來,看著你媽,我跟阿銘說幾句話。”


    顧以峰說著,輕輕摩挲了下趙芳兵的後背,然後站起身來。


    路誌銘把帆布包揣進懷裏,跟著顧以峰來到了安全通道。


    醫院裏的消毒水味壓製著路誌銘身上的血腥味,同時也驅散了他想嘔吐的應激反應。


    “你喜歡小雪,是嗎?”


    路誌銘對上顧以峰不辯喜怒的眼神,“喜歡”,雙眼閃了兩顆星星。


    顧以峰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後移開視線,“願意等嗎?”


    路誌銘脫口而出,“我願意。”


    “不問問讓你等什麽嗎?”


    路誌銘搖搖頭,“為她,什麽都願意等。”


    顧以峰拍拍路誌銘的肩膀,“那就等她長大,等她同樣也喜歡你,等她願意和你肩並肩作戰。”


    有人說婚姻是墳墓,有人說婚姻是圍城,在顧以峰眼裏,婚姻是並肩作戰,同甘共苦,是默契和配合。


    路誌銘將腳跟靠攏並齊,挺直背脊,軍姿站立,啞著嗓子,“收到!”


    “迴去吧,等她醒來,我會讓紹鵬通知你。”


    顧以峰轉身往迴走,路誌銘在原地站了足足半個小時才離開。


    迴到家洗完澡,路誌銘把帆布包裏的東西一一掏出來放到床頭櫃上,然後認真的把帆布包上的血跡和灰塵清洗幹淨,掛到了陽台。


    。。。。。。


    第二天一早,蘇鈺給顧紹雪打電話,是路誌銘接的。


    “阿鈺,今天元旦,跟我一起去做個新發型吧。”


    蘇鈺聽著對麵啞的幾近失聲的嗓音,重新看了下手機屏幕,確定撥的是顧紹雪的電話,半晌,才說,“好”。


    既然他沒解釋,那他也不會問。


    半小時後,一個麵色淡淡,一個餘驚未定,並排躺在按摩椅上,白色的泡沫在洗頭師的手上飛舞。


    蘇鈺還在熱搜上,路誌銘還在巨痛中,所以兩人都沒有說話。


    “寸頭”,路誌銘一語驚人。


    發型師看著鏡子裏表情嚴肅,眼底泛著血絲的冰山人,不敢多話,直接拿出了推剪。


    蘇鈺則是剪了個極簡單的碎發。


    從發型工作室出來之後,兩人開一輛車前往雲白區的一座寺廟,也是嶽州人比較常去的寺廟,路上,路誌銘把昨晚的事講給了蘇鈺聽。


    蘇鈺沉默了許久,開口,“她總是希望我們平安順遂,卻忘了告訴她自己,她也要平安順遂。”


    從寺廟門口開始,路誌銘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直到祈福殿,蘇鈺站在他身旁默默陪著。


    新年第一天,來祈福的人絡繹不絕,有人求姻緣,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前程,有人求財富,路誌銘求的是希望。


    行到水窮處,才能坐看雲起時。


    如果精神能得到寄托和撫慰,那這虔誠的跪拜便有了意義。


    顧家在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所以蘇鈺想等到顧紹雪醒了,再跟路誌銘一起去看她。


    醫院裏白天由衝鋒和連隊守著,顧紹鵬把顧以峰和趙芳兵送迴家休息。


    路過顧紹雪的書房時,他便想著進去找幾本書帶到醫院看,入眼是她的書桌,顧紹鵬走過去,把開著的電腦合上,又把書規整到書架上,桌上還散落著一些信箋紙,正準備收到抽屜裏時,瞥見其中一張信箋紙漏出了幾行字。


    他把覆在上麵的空白信箋紙拿開,娟秀的小楷掀開低垂的睫毛,撞進了眼睛:


    長大了才知道,越長大越孤單。


    我不想長大,因為長大了,奶奶就老了,外公也老了,都離開了我。


    我不想長大,因為長大了,大哥也長大了,他要結婚,還要生子,他要愛他的妻子,愛他的孩子,他的肩膀很寬,卻再也沒有了我的位置。


    我不想長大,因為長大了,就要和父母和解,和解他們的生而不養。


    滿腹心事無人說,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顧紹鵬一字一句看完,然後跌坐在椅子上,心被分開兩半,一半心酸,一半心疼。


    半晌,他站起身,把信箋紙收到抽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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