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喜燭對立在桌上,擺滿著紅棗、桂圓、花生的玉盤橫放其中,大殿之中一顆明珠璀璨,本事清冷的光亮因為罩著的赤紅月影紗,透出淡淡紅色的光芒,一層層赤色紗幔珠簾之後,終於看到禦塌之上端坐的女子,雙手緊緊握在一處,紋絲不動已經端坐個把時辰的女子。


    錦茜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衣裳仿佛做大了許多,有些不合身,顯著她的身量尤為不足,裙角盡繡鴛鴦石榴圖案,象征夫妻和睦多子多福,胸前以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紅雙鳳凰繡雲金纓絡霞帔,那飛舞著的鳳凰好似要活過來一般。桃紅緞彩繡成雙花鳥紋腰封垂下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繡出百子百福花樣,尾裙長擺拖曳及地三尺許,邊緣滾寸長的金絲綴,鑲五色米珠,行走時簌簌有聲。發髻正中戴著聯紋珠荷花鴛鴦滿池嬌分心,兩側各一株盛放的牡丹,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璽墜角,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覺光彩耀目。


    這是紮爾罕遍問大周文人做出的鳳冠霞帔,是唯有皇後可享的冠服,洛偃給的彩禮不算薄,隻是沒有這一件成親之時的衣衫,想必這些東西從來都是娘家準備,所以洛偃並未放在心上了,這衣衫繁華錦簇,用料刺繡無不名貴,已經是紮爾罕可以給女兒的最好,陪著邇淳歡喜的一路行來,雖然煩累,可是這是要給他看的,一絲一毫不敢損毀,她就這樣小心翼翼的,端著這一身行頭在鑾駕之中沿著山路行來,即便宮人東倒西歪,她也不敢歪斜分毫。


    “淳兒,大周皇帝剛剛死了皇後,心裏肯定傷悲,他的後宮又有許多女人,不似咱們護部,你定要學會寬慰他,疼惜他,也不能任性,要為他打理好家事,和那些女人和睦相處,別辜負他的心意。”紮爾罕為自己的幼女親自蓋上蓋頭,“女兒,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紅綢下的新娘嬌羞一笑,“父汗放心,他會照顧好我的。”


    “是——是——”紮爾罕笑起來,神色中不無心酸,“是父汗糊塗了,是父汗糊塗了。”


    想到遠在千裏之外的父汗母親,邇淳心裏確實思念,可是比之即將要見到的丈夫,她的心中,滿滿的都被期許占據,他是叫洛偃的吧?那自己,是不是該同那日一般,喚一聲“公子”,還是同大周的女人一般,喚他一聲“相公”?


    紅燭漸短,隻剩下龍鳳雙尾,天要大亮,也未見洛偃登門。


    邇淳心裏著急,卻還是不敢動靜,偷偷的問一聲隨嫁的杷吉,“他還是沒有來嗎?”


    杷吉搖搖頭,不敢聲張,這屋中雖隻有她們主仆二人,可是殿外層層疊疊數千宮人侍衛,都是這皇宮裏的人,大婚之日,早朝至正午時分才散,天地未拜,隻是在高台上停了一瞬,等禮官喋喋不休說了一堆什麽,看著一個矮矮胖胖的上來,揮著數倍長的鞭子耍了一個花招子,就命人送了她們來這裏,對於這個皇帝的以禮相待,這許久都叫她想不明白,隻說是大周是禮儀之邦,禮節繁重恐怕今日一日都不能完,今日所見所聞卻無已驗證,是傳聞不可信,還是有什麽旁的貓膩?


    更何況,這皇帝也是任性,把皇宮建在這半山之上,叫公主如此辛苦。


    正思量間,殿門被一雙手推開,邇淳鬆弛片刻的心忽的又揪起來,小鹿亂撞,想要整整衣裳理理鬢發卻不可能,隻好看似波瀾不驚內心洶湧澎湃的坐著,等著他的到來。


    “皇後娘娘吉祥,”來人貼笑般躬身,“領陛下旨意,今日闔宮起駕迴鑾,這會兒就要動身了,老奴奉命,來請娘娘起駕。”


    “迴宮?”邇淳詫異,“這裏不就是皇宮嗎?”


    “娘娘初入宮廷自然不懂,這裏是一處行宮,是夏日避暑納涼的住處,是皇宮的一處,卻並非真正的皇宮。”徐福依舊笑著解釋,“眾位小主已經收拾停當準備起行了,路途曲折,請娘娘快些起行吧。”


    “那洛......”邇淳就要脫口喚出洛偃的名字,驚覺不對,忙著改口,“那皇上呢?他在哪兒?”


    “皇上已經早朝畢,準備迴宮了。”徐福依舊依禮迴話,而一雙眼睛,自然也盯在隔著層層珠簾紗幔花團錦簇裏那個嬌小的身量,紅紗罩麵一日,粒米未進一日,如今又要被逼著一日顛簸,誰叫她是護部的公主呢?誰叫她不自知的要做這大周的皇後呢?


    心裏雖然這樣想著,可是還是隱隱有些心疼,十四歲的小女兒家,又懂得什麽呢?


    看著她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因著緊張疲憊,腳步有些許踉蹌,徐福心裏默默歎口氣,起身,往英武殿複旨去了。


    辛夷浣洗收拾停當,領著一眾宮人來在車駕前時,看著依仗前頭,鳳攆之上已經隱約有人穩坐了,不由歎一句,“皇後娘娘大婚後第一日便起的這樣早,也是辛苦。”


    “小主,”臨武附耳過來,“昨日陛下一夜都在英武殿中,未踏入棲情殿半步,紅燭一夜未眠,今兒天剛有亮光,徐福就去請娘娘起駕迴鑾了,這皇後娘娘,恐怕是一夜未眠,還要顛簸今日一日呢。”


    “竟然是這樣。”辛夷暗暗歎氣,洛偃就是要駁護部的麵子,現如今他所有的氣,隻能撒在這一個女子的身上,可憐的,也唯有這個不知為何會踏足六宮的女人了。扶著旻淨的手上車,不再過問這些叫人鬱結的事。


    歸途依舊顛簸,除卻多出來的那一副鑾駕,仿佛一切未變,隻是就因著這一副鑾駕,不知六宮之中又多出多少波折事端,數年之後,依舊是這條大道,依舊是這個季節,也是悄悄然靜默中少了這一副鑾駕,一切仿佛又過了一個輪迴,那時的辛夷,無比的感謝這個女子,是她給了自己枝繁葉茂安身立命的時間,是她的存在讓自己有了與天下鬥的資本,隻是她自己,再沒了明天。


    那座鳳攆,終其一生,辛夷未能踏足,那鳳攆之上女子的無奈和悲哀,也唯有身在其中。才能夠體味一二。


    黃昏時分才終於行至京城之內,辛夷看著道路兩旁的百姓齊齊跪倒,口唿萬歲,猛然想起也就在一年前,她也曾是跪在黃土裏的一員,物是人非,那個隨著自己在這街巷中行走的男兒,想必此刻風刀霜劍,酷寒之中也不知他能否再想到那一日。


    車駕才入順貞門,便一齊停下,各位宮嬪分別換了肩攆迴宮,辛夷在翊錦宮未及坐定,便見徐福進來。


    “小主吉祥,陛下要奴才過來看小主可收拾停當,叫奴才將明日晉封宮嬪的單子拿來給小主,小主核對仔細,別有錯漏。”徐福遞上手中冊薄,旻淨接過來交於辛夷,辛夷笑著要他快坐,“這一日公公也是辛苦,先在我這裏歇歇腳吧,”招唿纓容上了茶點,“公公且慢用這。”


    “多謝小主。”徐福安穩坐了,也不同辛夷客氣,隻是手中的冊子卻叫辛夷震驚,“旁人未有不妥,為何我這裏,卻是“昭儀”之位?辛夷腆居六嬪之首已經羞愧,無德無才,怎可做這六貴嬪之首?”


    “小主說笑,”徐福笑道,“小主從前是六嬪之首,若要晉封,必然是六貴嬪之首,再者說,盧貴人都可一躍做了修儀,可是從正五品直接坐到了正四品之位,依著陛下的意思,可是要封小主為妃的,便連封號都擬了好些,如今不過是一個昭儀之位,小主......”他笑一聲,隨即便改了口,“娘娘何須介懷?”


    “如此,便更要公公替辛夷謝陛下心意了。”辛夷合上冊子,“既然陛下執意如此,辛夷隻好恭順,日後更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氣來照拂六宮,勤謹奉上,才能不負聖恩。”


    “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榮寵無比,他日位在四妃,別忘了奴才就好。”徐福起身接過冊子,道聲叨擾,退出殿外,臨武匆匆進來,附在辛夷耳邊耳語一番,辛夷的神色,一點一點的亮起來。


    “如此,可該是自找苦處,怨不得旁人了。”辛夷冷笑著整整衣裳,“走吧,去看看這個丫頭還有什麽把戲。”


    明燈高懸,夜風習習,翊錦宮前,那女子已經跪了許久,久到辛夷去牽她起身,都已經腿腳酸麻,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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