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了屋子裏,容祁將她一路抱到床邊,這才揮退了宮女。


    “好好歇一歇吧。”


    他輕輕為晏青扶揉了揉腦仁,心疼地說。


    晏青扶惺忪地睜著眼,伸手攬過他的腰身蹭了蹭。


    “你上來陪我。”


    容祁便脫了外袍上去,將她抱進懷裏。


    二人已經有近兩個月未曾如此親近了,晏青扶在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地方,沉沉睡去。


    至第二日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早朝的時候見你睡著,便沒叫醒你。”


    容祁走過來坐在軟榻邊,看著她仍有些迷糊的神色,輕輕一笑。


    “還沒睡夠?”


    晏青扶眨了眨眼搖頭。


    她起身收拾過,容祁叫了早膳。


    “外麵雪還沒停,你這幾日就少出去走動,留在殿裏好好休息幾日。”


    “八皇叔這一迴來,我可算是能好好閑一閑了。”


    晏青扶懶散地捏著湯匙在碗中攪了攪,一邊與容祁玩笑。


    “留在京城這兩個月可算是好好將大昭內亂收拾了,也沒算辜負八皇叔的期待?”


    “豈敢說辜負,青相大才,將大昭上下理的井井有條,我亦不得不為之歎服。”


    今日早朝容祁本想將朝堂上的一些官職再重新安排調動,以徹底讓上京的政事歸到正軌上去,然而他往下掃了一眼才發現,自己打算著安排過的官職,幾乎都已經重新填好了人。


    大多是已經調查過身份的新貴,世家子也有,但是不多。


    沈修告訴他說,是晏青扶在臨行前已經安排過的。


    那時候大昭內亂剛平定,晏青扶在臨走前,卻還是將這朝堂上的事都與沈修陸行吩咐過。


    晏青扶與他的想法自是不謀而合,容祁相信她的本事,這便省下好一番功夫再去處理。


    “隻是世家之中還有些根基太深,我還沒來得及處理。”


    世家的確早就該重新洗牌收拾了。


    容祁輕輕頷首。


    “此事不急。”


    直等二人用過早膳,下人將今日的奏折堆了過來,容祁一迴頭,瞧見晏青扶拿著大昭的玉璽在把玩。


    “這玉璽拿了這麽兩個月,才更深知這其中承的責任與擔子有多重,你說若是日後都堆給這小皇帝,他能擔得住嗎?”


    “容不昭這孩子聰明。”


    容祁笑了一聲,並不為此擔心。


    說到底就算容不昭不行,朝堂之中能人甚多,還能扶持不好一個幼帝?


    “此事你打算何時昭告天下?”


    此時內亂外亂都平,東皇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好好安分了一段時間,朝堂之上的人與官位也大都安排妥當,但國不可一日無主。


    是該早早安排新帝才是。


    “過兩日吧。”


    容祁略一思索。


    這日將奏折處理過,容祁便著人喊來了容不昭。


    容不昭來了並不拘束,雖然按著禮節行禮過,但容祁問話的時候亦不顯謙卑與退縮,話說的頭頭是道,小小的人兒做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越發讓人忍俊不禁。


    “這段日子學的東西比以前精進了些。”


    容祁看著他道。


    他找的那個夫子,可未必能教容不昭到這個地步。


    果不其然,容不昭很快開口。


    “是陸叔叔教的。”


    這段日子內亂平定下來,陸行閑的時候也多了,容不昭整日窩在禦書房裏,也算耳濡目染一些東西。


    陸行的本事教容不昭自然是足夠的。


    他父親陸閣老是翰林院學士出身,母親出自書香門第,陸行自小四書五經策論文章就學的極好。


    如今對容不昭自然算得上傾囊相授。


    陸叔叔?


    容祁幾不可見地一揚眉。


    看來陸行對這孩子,比他想象中要更好一些。


    容不昭自是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他規矩地坐在椅子上,瞧見一旁攤開的奏折裏,似乎提及過先前那位廢帝。


    “廢帝為人昏庸,勾結外敵,殘暴不仁,如今人死了該是痛快人心的大好事,怎麽還有人說要廢帝入容家陵墓呢?”


    容不昭一本正經地蹙眉,語氣略有不滿。


    容祁看過去一眼,發現是今日某個世家遞上來的折子。


    這世家和他們容家宗族的一位族老走的很近,在當時容瑾登基的時候,族老可是甚是看好他。


    雖然最近容瑾離開的時候,族老長了心眼沒跟著去,如今倒是得了個苟活的機會,但是他心中似乎為廢帝的死耿耿於懷。


    在奏折之中大肆張揚地說人死如燈滅,前塵錯事都已經付出代價,容家的人,最後還要好好地歸到容家的陵墓。


    容祁眼中閃過幾分寒意,麵上倒不顯,他抬眼問容不昭。


    “你覺得不妥當?”


    “我若說了,皇叔可別怪罪。”


    容不昭瞧著年紀小,實則心裏將事情東西摸的門清。


    “你說。”


    容祁略一頷首。


    “廢帝惡名昭著,做了錯事於大昭社稷江山有害,如何還能入大昭皇陵?


    皇陵之中各位先祖皇帝都是對社稷有功,名揚千古的好皇帝,若是由這樣的人入了皇陵,如何對得住列祖列宗?”


    他一板一眼地說。


    “那你覺得,要將這上奏折的人如何處理?”


    晏青扶跟著看過來。


    “既然心向廢帝,如此張揚不堪,不如廢去官職,趕去守皇陵跪堂前,好好學一學大昭先祖皇帝們的偉績與功業,也該知曉為何廢帝為萬人唾罵。”


    容不昭緩緩開口。


    小小年紀處理事情卻不拖泥帶水,甚至多少懂些朝堂上的事該知道如何辦。


    “陸行將你教的很好。”


    提起陸行,容不昭頓時又笑眯眯地開口。


    “陸叔叔最厲害了。”


    “若讓陸叔叔日後都教你學業與文章,你可願意?”


    “願意!”


    容不昭眼前一亮,頓時連連點頭。


    陸行剛走進內殿,就聽見容不昭大喊一聲願意,他走上前揚眉看他。


    “什麽願意不願意的,今日的文章讀完了?”


    “早就讀完了,就等著陸叔叔來呢。”


    容不昭走上前去拉他衣袖。


    “方才皇叔和我說,日後陸叔叔都會來教我讀書寫字,是真的嗎?”


    日後?


    陸行眉眼處掠過一絲波瀾,隨即掀起唇角,慢吞吞吐出兩個字。


    “假的。”


    容不昭亮著的眼睛頓時暗了下去。


    “你有你的夫子。”


    “可是夫子教的不夠厲害,我就想陸叔叔教。


    好不好嘛,陸叔叔。”


    容不昭拉長了聲音喊他。


    相處這一段時間,小孩越發知道怎麽能拿捏他。


    陸行揉了揉眉心。


    “此事容後再議,你先去將剩下的文章也讀完了。”


    容不昭悶悶地應了一聲,跟著宮人往外走。


    “我倒不知道怎麽過了這麽幾天,我就要成這小孩的太傅了?”


    他落座,揚聲問容祁。


    “陸相能者多勞。”


    容祁掀起眼皮落下一句。


    這一句話自糊弄不過陸行,他懶懶朝後一仰,靠在椅子上。


    “不做。”


    整日在宮中教個小孩豈不無趣。


    “陸閣老十多年來一直教導陸相要為國事盡心盡力,如今……”


    容祁慢條斯理地搬出陸閣老。


    陸行眉心一跳。


    “停停停,你少拿我爹來壓我。”


    “這算個什麽勞什子國事,隻怕是你想將事情都丟給本相,當甩手掌櫃吧?”


    陸行看透他的想法。


    “本相才不給你們容家的江山賣命。”


    “你不想?容不昭可是一心隻要你來做太傅,這要是換了夫子教不好這未來的皇帝,陸相可就要成千古罪人了。”


    “合著教了這小孩兩天還想賴著教一輩子了?”


    陸行嘴角一抽。


    “那倒也不必,最多幾年的功夫,幼帝也能親政了。”


    容不昭的本事,最短過兩三年親政也未嚐不可。


    反正有這麽多的能臣輔佐。


    “那也不教。”


    此時陸行無比後悔當時在雪地裏把這小孩撿迴去,又被他賴著教文章,要是當時沒那麽心軟一下,指不定如今在哪逍遙呢。


    “陸相可想清楚了,你要是不留在這教幼帝,可就得去別的地方忙活了。”


    容祁像是早有預料一樣,不急不緩地開口。


    陸行眉心一跳,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容祁道。


    “西域才收歸了大昭,七八座城池正是沒人管的時候,我本想安排底下的臣子去西域管著的,可如今陸相既然閑著無事……”


    “容祁,你還是不是人?”


    陸行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西域那苦寒潦草的環境,容祁竟然想讓他在那待半輩子。


    他陸行,今年才過二十,正是大好年紀該順風順水有作為的時候,容祁想把他流放去管那西域?


    想起西域常年陰暗潮濕的環境,還有無數蠱蟲,陸行頓時打了個哆嗦。


    麵對這指控,容祁並無半點壓力道。


    “陸相為國鞠躬盡瘁,待去了西域,本王會上奏皇上,給陸相最大的權力,掌管西域八城,可比在這做個太傅要好得多……”


    好什麽好?


    留在繁華富庶的上京和流放去管西域,陸行能分不清到底哪個好?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陸行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容祁。


    “隻要你不怕我將這未來的新帝給教廢了。”


    “隨意,沒了容不昭,容家宗族還有更多的小世子們,總有陸相教不殘的。”


    容祁似乎不以為意。


    陸行心中一梗,心知是被這黑心的人算計了。


    他額角突突地跳,正在此時隔壁偏殿又傳來容不昭叫他的聲音。


    “陸叔叔,這文章我讀不懂。”


    “未來的,帝師大人,請吧。”


    容祁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添上一句。


    陸行冷笑一聲,甩了衣袖任勞任怨去了隔壁。


    “你倒是會想這樣的好辦法,隻是陸行若真不願意……”


    “他不願意?”


    容祁像是洞察一切一樣,輕笑了一聲。


    “青青,隻怕他樂在其中呢。”


    陸行總是要留在朝堂上的,做丞相這幾年堆在他身上的事情太多,但陸行不過是為著國事和陸家的家訓而辛勞地忙碌著政事,如今大昭正是繁榮的時候,政通人和百廢俱興,若是什麽事都堆在一人身上,做丞相對陸行來說,的確有些太累了。


    他和容不昭這小孩相處的好,帝師是個閑散活,他隻怕要背地裏偷著樂。


    不過是嘴上不饒人罷了。


    何況陸家之前掌權太多,如今平定下來,多半是要放權的。


    不然在朝堂上容易招致太多敵視與算計。


    陸家不重權,陸閣老日漸年老,陸行不想生出太多波折。


    適當放了手中的權勢,隻留夠能保住陸家地位的,還能找個閑散的活,他何樂而不為?


    果然,晏青扶很快聽到隔壁傳來的聲音。


    “莫想陸行了,來想想我們的大婚吧。”


    腰間橫過來一條手臂,容祁將她抱進懷裏,輕聲問她。


    “青青想在上京辦,還是去迴城?”


    “上京吧。”


    晏青扶略一思索,隨即點頭。


    他們的朋友親眷,大多是在上京。


    “也好,如今相府重開,世人都知道你是青相。”


    也正是該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身旁的這個人,該是最能和他並肩而行的妻。


    日後再無人會說一介區區貴女配不上大昭的王爺,她會用最堂堂正正的身份嫁給他,告訴世人他們從來都是最勢均力敵的愛,與最合適的門第婚配。


    “改日我找欽天監,來選個好日子。”


    “最好定在初春吧。”


    晏青扶也跟著說。


    “初春太晚了,就年後。”


    他輕輕道。


    他已經等這一日,等了太久了。


    “你別忘了,我們說好上元節的時候,要去青州的。”


    容祁提醒她道。


    “那也好。”


    晏青扶迴握住他的手,勾唇應了一句。


    時日什麽的都不重要,若能早些與他成親,晏青扶自然也是期盼的。


    而此時陸行好不容易給容不昭將文章講解過,出門就遇見了沈修。


    “陸相想好了?”


    這一當,到新帝親政前,可就都跑不掉了。


    “我總是要留在這的。”


    陸家人的家訓就是為大昭盡心盡力地辦事,何況……


    “沈世子,這未必不是個好差事。”


    閑散的帝師和在朝堂上殫精竭慮的丞相,陸行最知道如何選。


    容祁已經給了他最好的機會,他自然會抓住。


    二人站在廊下說著話,屋內輕輕傳來容不昭搖頭晃腦背書的聲音。


    “故夙夜孜孜,惟欲清淨,使天下無事。遂得徭役不興,年穀豐稔,百姓安樂。夫治國猶如栽樹,本根不搖,則枝葉茂榮。君能清淨,百姓何得不安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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