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攥著她手的動作驟然一頓。


    “你是說……”


    “就如你當時說的一樣,告訴世人當年我並沒有死,所謂去世實則隻是詐死,被先帝派出去處理事情,後來迴來的時候不得已隱瞞身份在顏府當小姐。”


    “那原來的顏容沁……”


    “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晏青扶微微一笑,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


    “顏府原先的小姐在山中住著,沒人知道顏家有兩個嫡女,也沒人真正見過那位在山中的小姐長什麽樣子,就告訴他們去年的時候顏府的小姐已經死了,從下山開始,一直都是‘青相’在。”


    顏家一直把兩個嫡女的事情遮遮掩掩,沒人見過“顏容沁”真正的樣貌,這就更方便他們解釋了為何顏家從山中下來的女兒,會和青相有一樣的容貌。


    她偏要告訴世人,從頭到尾都是她。


    “可這樣說……若是有人不相信,又該怎麽辦?”


    沈修問道。


    “再有不相信的人,也好過如今的流言。”


    孤魂野鬼轉世和一個在外派辦事換身份隱藏自己的女相哪個更嚴重,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何況晏青扶前世,在上京百姓之中也算被人交口稱讚。


    他們害怕神鬼一說,相較之下晏青扶還活著的消息,似乎更容易讓人接受。


    “就算再不行,如今還有容祁在。”


    容祁是上京百姓奉若神明的存在,他出言作證當時晏青扶被先帝派出去處理事情,就更增加了幾分可信度。


    “不管怎麽樣,不會比如今更差了。”


    陸行也跟著點頭。


    “事不宜遲,今日就宣布吧。”


    越拖著越容易出變動。


    “好。”


    容祁與晏青扶對視一眼,他拿來了文書落筆寫著。


    至一封文書寫罷,容祁剛要著人送出去,忽然手一頓,他察覺到晏青扶有些發顫的指尖。


    “青青?


    若是不願,就不發了……”


    容祁說著就要把文書毀去。


    “不可。”


    晏青扶攔住他的動作。


    “我隻是……有些不適應。”


    一個普通貴女的身份實在替她擋去太多風雨了,如今乍然要宣告迴去那一層“女相”的身份,她心中竟覺得有幾分不適應,和對未來的惶然。


    “那就不說了,我派人擺平此事。”


    容祁迴過頭,認真地看著她。


    “百姓流言和慌張從不是想擺平就能輕易處理的。”


    晏青扶搖搖頭。


    如今正是大昭要和西域起戰事的時候,若是在這種時候引大昭民心不穩,才是最不值當的事。


    “何況……如今戰事將至,你必定是要去遄城坐鎮的,一個女相的身份,會比‘顏小姐’和‘八王妃’的身份都更好用。”


    容祁品出她話中意思,驟然身子一震。


    “你是想……”


    “戰事將起,大昭之中內亂未除,總有人要管著的。”


    如果這個人不是容祁,那沒有人比她更合適。


    “不行。”


    容祁依舊記得自己問過她無數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願再迴去做女相,所以哪怕如今情形至此,他也不想晏青扶委曲求全。


    “是不想,但不代表不能。”


    晏青扶認真糾正他。


    “你說過會在兩個月內處理罷西域的事情,帶我去青州的。”


    “是。”


    容祁驀然喉嚨一哽。


    “我也隻做兩個月女相。”


    晏青扶對上他的眉眼。


    “容祁,我不止是大昭的一個貴女,也不止是一個‘死了’的女相。”


    她是大昭的子民,是大昭的一份子,如今局勢內亂如此,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選擇迴去做“青相”,在此時為容祁斷了所有的後顧之憂,是她僅能為大昭和他做的。


    “我不想你委屈求全……”


    “我不是委曲求全。


    若此時我選擇聽了你的話,派人去鎮壓這些流言,一輩子活在‘奪別人命數苟活的孤魂野鬼’這種風言風語下,敗壞前世自己的名聲,讓你也跟著受牽連,才是委曲求全。”


    “你早就想好了,是嗎?”


    容祁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腕,與她額頭相抵。


    “是。”


    晏青扶毫不避諱地承認。


    不管有沒有今天的流言,從容楹跳城樓殉國的消息傳迴來,從大昭和西域戰事將起而內亂未平的時候,她就已經打算好了。


    如今的流言,隻不過給她一個順水推舟提出來的理由罷了。


    “派人去吧,容祁。”


    她從容祁手中接過文書。


    “遄城隻有韓少卿在撐不了多久的,陸行和沈修,都及不上你更適合去邊境。”


    一則安撫民心,二則隻他有過帶兵的經曆。


    “大昭境內會有我在。”


    一句話,讓容祁半日躁動的心瞬間撫平。


    他抬起頭,對上晏青扶沉靜的麵容。


    她將文書遞給暗衛,拉著他走到桌案前,嘴角勾起個笑。


    “這玉璽,我就代管兩個月,也算嚐嚐做‘女帝’的滋味。”


    容祁跟著她這句玩笑話勾起唇角。


    “好。”


    她站在窗簾桌案前,淺暖日光為她身上渡過幾分亮色,揚眉淺笑。


    “八皇叔,你的大昭,就由本相接管了。


    一定替你管的好好的,將內亂的毒瘤除了。”


    容祁看著她的樣子,一時從她身上再度看出那一年意氣風發,鋒利自信的女相模樣。


    他一時心跳如擂,隻覺半生的心動都集在此刻,見她站定在他麵前,告訴他,“大昭,就由本相接管。”


    他驀然跟著笑了一聲,斂了眉眼,珍而重之與她說。


    “不是我的大昭。”


    “嗯?”


    晏青扶歪頭看他。


    “是我們的,我們的大昭。”


    *


    文書上的東西在不到半日的時間就昭告了天下,如晏青扶預料到的一樣,百姓先是對這件事的真實性質疑這討論了許久,又有人提及顏家女和青相長了一張一樣的臉,顏家和青相毫無關係,為何顏家的女兒會和青相長得一樣?


    必然是因為從一開始出現的就是青相。


    一樣的容貌是說服大多數人的理由,畢竟毫無關係的兩個人本來就不可能長得一模一樣,除非一開始出現的就隻有一個人。


    這個理由一出,頓時百姓們已經有人信了幾分了。


    容祁任由百姓沸沸揚揚地討論過,親自在早朝上拿出了昨夜臨時趕製出來的“先帝派青相去處理事端”的聖旨,上麵蓋著先帝的私印,又有先帝的筆跡,再加上拿出聖旨作證的是容祁,人們已經信了七七八八。


    晏青扶前世在上京百姓心中本就頗有讚名,如今若說她不是“孤魂野鬼”,人們頓時又念起她之前的那點好,心中又動搖了幾分。


    再之後,陸府,沈府,寧府等朝堂之上的肱股之臣都紛紛出言作證,言及當時先帝下旨之時,他們都曾跟在身側有所耳聞。


    這話說的有模有樣,剩下的臣子們雖然心中也有懷疑,但朝堂大半的人都站出來作證,他們自然也不會出風頭說自己質疑此事。


    於是輿論一連發酵了幾日,到晏青扶親自站出來又說過此事,眾人再一次看著這張和“青相”一模一樣的臉和神韻,終於說服自己相信了這話。


    如此一來,所謂“孤魂野鬼”一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西郊行宮內,容瑾聽著從外麵傳出來的消息,發覺這輿論風向和自己預料的全然不同,頓時心中一陣氣急。


    他怎麽也沒想到如此一個死局,竟然也能被他們輕而易舉找到方法破解。


    “如今該怎麽辦,皇上?”


    “還能怎麽辦,靜觀其變。”


    容瑾冷笑一聲。


    他特意趕著大昭西域邊境摩擦的時候派人散步流言,就是想趁亂將水攪渾,好讓自己趁虛而入,奪迴自己的東西。


    誰想到他們發應如此及時,非但及時安撫了民心,還讓自己的算盤全然落空,選了個最好的辦法。


    “不過沒關係,大昭邊境那麽個樣子,皇叔遲早會走。”


    容瑾如是安慰著自己。


    隻要容祁走了,陸行沈修等人不足為懼,等他抓了晏青扶,就能好生威脅他的好皇叔了。


    日後自己的東西,還不是全要被他再次收歸囊中?


    容瑾心中打著如意算盤,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侍衛就連滾帶爬帶迴來了另一個消息。


    早朝之上,容祁宣布了兩件事。


    一件,是如今待在西郊行宮的皇帝,曾在月前他去西域談判之前,和西域女帝勾結,許大昭城池欲要除掉自己皇叔,罔顧百姓安危,親自將城池拱手相讓。


    一個勾結外敵的皇帝自沒有什麽做下去的必要,是以容祁請來了宗族的人,親自在列祖列宗麵前請過意,承天意“廢”容瑾皇位,以叛國之罪追殺容瑾,勢要將此人捉拿迴來,給大昭百姓一個交代。


    一件,是如今大昭外敵生亂,他不日將親往邊境坐鎮,在此期間大昭內政都交由青相晏青扶和陸相陸行全權處置。


    兩道消息沒過多久就傳遍了上京。


    上京百姓聽過第一件事,當即炸開了鍋。


    誰也不知道平日裏溫言恭謹的皇帝背地裏是這麽一副樣子,更不知道他此番躲去西郊行宮,正是因為害怕自己做過的事被拆穿。


    通敵叛國,勾結別國女帝,罔顧百姓,殺害自己皇叔,城池拱手相讓,樁樁件件,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是足夠被釘在恥辱釘上被怒罵一輩子的事,再加上如今才出了公主殉國一事,百姓更加憤憤不平。


    一個弱女子公主尚且有此風骨不屈強敵,堂堂皇帝卻背地裏做這樣的醃臢事,頓時上京人人怒罵皇帝,揚言如此“狗賊”不配做大昭的皇帝。


    此事沸沸揚揚地鬧著,相較之下,第二件事關注的人竟少了些。


    這日過了午後,容祁吩咐人整兵過後,在九宮內和晏青扶說著話。


    他似乎不放心的太多了,不放心容瑾在背地裏暗算,不放心朝中還有未清理幹淨的釘子,又擔心晏青扶一個人在朝中被人謀算,怕她處在危險之中,於是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許多。


    聽到最後晏青扶都忍不住笑出聲。


    “八皇叔,怎麽之前不知道你這樣多話。”


    心知她是不想讓自己緊張,容祁話音頓了頓,鄭重地和她說。


    “我擔心你。”


    “我知道。”


    晏青扶微微點頭。


    “但我不是尋常的人,我在朝中也待過幾年,明槍暗箭算計謀劃,我隻會比他們更清楚。”


    她曾從一片刀光劍影裏踩著滿地的屍骨上位,就決計不會再怕如今的這些東西。


    “反倒是你。”


    她微微仰起頭,在容祁唇角落下個吻。


    “邊境事多,才真是暗箭難防,我想你好好的,別讓我擔心。”


    “好。”


    容祁心中驟然湧出幾分不舍。


    “我……”


    “兩個月,你答應我的。”


    晏青扶打斷他的話。


    “兩個月,我答應的。”


    容祁再次重複。


    “大昭……”


    “有我在。”


    晏青扶輕輕握住他的手,又說了一句。


    隻這一句,就足夠讓人放心。


    “等來年開春,正該是成親的好時候,容祁,我已經盼這一天盼了太久了。”


    “我知道。”


    容祁輕輕攬過她,低下頭在她唇角輕輕落下個吻,與她耳鬢廝磨,極盡纏綿地吻過。


    直到半刻鍾後,門外的侍衛又來催了一遍。


    “該走了。”


    晏青扶主動起身拉了他,見容祁麵有不舍,她又道。


    “日後總有兒女情長的時候,但不是現在。


    我送你。”


    她親自將容祁送到了城門口,在城牆之上看著這人翻身上馬,一身白袍在風中輕輕飄起,背影清然挺立,是她日後的“夫君。”


    晏青扶驟然仰起頭,壓下眼底的酸澀。


    城門外的侍衛來催了又催,她才從城樓上下去。


    迴到宮中,她時隔一年再次換上那身青柏色的官服,身旁下人端著玉璽,與她一步步走到前殿。


    往昔她是臣子,於前殿之中玉階之下拜別人,而今她接過容祁手中的玉璽,值此關頭,替他站在玉階之上定朝堂。


    她走上前,在數百臣子的注視下落座到龍椅之側早就擺好的位置。


    而台下,以陸相陸行為首,帶著台下百名臣子,當先躬身朗聲喊道。


    “臣等參見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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