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徵是在第二日的午後,接到了行宮的來信。


    他像是早就篤定晏青扶會答應一樣,帶著小盈徑自去了行宮。


    虞徵落座在晏青扶對麵。


    “你說。”


    “人呢?”晏青扶瞥他一眼。


    “當然是帶來了。”


    虞徵朝外一指。


    她仍站在門邊,垂著頭,晏青扶看不清她的表情,索性收迴視線。


    “虞芷身上中了毒。”


    她言簡意賅地開口。


    毒?


    虞徵眼中閃過幾分意外,又覺得似乎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如若不然,虞芷怎麽可能一次次受製於人。


    “是……酒樓外的那一次吧?”


    他隻略微一想,就猜到了兩人的交集在哪。


    第一次街道之上,她和虞芷遇見,隨後跟著虞芷去公主府的時候,虞徵就知道,自己這位妹妹進了別人的陷阱。


    晏青扶並非會隨意向別人展露好意的人,何況這人是西域的皇儲。


    酒樓外那一次,他被明衛明目張膽地追殺,至虞芷出來,他便覺得不對勁了些。


    端倪也就從那時起,晏青扶和虞芷走的越來越近。


    原來竟然是拿捏住了這麽一個弱點。


    “什麽毒?”


    “這就不在我要說的範圍內了。”


    晏青扶緩緩住了口。


    “小九不想要她的命?”


    “進了行宮,你以為這話還由得了你說?”


    今日晏青扶似乎比著那天更有恃無恐,虞徵蹙眉片刻。


    “她的家人……”


    “隔了兩日,大皇子還以為這話能威脅到我呢?”


    晏青扶抬起眼皮,淡聲說道。


    原來如此。


    虞徵一怔愣,隨即啪啪地拍了拍手,嘲諷地笑了笑。


    “果然,小九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原來等這兩日,她是為了去將那宮女的家人都帶出來,如此一來他就沒辦法再拿這些去威脅她。


    “不過毒,你不告訴我,我也有辦法查到。”


    “查不查得到都是大皇子的本事,正如最後能不能打敗皇儲坐在那個位置,也是大皇子的本事。”


    “若小九不摻和這事,自然是輕而易舉。”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我立場不同,我做什麽選擇,自和大皇子無關。”


    虞徵聞言笑了一聲,跟著站起身。


    “既然我問的東西問到了,我自然也會信守承諾把她留給你。”


    話落,他似乎是不想多說,起身要往外走。


    “慢著。”


    晏青扶在身後叫住他。


    “解藥。”


    “什麽解藥?”虞徵似有不解。


    晏青扶跟著走上去,隨手一推,那婢女身子一僵,忽然軟軟地倒下去。


    細看一眼,她神色呆滯,身子冰涼,是虞徵原本就沒打算讓她活。


    他手下從不容忍有二心之人,哪怕這個人是晏青扶要的。


    離了大皇子府,自然要保守他大皇子府的秘密。


    也隻有死人,嘴才最嚴實。


    晏青扶接了人,將她丟給一旁的宮女。


    “送她下去找個軟榻安置。”


    “解藥。”


    而後她又看向虞徵問道。


    “小九都不告訴我虞芷中的什麽毒,那她身上的毒,我也解不了。”


    虞徵毫不在意地落下一句話。


    “是千刃。”


    容祁不知何時從身後走了過來,接過虞徵的話說。


    千刃?


    之前容祁給巫師下過的毒。


    晏青扶眼神微動,隨即壓下眼中那點詫異,看見容祁遞了兩個瓶子過去。


    “毒就在這,解藥也在這,信與不信,由你。”


    “八王爺今天如此大方?”


    虞徵有些驚訝今日容祁的爽快,但毒和解藥都在這,大不了他迴去找人一試便知,虞徵接了東西,亦遞出去一個藥包。


    “一日三次。”


    話落,幾人再沒說話,虞徵轉身離去。


    直等看著他離了行宮百步外,晏青扶才問。


    “明明不是千刃……”


    “但千刃之毒發作的時候,和虞芷身上的毒症狀相似。”


    容祁接過話道。


    他給的解藥是千刃的解藥,另一瓶卻不是千刃。


    那是另一種更霸道的毒。


    自打開瓶子的刹那,就會被人悄無聲息地吸入體內。


    一旦用過,可廢半身內力。


    “若他迴去找人試毒,這法子豈不暴露?”


    “不會。”


    容祁篤定開口。


    “我隻給了他一份的劑量,他看得出。”


    就自然不會把這麽“珍貴”的毒用到別人身上。


    一環一扣都在容祁預料之中,他給的東西,從來不會白給。


    虞徵想算計晏青扶,他就會讓虞徵為當日自己做的選擇付出代價。


    *


    自虞徵拿了東西迴去,大皇子府便沒再如前些天一樣退避虞芷的算計,虞徵第二日就開始布局打壓虞芷手下的大臣,朝中以文臣為首的一批人大多是虞徵的人,他們接了虞徵的示意,筆伐征討,抓著別人的錯處和端倪,也是拉下來好一些人。


    無辜被牽扯進風波中的人亦不少,可如今兩波人殺紅了眼,腥風血雨,無人退讓。


    到第五日午後,忽然從公主府傳來了信。


    “公主請您今日晚間去公主府參宴。”


    下人低聲迴稟過這句話之後,虞徵掀起眼皮。


    虞菏躺在床上如同廢人,她有名正言順的皇儲之位,民間亦有人說國不可一日無主,虞芷是坐不住,急著“順應天意”登基了。


    在這個時候請他過去,何嚐不是一場鴻門宴。


    “去。”


    虞徵接了信,毫不猶豫地道。


    “此行公主所請不止殿下。”


    “還有誰?”


    “大昭王爺。”


    那就更有意思了。


    看來虞芷是下定決心要在今夜就動手了。


    “帶些人……”


    虞徵喊了管家低聲吩咐了幾句,待及到了晚間,他換了身衣裳打算去公主府。


    “殿下一個人……”


    “無妨。”


    虞徵搖搖頭,自桌案上拿了那兩瓶容祁給他的毒和解藥。


    他迴來之後就發現這瓶子裏的東西隻夠給一個人用,索性就把這東西扔在了桌案上沒再碰過。


    今日他帶去自然要用,既然不能拿別人以身試毒,那……


    虞徵打開其中一個瓷瓶,低頭看了一眼。


    他也是懂些毒和醫的,多少能判斷出這到底是不是毒和解藥。


    瓶子打開,裏麵是些白色的粉末,被這氣勁卷起的風吹開了些,它飄散出來,很快揮散在空氣裏。


    虞徵蹙眉合了蓋子。


    “本殿去了。”


    公主府早就熱鬧地準備起來,等虞徵到的時候,虞芷早就等在樓台前麵。


    這是公主府最高的一處樓閣,足有十幾丈,往下看過去甚至能俯瞰半個都城。


    曆代皇儲均居於此處,連太傅都是親自上門教導,學治國之道,學帝王製衡,亦可從這樓閣之上,暫且瞧一瞧這日後,她們會統治的都城。


    端看把宴席設在這裏,就足見虞芷內心已經掩飾不住的,對皇位的渴求和對虞徵的示威挑釁。


    虞徵麵無表情地落座,沒等過一會,晏青扶和容祁一並相攜著來了。


    “今日既然隻是想找皇兄和顏小姐八王爺小聚,本宮便沒有請太多人,隻我們四個,皇兄可隨意些。”


    虞芷淺笑吟吟地開口。


    是不想請那麽多人,還是因為那些人都在外麵設好了陷阱等著抓他?


    虞徵懶得拆穿虞芷的謊話,順著點頭。


    “自然隨意,皇妹的地盤就是本殿的地盤,本殿亦拿公主府當自己的家。”


    “既如此,本宮便喊上宴了。”


    虞芷拍了拍手,身後宮女太監魚貫而入,將水陸八珍擺滿了桌子。


    幾人麵上看著歡聲笑語,實則推杯換盞間,說出的話都是試探,目光隨意一瞧,便能窺見彼此眼中的算計。


    虞徵和虞芷夾槍帶棒地你來我往,晏青扶和容祁卻好像真的隻是來參個宴席而已,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一邊時不時低頭吃一點這公主府“精心準備”的菜。


    飯菜之中自然沒毒,但虞徵也謹慎得很,自落座之後,連桌上的杯盞都不曾碰過一下。


    虞芷看在眼裏,也不多言,隻自己一杯酒落肚後,她揚聲道。


    “近些時日京中百姓的唿聲,皇兄可聽到了?”


    “皇妹指的什麽,本殿不甚清楚。”


    “國不可一日無主,本宮是名正言順的皇儲,該擇日奏請母皇退位太上皇,由本宮繼承大統。”


    “母皇如果整日昏迷不醒,如何退位太上皇?”


    “可如今情況如此,母皇醒不過來,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新任巫師已為本宮擇好了日子,也卜算過了,該早些擇新主。”


    新主?


    虞徵冷笑一聲。


    巫師就是虞芷自己扶上位的,巫師說什麽話還不是她虞芷的意思?


    “本殿若說不同意呢?”


    索性虞徵也知道今日這場鴻門宴就是衝著他來的,便也不再偽裝。


    “母皇為何昏迷著,為何不能起身,為何用血引了藥還是沒好,皇妹比我更清楚。”


    “那皇兄今日就難走出公主府了。”


    虞芷緩緩放下手中的杯盞。


    “本殿既然敢一個人來此,自然有全身而退的辦法,反倒是你,全都城的人都知道本殿來了這,你若真讓本殿出了事,隻怕再有通天的本事,也難以向世人交代。”


    “皇子而已。”


    虞芷輕蔑地笑了一聲。


    “這是西域,皇兄。


    不能因為你有了野心,就把自己也當得和公主一樣。


    皇子就是皇子,隻要最後登基的是本宮,一個皇子的死,世人會在意嗎?”


    史書之上隻由成功之人書寫,與先祖對兄弟滿門斬草除根相比,她已經夠仁慈了。


    先祖如此狠毒尚且留名百世,隻要她有一番功績,百年之後,誰也不會把這件事當成她的汙點來探討。


    何況她自有辦法把事情圓過去。


    隻要虞徵死了,自有牆頭草知道如何選擇站隊,至於那些抵死不從的,殺了也一樣。


    虞芷站起身,端起手中的杯盞遙遙望向虞徵。


    “皇兄……”


    “啪——”


    她一句話沒說出來,隻見虞徵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掠過來,勁風卷起桌案上的酒盞掉落在了地上,碎片狠狠砸開,虞徵手中的匕首抵在她側頸。


    “皇妹想請本殿喝酒?”


    虞徵另一隻手晃著自己帶過來的杯盞,捏了虞芷的下頜將杯中的酒灌下去。


    “那不如先飲了本殿手中的這一盞酒。”


    這是什麽?


    虞芷頓時一驚,下意識就要推搡虞徵。


    “你身上的毒,本殿已經知道了,本殿手中有解藥,能讓你不受製於大昭。”


    虞徵的聲音極輕地響在她耳邊,她推拒的動作忽然一怔。


    “隻有一個條件,在此,跟本殿聯手,殺了容祁。”


    此時?


    虞芷心頭一跳,在心中權衡著利弊。


    她身上的毒是大患事,可若是把這個把柄拿捏到虞徵手裏,她跟虞徵聯手除了容祁,但虞徵卻不給她解藥,又該如何?


    “為表誠意,本殿先將解藥給你。”


    虞芷手中塞進來一個冰涼的瓷瓶,下一瞬,虞徵擱在她脖頸的刀拿下去,寒光一閃,徑自朝容祁的方向飛射而去。


    這變動太快,對麵的兩個人似乎仍低著個在說話,絲毫沒有察覺出異樣,虞芷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剛要喊人。


    就見容祁衣袖輕輕一揮,看似沒有帶起多少內力,卻卷起了一陣勁風狠狠砸了迴去。


    虞徵剛要抬手接下,卻被這陣勁風卷的一踉蹌,後退了兩步扶穩了桌案。


    怎麽迴事?


    他狠狠蹙眉,心中忽然浮起個不好的念頭。


    “大皇子,算計別人的時候,你也沒想到會被人算計吧。”


    容祁抬起頭,看著他道。


    虞徵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似乎散了許多,連內力都有些提不起來。


    “是毒?”


    “給你的瓷瓶之上就有毒,打開就會沾上。”


    瓷瓶?


    虞芷轉了轉眼珠,站定在一旁沒說話。


    “公主,還不明白嗎,他給你的解藥也是假的。”


    虞芷攥緊了手中的瓷瓶沒說話。


    “本殿給你的就是千刃的解藥,如何能有假?”


    虞徵冷聲道。


    他此時已經明白這今晚的局也在容祁和晏青扶的算計之內,為今之計如此危急,他必須要和……


    “誰告訴你她中的是千刃?”


    容祁反問他道。


    虞徵體內的毒已經開始翻滾,帶起他身上牽扯一陣疼,他額頭上冒出些冷汗,一聽這句話,頓時怔愣在原地。


    假的。


    給的毒是假的,解藥也是假的。


    隻有騙他要算計他是真的。


    “公主,還愣著幹什麽,此時不找人抓了大皇子……”


    “嗖——”


    容祁一句話未曾說罷,虞徵忽然強忍著身上的疼拿了一旁的弓箭射出去一隻箭羽,想借此趁亂逃走。


    可容祁豈會如他的意,他抬手打開那隻箭羽,抽了一旁的劍閃到虞徵身邊,刀尖直指虞徵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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