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是她的血。


    晏青扶蹙著的眉頭鬆開,愣神看著一旁走過來的人。


    “還不起來。”


    是客棧的老板娘。


    她清喝一聲,晏青扶迴過神,咬牙扶著牆壁站起來。


    “走。”


    老板娘動作利落地把麵前的人抹了脖子,隨意地把手中的長劍丟下,猶豫一瞬,攙扶著晏青扶順著暗道往外走。


    “有一個小路,順著能從河邊搭船去西域,我送你到西邊,你馬上走……過了百樺鎮就安全了。”


    老板娘喘著氣,一邊交代她說。


    西邊?


    晏青扶心中登時就起了警惕。


    若西邊有小路隻怕也早被鎮子的人堵死了,如何能被老板娘發現並且帶她出去?


    她略微猶豫地瑟縮了一下手,老板娘一時不防被她推開,對上她疑心的眼神,頓時心頭起了薄怒。


    “我念著你們救過我夫君,才在此時出手相救,你別把好心當驢肝肺。”


    她冷哼著,一張俏麗的小臉泛出幾分怒意,又看了一眼身後很快追著過來的人,眉梢添上些焦急。


    她不由分說地拽了晏青扶,推搡間碰到了她手上的傷口,又往前走去。


    “你想死,我還不想。”


    傷口的刺痛傳來,晏青扶猛地皺眉,麵色又白了一下,方才心頭的想法也被擱置。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但在走前,她仍警惕地又問。


    “我在客棧裏看見你和那個黑袍男子的爭鬥了,知道你受了傷,一路追過來的。”


    老板娘一雙眼透亮又清澈,三言兩語解釋道。


    說罷,不等她再問,老板娘一路帶著她往西邊跑。


    百樺鎮的鎮民都在暗道裏,這邊人少,一路上安安靜靜的,隻有兩人急促的腳步聲。


    一直有約摸一刻鍾時間,二人到了老板娘口中說的最西邊的交界。


    果然有一片湖,邊上停著一隻船。


    “快走,我隻救你這一次。”


    她幹脆利落地對晏青扶說。


    晏青扶剛張口要問,目光觸及她衣袖上沾的,已經有些變黑的血。


    神色一愣,在老板娘再次要推她走的時候,她忽然變了臉色,原本虛弱的神情盡數褪去,速度極快地握著匕首反扣住老板娘,刀尖抵在她脖頸。


    “巫師大人,玩這些可沒意思。”


    她冷了語氣喊道。


    “你這是幹什麽?”


    老板娘怔愣著,隨即氣的臉色發紅。


    “你演的的確像,也沒露出什麽端倪,但你別忘了,你和你家掌櫃住在最東邊,從事發到你追過來去暗道,連半刻鍾的時間也沒有。”


    她速度極快,這百樺鎮上根本沒有行人蹤跡,縱然老板娘要來救她,也必然是等巫師離開之後。


    半刻鍾的時間根本不夠。


    再加上她看到老板娘衣袖上已經凝固的黑血,忽然想起那位客棧的掌櫃,身上也中著百花蠱。


    若是西邊真有這條湖能通往西域,西域和大昭交界的地方怎麽可能沒人看守?


    她前世可是在九華山待過一年的人,這地方,這條湖到底能不能通往西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根本就是一條死湖,到不了西域,一旦離開,也再不可能迴到百樺鎮。


    唯有困死在湖上。


    “可你分明在第一日的時候還勸著我離開,如今這樣想害我,我想是因為巫師控製百花蠱讓你夫君毒發,你被逼著隻能過來。”


    而她衣袖上的黑血,正是掌櫃毒發吐出來的。


    能用百花蠱控製意識的,在如今百樺鎮上,隻有巫師。


    果不其然,她這番話剛落,麵前便卷起一陣風,瞬息之間,對麵就站了一個人。


    不過這麽一會功夫,巫師已然解了毒。


    雖然知道她的毒困不住巫師太久,但晏青扶的心仍是高高提起。


    巫師好了,可她卻仍中著毒,此時抵在老板娘脖頸的力道也漸漸有些支撐不住,她跑了這麽許久,又受著傷,還要分神抵抗那百花蠱滲進去的一點毒液,幾乎快到了極限了。


    身後就是一片死湖,麵前站著的是一心想要她命的巫師。


    盡管察覺到自己身上的力氣在漸漸消散,晏青扶仍挺直了身子做出一副如常的樣子。


    “你身上的傷和毒竟然都沒把你打垮?”


    見了她,巫師顯然有些意外。


    “西域大昭摩擦不斷,但虞徵還在大昭,遄城外有三萬兵力蓄勢待發,容祁就在這裏,巫師,你殺了我,不可能活著走出去。”


    風吹起她冷然的側臉,巫師看不清她被淩亂發絲遮擋的麵容,隻聽得她冷靜的聲音。


    但無人注意她另一隻攏在衣袖裏的手已經顫的厲害。


    唇色被她抿的發白,單薄的身影迎風晃動,衣袖已經被鮮血已浸透,玉容上隱約泛出幾分透明的瑩白之色。


    在和他談條件。


    巫師不以為意。


    “但你今天必須死。”


    他奉了虞菏的命,一定要把這個引得虞徵三番兩次破例的人殺了。


    “西域的皇子怎麽能為你這種卑賤的大昭人動心,既然皇子殿下有弱點,就讓我來親自為他處理。”


    果然是虞菏。


    她心中本就沒多少的把握頓時更沉進穀底,握著的匕首也脫力鬆動了幾分。


    但老板娘並未躲開,一動不動。


    “殺了我虞徵得不了好,到時候兩國交戰,西域可占不了上風。


    何況……我是大昭未來的八王妃,我死在這,容祁不會善罷甘休。


    到時候若虞菏不想開戰,或者說不能開戰,第一個被送出來的,一定是你。”


    她看著已經步步緊逼的巫師,強撐著為數不多的力氣說道。


    “這些都不是青相該關心的了,畢竟你沒這個命看到了。”


    巫師連腳步都不停,把玩著手中的匕首走到跟前,朝她刺去。


    電光火石間,老板娘驀然推開晏青扶,一手奪了巫師的匕首,衝晏青扶喊。


    “快跑。”


    而她自己轉身,運起內力和巫師纏鬥到一起。


    晏青扶連猶豫都不敢,轉頭往前跑去。


    可老板娘並不是巫師的對手,三兩下就落於下風,巫師緊接著轉頭如同鬼魅一般趕上了晏青扶。


    晏青扶此時眼前已一陣陣地發昏,連跑著的步子都踉蹌,身形單薄的像一陣風就能吹走一般,巫師一掌運起內力,往下拍過來。


    瞬息之間,掌風逼近她脆弱脖頸的刹那,旁邊閃身過來一個人,攔腰單手將她抱起,另一隻手運起內力,帶起一陣清寒之氣,迎上掌風。


    兩股內力相撞,巫師往後踉蹌了兩步,當先收迴去,半撐著地,承受不住心頭翻湧的氣血,驀然嘔出一股鮮血。


    晏青扶半身的鮮血瞬間把這人的白色軟袍染了紅,她連手指都提不起半點力氣,察覺到熟悉的氣息,攥的發白的手鬆了力道,渾身軟下來,任容祁抱在懷裏。


    “韓少卿,封好百樺鎮,所有的暗衛殺無赦,活捉巫師和剩下的鎮民,本王要虞菏為她愚蠢的舉動付出代價。”


    容祁眉宇間的清寒之氣不減,玉容更冷厲,揚聲吩咐罷,他便低頭去看晏青扶。


    修長白皙的手撫過她眉心,察覺到她因為百花蠱的毒而越發冷的身子,容祁連聲音都顫抖,下意識地握著她的手,指尖一動給她輸內力禦寒。


    “容祁……”


    她稍稍動了動唇,幾近無聲地喊出兩個字。


    容祁目光觸及她的麵容,眸光泛出疼惜之色,沙啞著聲音,他連眼眶都有些微紅,低著頭抱緊了她。


    晏青扶竟覺得容祁身上比她還冷一樣,連指尖都發抖,他顫著聲,也不知是在安撫她,還是安慰自己。


    “沒事了,我迴來了。”


    附近的小院都被破壞的七七八八,老板娘追著上來哆嗦著喊。


    “去客棧。”


    容祁此時無心去顧及老板娘做的事,將內力運到極致,一路趕到了客棧裏。


    晏青扶並未中百花蠱,但上麵的毒還是有一些沾染到了手腕的傷口。


    容祁察覺到她因為冷而越來越顫抖的身子,一邊輸了內力給她禦寒,一邊將她手腕處的餘毒逼出。


    “不行……我自己來。”


    晏青扶本沒什麽力氣,可看清楚了容祁的動作,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去推人。


    百花蠱厲害得很,就算隻是用內力逼出,一旦不小心也會沾染上。


    她不願讓容祁擔這個風險。


    “別動,青青,我不怕。”


    容祁顫著聲喊她,不容置喙地握住了她的手,繼續用內力去逼餘毒。


    就算這毒在他身上,也好過讓他看著晏青扶受苦。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約摸過了半刻鍾,容祁將她手腕的餘毒都逼出來,直到看見流出的血變成正常的顏色,才稍稍放心。


    而後撩開她手臂上的衣袖,抓起一旁的手帕,沾了水去為她清洗傷口。


    她肌膚白如雪,又細嫩,樓閣醉酒後的那夜,容祁壓著她輕輕吻過每一寸,愛惜得很。


    可如今白皙的手臂被劃開一道猙獰的口子,看著便讓他疼到了心尖。


    不敢多有耽誤,他仔細地將傷口清洗好,抓起一旁的金瘡藥倒在傷口上,又親力親為地給她包紮。


    包紮好手臂的傷後,因為餘毒逼出,晏青扶也不似最開始那樣無力,隻唇色仍慘白又虛弱。


    “還有別的傷嗎……”


    容祁猶不放心,目光細細地看過她。


    那往昔冷然淡漠的雙眼,此時冰雪盡融,盡是擔憂和疼意,以及……後悔。


    “我不該走的。”


    他沉著聲,想起趕到的時候,巫師那幾乎要打到她身上的掌風,以及她的傷口。


    還有順著東邊過來的時候,路上滿地的鮮血和暗道裏的慘烈樣子。


    可想而知這半日她受了多少苦。


    但饒是在這樣的時候,晏青扶仍舊保全了暗道裏的證據。


    還在幾乎絕對力量的壓製下傷了巫師。


    “沒有。”


    晏青扶搖搖頭,聲音輕靈地落在屋內。


    “我看看。”


    她身上的傷和虛弱樣子實在太讓容祁不放心,他慌張地去扯晏青扶的衣衫。


    放在腰封上的手才一勾,晏青扶一驚,趕忙抓住他。


    “你做什麽?”


    容祁一怔,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太容易惹人誤會,難得有些連話都說不清楚。


    “我不是……我隻是想……你的傷……”


    他無措地想去解釋,耳根都有些紅,又加上他眉間還未掩飾的慌張和害怕,一時讓晏青扶心中一軟。


    她想了想,往前挪了挪湊到容祁膝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


    “真的沒傷了。”


    她溫聲說道。


    毛茸茸的觸感蹭在手邊,容祁一愣,隨即心裏軟的一塌糊塗,眉間的冷意盡數散去,他緩慢的,又特別珍重地去抱晏青扶。


    也低頭蹭了蹭她的脖頸。


    “好。”


    外麵的橋還沒完全修好,接下來的幾日,晏青扶隻能在客棧養傷,老板娘對那日的事情再三道歉,容祁仍是死死地防備著他們,一次也沒有讓她去過二樓看晏青扶。


    偶爾遇見的幾次,老板娘總欲言又止地想和晏青扶說些什麽,但還沒說話,容祁冷厲的眼神已然掃了過去。


    這幾日養傷,容祁什麽事都親力親為,白日裏更是不分時間地纏著晏青扶,似乎生怕她離開視線外。


    他照顧的精細,韓少卿帶來的藥和補品更是跟不值錢似的給她喂著,所以時間還沒轉過第七天,她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傷一好,百樺鎮外的橋也修的差不多,容祁著人收拾了在客棧的東西,竟是一刻也不願多待,拉著晏青扶就往外去。


    臨出客棧的時候,老板娘忽然悄無聲息地從身後過來,遞給她一封信。


    容祁剛要拒絕,就見晏青扶猶豫一瞬,還是接了過來。


    他無奈隻能鬆手,卻轉頭吩咐了一旁的暗衛。


    “盯好這客棧。”


    一旦這封信上有什麽,他也不會饒了這兩個人。


    門外候好了馬車,載著二人往百樺鎮外去。


    馬車上,晏青扶拆開信,娟秀漂亮的字跡映入眼簾。


    “先對夫人道一句歉,上次的事我因夫婿被抓不得已聽從巫師指令將夫人帶去西湖。


    夫人猜測不錯,我和夫君本也是受巫師指控,雖和百樺鎮殺人的鎮民不相同,但我們的作用是留人……”


    來來往往的商戶總有停在客棧的,他們要將這些人留下,下迷魂湯也好,將人打暈也罷,再把人送給百樺鎮的鎮民。


    掌櫃的蠱毒也桎梏著她,她不得已聽從巫師的命令,雖然未殺人,這些人造的罪孽也一點不少。


    “夫人和公子自來的那一日我就看出你們身份非凡,夫君總覺得你們像多年前的我們,才存心救了你們一命。


    因為多年前夫君也曾是外麵的大家公子,是追著我來到遄城,卻被西域人下了蠱毒,一生困在這小小的百樺鎮。


    我那時似乎和夫人一樣,並不喜歡他……或者說還未意識到自己的心意,等到他終於身中蠱毒命在旦夕,我求遍諸佛神煞也不能讓他變好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然錯過了太多了。


    就算後半生跟在他身邊贖罪,前麵錯過的心意彌補不完,我心中也總有遺憾。”


    老板娘的字跡娟秀工整,她順著看下去,卻忽然發覺下麵的字有些淩亂了。


    她說。


    “可是他前些天死了,就在那一日,因為我引著你去西湖邊的時候,他在家中蠱毒發作,活活掙紮死了。


    我想這興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懲罰我恩將仇報聽從巫師的話想將你困死在湖上,要懲罰我永遠失去他了……


    所以今天在此對夫人賠個罪,盼夫人以後的日子平安順遂,也莫要錯過……眼前人。


    而我,要去找他了。”


    落筆在這裏盡了話,晏青扶手一動,還沒反應過來,馬車外忽然有暗衛低聲迴稟。


    “王爺,客棧起了火。”


    晏青扶驀然掀起簾子往迴看。


    一把大火將這留了十幾年的客棧,裏麵藏的黑暗,醃臢和沉屙的痛苦燒的一幹二淨,她順著看過去,似乎剛好能對上老板娘一雙澄淨又平靜的眼。


    她就靜靜坐在火光裏,旁邊依偎著一具幹屍。


    似乎也看見了晏青扶,她歉意地笑了笑,又闔上眼。


    眼前忽然蒙過來一隻溫熱的手,容祁半攬著她說。


    “外麵涼,別看了。”


    她眨了眨眼,伸手去抱容祁的腰身。


    “好。”


    馬車一路順著,終於走出這個她待了十多天的百樺鎮。


    事情終了,她便去了一趟迴城。


    養父母的墓地在一處很荒涼的地裏。


    容祁不放心,跟著她一同過去。


    她在墓前拜過,忽然轉頭看了一眼容祁。


    他仍站在她身後,一身幹淨的白衣不染塵埃,麵容如玉,隻消她一迴頭,便對上那雙淡漠卻又溫和的眼。


    “你也來看看。”


    容祁剛要問,卻聽見她這樣說。


    容祁便亦上前,撩了衣擺跪下去。


    這一刻她不說話,容祁卻似乎明了了她的意思。


    所以一時靜默無聲,容祁隻在心中說。


    “我會對她好。”


    等他拜過,晏青扶便先讓他離開,自己留在墓前。


    她眨了眨眼,風聲響在耳邊,竟讓她連自己都話都聽不清楚。


    隻順著自己心中想的說。


    “阿爹阿娘,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想跟他成親,想留在京城了。”


    過往塵事裏,她一心想離開,甚至以婚書為約和容祁下了一個賭注。


    但不知何時,京中的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似乎越來越重,重到她舍不得再離開了。


    三個月的賭注,她終於敢承認自己的心意,也說一句。


    “容祁,我認輸。”


    我心甘情願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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