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楹這句話不高不低,恰好讓晏青扶和容祁聽了個清楚。


    她腳步一頓,幾不可見地動了動手指,容祁便又伸手圈住她,在她手心微微一勾。


    她瞥了容祁一眼,倒沒掙開。


    “嗯,迴吧。”


    容祁難得又朝容楹說了一句。


    容楹便在身後目送著他們離開。


    “方才聽楹兒說了?”


    順著小路往前走的時候,容祁問她。


    “嗯。”


    晏青扶點點頭,想到這事,輕輕歎了口氣。


    “皇帝此事辦的不妥。”


    容祁也未有多說的意思,聲音沉了沉。


    晏青扶頷首,也沒再提及,跟著他散漫地走著,卻發覺這路不是迴宴席的,蹙眉問他。


    “去哪?”


    “席間沒什麽有趣的,帶你出宮瞧瞧。”


    容楹和雲景鬧了這一場之後,雲家老夫人被容楹下了麵子,在席間臉色並不好,沒等到結束就喊了德妃出去訴苦。


    雲景麵色略沉地坐在宴席間,容瑾在台上更是不說話,再加上容楹沒去,這席間的氛圍便漸漸有些怪異和凝重。


    有眼人都看得出,如今這是出了變故了。


    薛寧和鳳瑜似乎一見如故,早早地離開了,這宴席一空就空了一半,再留下也不得趣。


    晏青扶點點頭,便跟著容祁出宮。


    長街今日非比尋常的熱鬧,不遠處的地方,似乎是遷客居前,圍著許多人,時不時傳來一陣叫好聲和起哄。


    “今日是有什麽事?”


    晏青扶疑惑,往前看了一眼,麵前隻層層的圍著人,也不見裏麵是什麽場景。


    容祁略一思索便說。


    “到了八月了。”


    八月怎麽?


    見她似乎要問,容祁頓了頓,接著道。


    “大昭開國的那一年恰是八月,開國皇帝迎娶皇後的時候也是八月初一,帝後一生相攜恩愛,後宮無人,遂被後人傳為佳話,也因這喜事,後來多年裏,許多人結親便多選在八月。”


    難怪長孫昔,容楹的事都趕在八月。


    “那這是……”


    又是哪家的喜事?


    旁邊站著的人聽了她問的話,便爽朗一笑解釋說。


    “是城東員外的小姐,才拋繡球選了婿,員外大擺了三日流水宴,今日是小姐又來拋球了。”


    大昭素來有一傳統,若夫婿是拋繡球選中的,成親之前選夫婿的小姐需得再在鳳台拋一次繡球,這次接繡球的男男女女都可以,說是讓沾沾新人的喜氣。


    這習俗晏青扶自然曉得。


    “前麵是鳳台?”


    “正是呢。”


    那人說著,也匆匆往前趕去湊熱鬧。


    “去看看?”


    容祁斂了眼問她。


    “也好。”


    索性閑著也無事,二人便往前去了鳳台。


    “原來鳳台離遷客居這麽近?”


    她往常倒不注意這些。


    “大家小姐繡球選婿的不多,這鳳台平日也少有人來。”


    這城西的員外是這兩年才做了生意起來的,家纏萬貫,多少有些本事,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千嬌萬寵。


    “可繡球選婿,卻不一定總能選到合心意的。”


    她依稀也記得,前年也有一位千金小姐選婿,選了的夫婿自己不喜歡,沒兩年鬧著和離鬧得滿城風雨,到後來也不如意。


    “這是自然。”


    容祁略一頷首,稍稍等了片刻又道。


    “但既然能選中,最少是合眼緣的。”


    緣分二字最沒定數。


    晏青扶恍惚了一下,倒覺得容祁這話說的有理。


    再往前走一年,她也沒想到自己如今會換了重身份,又走在容祁身側,和這個自己已經四五年沒交集的人……有了婚約。


    倒真是奇怪。


    她輕笑了一聲,容祁側目問她。


    “笑什麽?”


    “沒事,隻是覺得王爺所言有理。”


    “若不盡然,如今也不會遇見青相。”


    他似乎猜得到她心中所想,跟著說了一句。


    此時二人已走到了近前,晏青扶勾唇剛要說話,猛地從頭頂砸下來一片陰影,容祁還未反應過來帶著她往後退,便見一個精致的繡球,從鳳台上拋下來,徑自落進了晏青扶懷裏。


    頓時人群齊刷刷地迴頭,都盯著還牽在一起的兩個人。


    晏青扶鬧了個紅臉,從容祁手中掙脫開。


    手中的繡球似乎成了燙手山芋,她拿著也不是,扔了也不是。


    她隻是湊到近前看個笑話,沒承想竟這樣巧。


    鳳台上站著那位才選了夫婿的員外小姐,見是個貌美的小姐接到了自己的繡球,剛要出聲,就注意到跟著她身旁站著的容祁,愣了愣神便笑著說。


    “倒是拋錯了人,沒看到小姐身旁還站著這位公子,原來已是成了親的夫人。”


    “成了親也能沾沾這喜氣,求個和和美美的姻緣,再或者是求個子嗣,也不盡然都得是年輕小姐接著。”


    不知是誰開了口,剩下的人也跟著笑道。


    “說的是。”


    “隻是這人瞧著……怎麽這麽像八王爺?”


    湊在人群裏有人問出聲,頓時眾人又盯著他們兩個看。


    這樣貌美的小姐和俊俏的公子不多見,隻有人定睛看了片刻,便驚道。


    “真是王爺。”


    “什麽,真是八王爺?”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便都跪拜下去。


    鳳台上的小姐也沒想到自己拋球拋了這麽個尊貴人物,跟著在鳳台上跪倒。


    “起吧,本王今日隻是隨意出來看看,無需多禮。”


    人群跟著站起來,便有人大著膽子去瞧晏青扶。


    知道了這是八王爺,那他身邊站著的人是誰,自然不必多說。


    都到了一同出來的時候了,想來也好事將近。


    這些人的目光太揶揄,晏青扶麵上燥得很,便不動聲色去勾容祁的衣袖,附在他耳邊說道。


    “快些走吧。”


    “這繡球你不還迴去?”


    容祁揚眉看她。


    “你去。”


    她扯了扯容祁,將手中的繡球遞出去。


    容祁本想逗弄兩句,可看長街人來人往都看著他們,晏青扶一雙清冷的鳳眸裏難得染了幾分水潤,似乎有些害羞。


    他心中一軟,便有求必應地接過繡球,往前走了兩步到鳳台上。


    那小姐跪著,便見容祁走過來將繡球遞給她。


    “倒勞煩小姐再拋一次了。”


    “王爺言重了。”


    她誠惶誠恐地接過去。


    她的員外爹在一邊,此時已激動的麵色漲紅。


    今日這繡球是顏小姐和八王爺接過的,這轉眼傳出去,他日後可在城東,地位得再上一層了。


    “不過小姐美意,本王和顏小姐,自然也沾一沾這新人喜氣。”


    正當眾人以為容祁要走的時候,卻聽見他輕笑一聲,驀然說道。


    這是什麽意思?


    人群都怔愣著,晏青扶也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所以。


    “王爺和顏小姐,是好事將近麽?”


    不知是誰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容祁已從鳳台上下來,又去拉晏青扶的手。


    晏青扶猶豫著,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手遞出去。


    兩手交握的刹那,晏青扶便明顯地察覺到周圍隱約起了幾聲揶揄的笑。


    她麵上更燥,一雙眼滴滴地轉著,耳側已泛出了一片紅。


    容祁未迴答這人的話,隻牽著人一步步相攜著走出長街。


    *


    這話果然沒出半日就傳遍了長街,傳的沸沸揚揚,有模有樣。


    遷客居裏的桌案旁更是聚了一堆人探討著。


    “聽聞王府已然要去走六禮了。”


    “難不成還要趕在八月就成親?”


    “這可說不準,畢竟禮部的事辦的多快啊,也許用不了一個月呢。”


    “可顏小姐如今都在皇宮住著,這顏府也沒人……”


    “你懂什麽,都在皇宮了,此事必定有宮中的主子主持,這可是八王爺的親事。”


    桌案前安靜了刹那,緊接著眾人便都點頭。


    “也是,這可是八王爺的親事。”


    不管如何,排場不會次了,也不會讓這未來的八王妃受了委屈。


    眾人如是想著,又從六禮探討到排場,沸沸揚揚是直讓人以為是已經大婚了。


    消息傳到王府的時候,晏青扶還是從長夏口中聽說的。


    “聽聞長街的人說的有模有樣,好像都已經觀了禮看過大婚一般,都在猜想您和王爺大婚的時候,是何等盛大場麵呢。”


    長夏捂嘴一笑。


    且不說容祁是大昭皇帝都畢恭畢敬的存在,在大昭人心中將這位王爺敬若神明,八王府富可敵國,西宮娘娘來的時候可是陪嫁了一座城池和百萬兩黃金,就憑借這些,也能讓眾人期待這大婚的排場。


    晏青扶自己親身經曆了這一場烏龍,最知道這其間的誤會有多大,可如今流言傳的上京城都是,她也沒料想去了這一趟長街竟惹出這樣的事。


    “你這丫頭油嘴滑舌的,外人怎麽傳的,傳的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你心中清楚得很,也要跟著來一起打趣我?”


    話雖這樣說,她話音裏卻沒多少生氣的意思,長夏聽著就更大膽。


    “奴婢哪是打趣您呢,奴婢是在說事實。”


    前些日子提起這些事的時候,晏青扶總不願多說,但長夏也察覺得出這些日子她的轉變。


    能看得到晏青扶和未來的夫婿越來越好,她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主仆正打趣著,小院門邊閃過來一道身影,見得是容祁,長夏彎腰行禮。


    “下去吧。”


    屋內的婢女都離開,容祁便坐到她身邊。


    他自然聽到了長夏和晏青扶說的話,但也並未多問,不緊不慢地倒了一盞茶低頭品著。


    等了片刻,晏青扶隻得主動開口。


    “外麵那些流言……”


    她斟酌著要問,剛開了口,就見容祁放下茶盞,似乎早就等著她問這句話一樣,揚眉將問題拋迴去。


    “什麽流言?”


    這都傳的滿天飛了,容祁難不成要說他沒聽見?


    晏青扶難得一噎,又沒好意思直說,被一雙一雙帶笑的黑眸看著,便瞪迴去賭氣道。


    “當我沒說。”


    她當然是沒容祁這麽厚的臉皮,能坦然自若地把今日的事說個清楚。


    “青相想如何處理?”


    “王爺手下應當有不少能人,不過是個流言,壓下去……”


    “百姓口口相傳的話如何能稱為流言?”


    容祁攔下她的話。


    “那百姓口口相傳的不是事實,如何不能算流言?”


    她反問道。


    “什麽事實?”


    容祁慢條斯理地撥了撥茶蓋,輕輕勾唇。


    “是婚約不是事實?還是今日在長街接到的繡球不是事實?再或者……婚期臨近不是事實?”


    “婚期臨近怎麽能算?”


    她沒忍住又反駁。


    容祁便又笑。


    “婚期的確未定,但離三月之期如今已過半……”


    他話說著,忽然雲袖一動,於桌案上扣住她的手腕。


    他動作太快,晏青扶一時沒反應過來,身子被他拽的前傾了一下,一抬眼,就對上他一雙漂亮又冷淡的桃花眼。


    他眼中勾著幾分玩味,又像是篤定,像是狹裹著幾分柔意和溫情。


    他亦往前傾了身子,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他幾乎是半側在晏青扶身邊,氣息交纏,連說話的動作都像是一個個細密的吻,輕輕在她脖頸處噴灑出熱氣。


    她心跳越發地快,想掙脫又像是有幾分貪戀這樣的親近,於是在猶豫間,又聽見容祁說。


    “晏青扶,剩下的這一半時間裏,你真的還想離開麽?”


    這天下最觀人揣摩的是掌權者,而上京城的掌權者裏,什麽都逃不過她麵前這位八皇叔。


    她的心思,轉變,哪怕一點點細微的變化,於容祁而言,都太輕易看得出。


    幾日前那夜樓閣裏的醉酒,一直纏綿到床榻前的溫情,若沒有晏青扶半句點頭,他連她的衣衫都不會勾下來一點。


    盡然說是醉酒,可幾盞微玉酒,如何能醉的半點意識都沒有?


    是晏青扶心中亦有幾分清醒,才半推半就地與他歡愉,從親吻,到生了欲意,再到她於那雙手間得到的樂趣。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是心甘情願沉溺其中得的醉意,從他第一盞渡過的那杯酒,到房中勾著纏他的迷離。


    她以酒意掩飾,隻以為自己是這場樂趣和試探的掌控者,卻未料想隻一抬頭,從容祁看見她眼中神色的刹那,這場試探就顛倒了掌控者和被掌控的人。


    晏青扶便被他這樣看著,一時失語。


    直等了一刻鍾,屋內也無人開口。


    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又像是彼此的試探和一場賭局。


    他賭她心意已變不會離開,她賭自己如今還未完全明了的心思沒被容祁察覺。


    但一場賭局裏,從開始選擇和試探的時候,實則彼此也早就清楚了結果。


    時間慢慢流逝著,終是容祁一點點鬆了手,晏青扶動了動有些麻木的手腕,便退到方才的位置坐好。


    屋內一時安靜,容祁極自然地坐在那抽了本文書在看,晏青扶未起身,隻沙漏的聲音細碎地響在屋內。


    雖然是在看文書,可他的心思半點沒放在上麵,提著朱筆好一會也沒落下筆墨。


    雖然晏青扶未說,但他從晏青扶眼中看得到一些情意,那是和他眼中能透露出來的感情一般無二。


    所以他能篤定晏青扶心中有他,隻是這幾分情意,和她謀算了許久的離開和自由相比,到底能有幾分平衡?


    這才是容祁要試探的東西。


    畢竟晏青扶是能說出喜歡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這種話的人。


    他太惶惶然,害怕失去,害怕她離開。


    天邊最後一點光亮也漸漸消散,月光爬上雲層,屋內未掌燈,容祁握著文書的手漸漸鬆開,又握緊,再鬆開。


    才輕輕開口。


    “青青,我去下聘吧。”


    聲音落在屋內半晌,未聽見一點聲音。


    容祁細細地摩挲了一下指腹,才慢慢抬頭。


    隻見桌邊她手支著腦袋,一點一點,像是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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