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在京城各地探查虞為和寧嫿下落的人都陸續迴來,但帶迴來的消息卻幾乎沒好的。


    “都查不到……”


    晏青扶聽了暗衛迴稟,心中難免一沉。


    日子這樣數著,但凡多一天沒找到寧嫿,她就更危險一分。


    如今虞為尚且沒出京城都這樣難找,若是日後出了京城,隻怕再難尋到了。


    她手一聲一聲扣在桌案,沉思片刻,忽然抬頭吩咐。


    “去煙滿樓探。”


    “不必。”


    她話剛吩咐下去,容祁已經大步從外麵走進來。


    晏青扶順勢止了話看容祁。


    “我親自去。”


    他頓了頓,又補上後半句。


    上次暗衛探煙滿樓就被虞為察覺,引出去折損了一半的人,如今薑家正是謹慎的時候,不能輕易打草驚蛇。


    若是他自己去,自然比暗衛更妥帖。


    “我跟你一起。”


    晏青扶當機立斷道。


    “煙滿樓不安全,你留下。”


    容祁略一蹙眉,並未應允。


    “我擔心寧嫿。”


    晏青扶站起身,又說。


    況且此番牽扯著虞為,這個從他們第一次見麵,就謀劃算計的深沉之人,她直覺那日薑帝師在長街攔下她的事也和虞為有關。


    “如果寧嫿在煙滿樓,我會將她好好帶出來,留下。”


    容祁仍是搖頭,看著她片刻,才不輕不重地落下一句話。


    “你聽話。”


    “容祁。”


    晏青扶蹙眉,亦是毫不退讓。


    “我不會給你拖後腿。”


    她前世經手過一樁在煙滿樓的案子,對煙滿樓的布局和情況亦有了解,自然是跟著去才更心安。


    她性子倔,說了好一番也不肯退讓,無奈容祁隻能答應帶了她一同去。


    已近子時,長街外的夜市也已經散了七七八八,煙滿樓雖不比入夜的時候熱鬧,但此時也到處充斥著歡聲笑語,嬌笑聲,絲竹管弦的聲音,還摻雜著濃重的酒香。


    這京城認識容祁的人不在少數,煙滿樓也有正經的膳食和消遣生意,晚上來這的人並不少,不少高官貴族也多有來這聽曲取樂的時候。


    是以二人未走正門進去,俱是一身低調的黑衣,隱沒在暗色裏。


    煙滿樓是上京最大的風月場所,裏麵氣派又豪華,一連七層樓,在裏麵也彎彎繞繞的。


    但索性晏青扶知道路,帶了容祁從煙滿樓的後門進去,直接隔絕了前麵的吵嚷聲。


    “煙滿樓二樓到五樓都是雅間,平日接客都是開著的,所以我們隻需要去探第六層和第七層。”


    晏青扶掃了一眼麵前的樓閣,一邊分析道。


    容祁剛抬步欲走,聽了她的話又站迴來,在一片漆黑的夜色裏,看見那一張姝麗漂亮的小臉,沉沉地盯著她問。


    “青相為何對煙滿樓如此了解?”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青樓。


    就算再有正經生意,它做的最大的還是青樓。


    這是尋常人家男子尋歡作樂的地方,不過他亦聽說這有小倌,專供貴婦們取樂。


    但貴婦們來找小倌的終究是少數,何況連他都是差暗衛查過之後才知曉了煙滿樓的情況,為何晏青扶一個女子,如此了解煙滿樓的布局?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晏青扶前世的樣子。


    他一直聽聞青相深居簡出,相府除了那個老管家之外就是婢女,她也隻和陸行多少有些交集。


    陸行……陸行。


    容祁眉頭頓時擰在一起,雖說陸行也是清貴公子,但是也不能確保他私下不是個斯文敗類。


    若是他曾來了青樓,引著晏青扶也知道了這些東西……


    容祁目光一轉,乍然有些冷下來。


    袖中的手微微攏起,他驀然想到。


    前世晏青扶已然二十一了。


    二十一歲,尋常的姑娘早已嫁人生子,她還孤身一人。


    斂下眼,半晌沒聽見晏青扶的迴話,他裝作不經意地又問。


    “你之前……來過煙滿樓?”


    晏青扶正盯著不遠處後院裏的兩道身影看著,並未聽清楚容祁問過的第一句話,直等他問了第二句,才反應過來,也沒多想就點了頭。


    “來過。”


    那樁案子查了半個月,她幾乎日日來煙滿樓,能不清楚煙滿樓的布局麽?


    來過?


    容祁心口一悶,目光沉下來,他抿了抿唇。


    雖然知道再問下去答案必定讓他更心堵,但容祁還是鼓足勇氣又問。


    “來這……做什麽?”


    “來煙滿樓能做什麽?王爺問的好生奇怪。”


    她是丞相,又在最後半年的時候接管了半個刑部,一個姑娘家,若無正事來煙滿樓做什麽。


    她還說的這麽理直氣壯?


    容祁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頓時麵色一白,下意識地去攥晏青扶的手腕。


    “你……”


    悶悶的話說到一半,他又克製住。


    算了,好歹是前世的事。


    何況他圖的是這個人……


    但容祁這樣安慰著自己,仍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隻要想起晏青扶曾在前世來過煙滿樓,這煙滿樓裏塗脂抹粉的小倌湊在她麵前討笑臉,甚至親近她,就隻覺得恨不能將這些人都殺了。


    要是早知道他日後會喜歡上這人,必定在迴上京城的第一日,就把人困在自己身邊看牢了,也免得她來這種醃臢的地方。


    而晏青扶被他抓著,盯著他忽明忽暗,糾結不已的眼神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的話多有歧義。


    也明白他為何拉著她欲言又止。


    她頓時便樂了,沒掙脫他的手,順著在他手心微微一勾,撓出些癢意。


    夏日夜間也熱,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都生了汗,隻覺得身上都有些熱。


    容祁剛生起的惱意又乍然消散,看著她狡黠靈動的雙眸,剛要說話。


    卻見她傾身走了兩步,嘴角勾著笑,另一隻手順著半攬到他腰身,頓時兩人便更貼近。


    女子身上淡淡的冷梅香襲來,像是燥熱夏日裏唯一的清涼,頓時把人焦躁的心情都撫平。


    她仰著頭恰好到他喉結處,容祁身子緊繃,一時竟忘了有所動作,隻低頭看她。


    “你做什麽……”


    話音雖平靜,麵上表情也一如既往清冽冷然,可晏青扶還是從他耳邊,看出了半點紅意。


    她頓時輕笑一聲,刻意放緩了聲音,偏著頭到他耳側,問。


    “八皇叔,你以為我來青樓做什麽?”


    堂堂大昭最正經的八王爺,知道她來青樓的第一想法竟然是以為她來點小倌?


    她一時哭笑不得。


    “你……”


    容祁頓時便又惱,以為她明明知道,卻還偏要故意反問。


    這人是不是壓根一點不在意他的心思,也不在意他的想法和感受?


    兩人之間剛生起的那點曖昧頓時消散,容祁冷著臉別開她的手,轉頭往前麵走去。


    晏青扶便在身後,別有興趣地盯著看,也不跟著他走。


    容祁走了幾步便刻意放慢了步子,心中雖氣惱她方才的調笑,但到底不放心把人丟在煙滿樓,雖沒迴頭,也支起了耳朵等她追上來。


    可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半點動靜。


    明明看見他生氣,卻沒一分要追上來的意思,是她覺得這樣的事太過普遍正常,正常到壓根不用說麽?


    還是她覺得自己和她沒有關係,他也不是她的誰,所以不需要跟他多說?


    身子略微一僵,他連眼眶都氣的有些泛紅。


    “去年中秋節,刑部接手過一樁案子,是煙滿樓的花魁姑娘投湖冤死,我查案來過而已。”


    須臾,身後漸漸傳來腳步聲,似乎是知曉不能逗的太過分,晏青扶正了神色解釋。


    心中壓著的石頭一鬆,容祁轉過頭看她。


    “當真?”


    晏青扶頓時更啞然失笑,往前兩步走到他身側,猶豫片刻,伸手勾了他的手指。


    “當然,八皇叔,我騙你做什麽。”


    “那你剛才……”


    明明知道他在誤會,他在生氣,卻還任由他氣著也不解釋半句。


    “你也沒問啊。”


    她頓覺無辜。


    如果不是自己發覺了容祁的不對勁,隻怕到了明天她也不知道這人在生什麽悶氣。


    容祁到嘴邊的話一堵,暗暗想了想自己剛才的小心思,頓時便不說話。


    “六樓和七樓的燈滅了,我上去看看。”


    停頓片刻,容祁也斂了神色,抬頭看了一眼上麵,有些戀戀不舍地放開了晏青扶的手。


    “好,你注意些,上麵肯定有機關。”


    晏青扶難免擔憂。


    “嗯。”


    容祁嘴角幾不可見地勾起些笑,很快又隱去。


    他運起輕功順著樓閣邊的柱子離開,晏青扶倚著身後的樹,目光再一次落到不遠處。


    那兩個人自他們來的時候就一直呆在那,說了這麽一會話,卻還不見離開。


    而且那身影,瞧著這麽像……薑溯?


    她漫不經心的神情一斂,直起身子,輕輕地往前走了兩步。


    直走到兩人身後隔著幾米遠的地方,藏匿在大樹後麵。


    “快點收尾了,不然王府有察覺,這些都會功虧一簣。”


    “公子放心,這些小人自然會處理妥當。”


    “虞為呢?”


    “他和那位寧小姐,在地下密室裏好好的呢。”


    “避了這幾日風頭,趕快把他們送出京城,最好把寧嫿和他私奔的流言定死了,我這次要寧家,永不翻身。”


    隻要流言一直傳著,皇上對寧家的芥蒂就越深,出了這麽個不知廉恥的女兒,日後寧家也別想再在京城立足了。


    薑溯眼中蹦出幾分冷然。


    他對寧家並無意見,可寧家手握兵權,擋了他的路,那就不能怪他不心慈手軟。


    “這,這是自然,小人明白。”


    他對麵的人再次點頭。


    “這些天我不會再來煙滿樓,這裏的事情都暫時交給那邊處理,如果有什麽緊急情況,再送信到薑府。”


    “是。”


    事情都交代完,薑溯剛頷首,抬步欲走,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似的迴頭。


    “還有……邊境那邊……”


    “您放心,韓少卿短些日子迴不來,虞為公子已經讓西域那邊的人動手拖住他了。”


    韓少卿迴不來,京城就少一個阻礙。


    薑溯這才放心,點頭讓他退下。


    那下人剛離開,薑溯轉頭也從小橋邊離開。


    為著謹慎,晏青扶特意又等了一刻鍾,才從樹後麵出來。


    方才的話藏了太多信息,一時衝擊的她有些迴不過神。


    虞為果然在煙滿樓,藏在薑溯的密室裏。


    這樣說來,寧家的事和薑家脫不開關係,的確為了兵符,他們串通了虞為演這一場戲。


    那邊境呢?


    他說拖著韓少卿,是為什麽?


    薑家想做什麽,需要和西域,虞為聯手?


    她心頭隱約浮起些猜測,卻不敢妄自下定論,隻估摸著時間,看容祁應當要下來了,轉頭想從小橋邊離開。


    “還真是小瞧了顏小姐。”


    一道冰冷的刀刃抵到脖子上,身後逼近過來一個人,陰冷地說。


    是薑溯。


    晏青扶心頭一跳,麵色白了白,也沒想到她都這麽謹慎了,還是被薑溯發現了。


    她若無其事地勾唇一笑,放輕了聲音。


    “小女隻是路過,薑公子何故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可別認錯人了。”


    “我有沒有認錯人,顏小姐心裏明白。”


    他剛才走的時候才察覺到這附近的不對勁,故意營造了離開了假象,果真就看到了這人出來。


    但這顏容沁還真是有耐心,藏了一刻鍾的時間,這麽謹慎。


    要不是他直覺這裏有人,還真是差點就被她騙走了。


    “顏小姐聽見了不該聽的東西,好奇心未免太重。”


    低下頭,薑溯毫不留情地把匕首更貼近她脖頸,冰涼的觸感順著脖子頓時涼到了心頭。


    晏青扶笑一僵,就知道這薑溯不好糊弄。


    她該再等等的,至少等到容祁過來,她還會被薑溯挾持威脅?


    暗暗咬了咬牙,她沒敢亂動。


    這地方就他們兩個,薑溯的語氣這麽認真,要是真把她殺了也沒人知道。


    何況她聽的的確是掉腦袋的事,薑溯想以絕後患,隻怕今天不會輕易放過她。


    袖中的手轉了轉,她勾著袖袍口,卻忽然摸到了一個紙包。


    眼神乍然一亮,她心裏有了對策,故意拖延時間道。


    “瞧薑公子說的,我前幾天去薑府沒拆穿薑公子,日後當然也不敢亂說什麽。”


    這是什麽意思?


    薑溯懷疑地看著她。


    “顏小姐難不成要告訴我,你早就知道寧嫿在我這,也知道煙滿樓是我的產業?”


    “不然薑公子以為我真是隨口一說?”


    她揚聲反問。


    “不過我和寧嫿交情也淺,我也不是非救她不可。”


    她淡淡歎了口氣。


    “畢竟如今她名聲都這麽差了,我日後可是要嫁入皇家的,可不能隨意地跟這種人多來往,免得也影響了我自己。”


    皇家?


    薑溯眯著眼,聲音忽然更冷,手下用了些勁,冷笑道。


    “皇家有這麽好?”


    他們顏家的女兒,竟然一個一個,這麽急著往裏麵跳?


    匕首差點就劃開她的脖頸,晏青扶看的心驚肉跳,才想起來他喜歡顏芷音。


    但顏芷音卻進了皇宮做嬪妃。


    也難怪他這麽急。


    戳到了薑溯的傷疤,他一時傷懷,很快又冷靜下來,一雙眼狠厲地看著晏青扶。


    “不過顏小姐的美夢隻怕要失望了,你沒這個命走出煙滿樓,也沒這個命嫁進皇家。”


    說罷,他手下用勁,毫不留情地朝著晏青扶劃去。


    麵前驀然揚起一陣白末,薑溯不防一個弱女子也有後手,吸進去這軟筋散,連眼中都揚進去了一些,下意識地閉眼。


    啪嗒一聲,他手中的匕首被晏青扶用巧勁折掉,手腕處傳來一陣刺痛,連著身上也在片刻之間卸掉了力氣,防身的內力都使不出來。


    是晏青扶用一根銀針屏了他的內力。


    他踉蹌了幾步,扶住了身後的大樹。


    眼前開始一陣陣泛黑,手腕的刺痛也更強烈,緊接著是匕首劃開他手臂,頓時鮮血湧了出來。


    “你……”


    他失了支撐的力氣,狼狽地倒在樹下,狠狠地盯著晏青扶。


    她早斂了那柔弱又順從的樣子,冷眼挑眉看他,漫不經心地說。


    “薑公子,我這人生平最不喜別人拿刀威脅我。


    今日我能不能走出煙滿樓不重要,薑公子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能不能走出去吧。”


    這樣說著,她往前走了一步,看薑溯陰狠冷酷的樣子,忽然嗤笑一聲,居高臨下道。


    “薑溯,想算計我,你還差點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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